当着许知窈和几个丫鬟的面,这样含情脉脉的话已然失了分寸,可谢梦莹却浑不在意,只痴痴看着沈郗。
沈郗眉头一皱,不赞同地看了她一眼,淡淡说道:“和过去一样,没什么好不好的。”
他的冷淡让谢梦莹心中一窒,眸中浮出一抹哀伤。
就在气氛变得凝滞之时,沈嫣忽然从门外跑了进来。她欢欢喜喜地来到谢梦莹跟前,拉着她的胳膊热情地叫道:“莹姐姐,你可算是回来了。”
谢梦莹朝她笑了笑,正要说话,忽然看见了迎面走来的刘氏。她站起身,朝刘氏屈膝一拜。
“莹莹拜见老夫人……”
刘氏面上挂着和煦的笑,走上前将她扶了起来。“叫什么老夫人?平白生分了,还像从前一样,叫我伯母就好。”
说罢,她拉着谢梦莹的手仔细端详了一阵,关切地说道:“几年不见,你好像瘦了不少。”
她的话一说出口,谢梦莹就红了眼眶。不等她开口,身后的丫鬟就垂泪说道:“这几年,我家姑娘在钱塘受尽了委屈,好不容易才脱身回了京城,可我家老爷怎么也不肯收容我们,姑娘实在是没了办法,才找上门来。”
“红豆!”谢梦莹含泪喝止,眼神凄苦,格外惹人怜惜。
刘氏叹了口气,拉着她的手安慰道:“你父亲是个执拗性子,一时半会想不通也是有的。你既没有去处,就先在我这里住下吧,等你父亲松口了,再回去也不迟。”
丫鬟的话说得不清不楚,沈嫣心存疑惑,冒失地问道:“莹姐姐,你怎么一个人回来了,你的夫君呢?”
闻言,谢梦莹的眼眶越发殷红,忍不住流下泪来。丫鬟红豆哭着说道:“我家姑爷两年前就过世了……”
沈嫣错愕地看着红豆,只听见她幽怨说道:“姑爷去世后,小姐在陈家为夫守孝,整整一年不食荤腥,这才瘦成这般模样。原以为孝期满了,就能回京探望老爷,可陈家欺人太甚,扣着小姐硬是不让走。”
“岂有此理?”刘氏愤怒地低吼道,“他们这么对你?你怎么也不写信回来告诉你父亲?”
谢梦莹泪眼低垂,楚楚可怜地说道:“我写过很多封信,可陈家派人截了我的信件。”
“听谢姑娘此言,陈家对你们严防死守,那你此番又是如何脱身的?”不知何时来到花厅的江绮罗幽幽问道。
谢梦莹呼吸一窒,哭得更加凄凉。
见状,红豆哽咽道:“那陈家老爷是个道貌岸然的伪君子,趁着醉酒就要轻薄于我家小姐。陈老夫人不敢对陈老爷发难,偏将罪责都怪在小姐头上,叫了婆子连夜把我们送到了庄子上。两个月前庄子上起了火,我与小姐这才趁乱逃走,一路颠沛流离朝京城而来。”
听了红豆的解释,刘氏唏嘘不已,看向谢梦莹的眼神更多了几分怜惜。
“可怜你虎口逃生,受了这么多委屈。你放心吧,既回了京城,便没人再敢欺负你,你安心在此住下,也好和嫣儿做个伴。”
听了她的话,谢梦莹俯身就要跪下。刘氏惊愕地拦住了她:“你这是做什么?”
“伯母肯不计前嫌收留我,我心中实在惭愧。大恩大德无以为报,请伯母受我一拜。”不顾刘氏的阻拦,谢梦莹仍是执意要行跪拜之礼。
“不可,你快起来。”见她如此卑微,刘氏心中更是不忍,忙劝说道:“且不说我们两家的交情,在我心里你就像女儿一样。过去种种皆成云烟,今后就别再提了。我让人将芍药院收出来,你就安心住下吧。”
听了刘氏的一番话,许知窈脸上发白,一双手紧紧地掐着掌心。
“多谢伯母。”谢梦莹盈盈一拜,感激涕零地望着她,随后目光飘向了自始至终沉默无言的沈郗。
许知窈将她的举动看在眼里,心口如同压了一块巨石般堵得发慌。从花厅离开时,落在人后的江绮罗目光复杂地看着她,似怜悯又似愤怒。
“弟妹就这么看着她住进来吗?”
许知窈眸光暗淡地看着她,并未搭腔。像是不满于她的沉默,江绮罗讥嘲道:“芍药院与你的蔷薇院不过一墙之隔,瓜田李下的,弟妹就不担心吗?”
像是受够了她若有似无的含沙射影,许知窈眸光一沉,烦闷地看着她道:“我的事就不劳大嫂操心了,我还有事,就先回去了,大嫂请便吧!”
说罢,也不顾江绮罗青红交加的面色,许知窈步履从容地起身离去。
若是从前,她大概也以为江绮罗是真的为她着想,可自打看穿了江绮罗的心思后,许知窈便不由自主地厌恶上了她。
她虽为谢梦莹的事忧虑,却也不屑与江绮罗为伍,更不会再受她的挑拨。
蔷薇院里,采薇愤愤不平地说道:“才死了一个迎霜,又来了一个谢姑娘,这日子可真是不太平。”
“死者为大,别妄造口业。”许知窈不悦地蹙起眉,打断了采薇的话。
采薇讪讪地闭了嘴,面上却还是气呼呼的模样。
谢梦莹就这么在芍药院住下了。晚膳时分再见到她时,她已经换了一件月白色袄裙,面上还扑了一层淡淡的妆。
也不知是有心还是无意,刘氏让谢梦莹坐在了她右前方的位置,与沈郗紧紧挨在了一起。
丫鬟上菜时,看着长桌上那一道清蒸鲈鱼,江绮罗笑着说道:“这是庄子上一早送来的鲈鱼,虽不及春日肥美,却也是难得的美味。”
正说着,只见谢梦莹忽然夹起一片鱼肉,旁若无人地放进了沈郗的碗中。
“我记得你是最爱吃鲈鱼的。”不顾旁人的侧目,谢梦莹轻柔一笑,神情温柔地看着沈郗。
沈郗平静的眸光中有了一丝波动,看着碗里的鱼肉,久久不语,好似陷入了回忆。
“都过了这么久了,莹姐姐还记得二哥的喜好呢?”沈嫣眼神暧昧地打趣道,完全没有顾忌许知窈泛白的脸色。
谢梦莹面上一愣,好像此时才发现自己举止不妥,懊恼地涨红了脸。
刘氏将她娇羞的模样看在眼里,心里莫名有了盘算。
饭后,在众人起身离去时,刘氏忽然开口将沈郗和谢梦莹留了下来。“郗儿,你和莹莹留下陪我说会儿话。”
沈郗愣了一瞬,还是停下了脚步。谢梦莹眼神清亮,毫不避讳地看向了他。
许知窈苦涩地看了沈郗一眼,迎着刘氏灼灼的目光,只能无奈地跟随众人一同离去。
刚走出朝晖院,沈嫣就冷笑一声,语气不善地说道:“看见了吗?二哥喜欢的是莹姐姐这样的大家闺秀。你有哪一点能比得上她?”
许知窈脚步一顿,难堪地抿紧了唇。见状,沈嫣仍是不依不饶地说道:“依我看呐,这沈二夫人的位子迟早要易主。”
自从那日拒绝了替她做插屏后,沈嫣就没给过许知窈好脸色。眼见着撕破了脸,沈嫣越发过分了。
许知窈面色苍白地掐着手掌心,当着这么多丫鬟的面,她不愿意和沈嫣争吵,也不愿让人看了她的笑话。
不顾沈嫣的讥讽,她强忍着愤怒,转身朝蔷薇院走去。一路上她心事重重、惶惑不安。
刘氏为什么要单独把沈郗和谢梦莹留下?难道就像沈嫣说的那样,她要让沈郗和谢梦莹再续前缘吗?
第23章 妥协
蔷薇院内,许知窈神色郁郁地坐在烛灯下,绣棚上的丝线是绣了又拆、拆了又绣,几次三番地来回折腾,连绸缎都带出了皱痕。
从前唯一能让她静下心来的刺绣也失去了效用,脑海里不断翻涌着谢梦莹站在沈府门前含泪看向沈郗的画面。
谢梦莹,一个只存在于传闻里的名字,一个占据了沈郗大好年华,曾和他有过无数回忆的女子,如今真真切切走进了她的生活里。
比起她和沈郗深厚的情谊,这段根基尚浅且毫无羁绊的姻缘显得那样不堪一击。
唇角渐渐浮起一抹苦笑,许知窈疲惫地放下了手里的绣棚。
看着她郁郁寡欢的模样,采薇心中不忍,想要安慰却又无从下手。
“夫人,你饿不饿?我去给你煮碗甜汤暖暖胃吧?”左思右想后,采薇还是温柔地开了口。
迎着她关怀的眼神,许知窈神色淡淡地摇了头:“不必折腾了,夜深了,你快去睡吧。”
见她神色哀伤,采薇不忍独自离去,急忙说道:“我还不困,我陪夫人说会儿话吧,等二爷回来了我再走。”
许知窈抬头望向了窗外,夜色深沉,到处都是寂寥的气息。幽深的目光落在那浓重的夜幕里,她怅惘地低语道:“不必等了,去睡吧。”
看着她失落哀婉的神色,采薇暗暗叹了口气,无奈地走了出去。
采薇走后,望着摇曳的烛火,许知窈呆呆地坐了好一会儿,忽而起身去内室的柜子里翻出了表哥留下的那一本诗集。
望着书中那一排排优美的诗句,一股卑怯感油然而生。这本不是她该看的书籍。
那些精妙绝伦的遣词造句并不是三两日功夫就能琢磨明白的。诗词歌赋、风花雪月,也不是庶女出身的她能肖想的。
如果说从前她羡慕的江绮罗是一座巍巍高山,那名满京城的谢梦莹就是一座她永远无法翻越的山巅。
与她们相比,她不过是山脚下的一处丘陵,仰目四顾,望尘莫及。
手里的诗集忽然失去了吸引力。这个时候便是再如何用功,也已经没有了意义。
这一夜,沈郗没有回来。
枕畔空空荡荡,没人知道这一夜她是如何辗转难眠。
翌日,起身后的她坐在梳妆台前,望着铜镜里那一双憔悴暗淡的眉眼,忍不住叹了口气。
若论相貌,她长得其实并不比谁差。可无论是江绮罗还是谢梦莹,甚至是沈嫣,身上都比她多了一股自信和大气。
她卑微惯了,便是做了这沈二夫人,也仍是习惯了做小伏低。
在这府上,何曾有人真正拿她当主子看待?三年了,她努力地想要融入她们,却仍被隔绝在外。
也许她真的不该嫁到这沈府来,仰望着一轮高高在上的明月,即便踮起脚,也够不着他身旁的星辰。
活了十九年,她头一次生出这样强烈的自弃。
身后为她束发的采薇一脸纠结,几度欲言又止。
“有什么话就说吧。”隔着铜镜看见了她满脸的欲言又止,许知窈眸光一暗,语气异常平静。
望着她平静无波的眼神,采薇束发的手一顿,落寞地说道:“二爷一早就陪着谢姑娘去谢家了。”
铜镜中的许知窈面容平静,唯有眼底流淌的晦暗光芒泄露了她心中的悲凉。
刘氏到底说了什么呢,竟会让向来沉稳的沈郗这样迫不及待地前往谢鼎府上?
可谢梦莹是寡妇之身,又是那样狼狈地从陈家逃了出来。刘氏分明是个极其挑剔的人,怎么到了谢梦莹身上就变得如此不计前嫌了?
依着沈郗如今的身份,断然是做不出休妻另娶的事。做不成正妻,那么做妾呢?
大周民风开放,对妾室的身份向来无甚拘束。虽是个寡妇,却也无可指摘。何况二人有着那样的过往,郎才女貌再续前缘,或许还会成为文人墨客口中的佳话。
不会有人在意她这个庶女出身的正妻。他们甚至会希望她能识相地自请下堂,免得耽误了那一份天赐良缘。
晌午有人上门拜年了,刘氏竟也没有让人将许知窈叫出去作陪。她像是彻底被隔绝孤立了一般,成了无足轻重的存在。
不同于采薇的气愤,接二连三的打击已经让她心如止水了。
一整个下午,她都坐在窗前刺绣。谢梦莹的事她无力阻止,可作为沈二夫人,她还有更要紧的事。
不管洪夫人是因何善待于她,她都该予以回报。仔细描摹了奶娘留下的花样子,精挑细选了了丝线和绸缎,她沉下心来,一针一线、无比细致地裁剪出了荷包的样子。
晚膳时,沈郗仍旧未归。采薇寻马房的车夫打听了一番,才知道沈郗被谢鼎留在了府里。
这一夜,沈郗依旧没有回主屋就寝。
次日一早沈郗和沈鹤兄弟俩便一道上朝去了,早起去朝晖院请安时,许知窈碰见了一脸神清气爽的谢梦莹。
“二夫人。”谢梦莹朝许知窈微微颔首,眼底隐隐划过骄矜之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