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案牵连甚广,凡在名单之上的大小官吏及其家人也都一并被捕入狱。而那些与其勾结的商户,因为检举有功,暂且安然无恙,只等着沈郗上书陈情、好求一个将功折罪。
刘群的事处置妥当后,莫覃又来了一次。两人密谈了许久,他走了之后,沈郗挣扎着下了床。
上来送药的许知窈见状,立刻上前扶住了他的手。
“你怎么起来了?”
面对她满含忧虑的眼,沈郗神色自若地说道:“我要给皇上写一封奏折,你先扶我过去坐下。”
刘群的事,许知窈从吉祥那里听到了不少,明白这件事的重要性,她不再多说,柔顺地将他扶到了桌前。
“奏章放在哪里?”取来了笔墨之后,许知窈低声问道。
“应该在我的行李里。”
听了沈郗的回答,许知窈随即走到衣柜前,翻开了一个木箱。那是前两日吉祥去客栈取回来的,拿回来后就一直放在衣柜旁边。
她蹲下身子,仔细地翻找着,很快就摸到了一封方方正正的奏章。
将奏章摆在沈郗面前后,她乖觉地转身要走,却被沈郗叫住了。
“留下来帮我研墨吧。”沈郗的嗓音清润悦耳,还带着几分恳求。
想起他从前保守谨慎的性子,许知窈愣了一下,忐忑地问道:“你不怕泄露了朝廷机密吗?”
沈郗却淡然一笑:“这也算不得是什么机密,何况我受了伤,没人研墨也不行。”
许知窈没有反驳,柔顺地握着墨石,一下又一下,熟练地研磨起来。
研好了墨后,她安静地站在一旁,看着沈郗提笔蘸墨,挥洒自如地写就了一封为商户陈情的奏折。
这是她第一次看他写奏折,看着奏折里那些为苏州商户求情的话语,她忽然意识到,他也并非像她想象中的那般无情。
“你为什么要替他们求情?”犹豫了片刻,许知窈还是问出了心底的疑虑。
沈郗缓缓放下了笔,淡淡说道:“此案牵连太大,若要连根拔起,会引起极大的动荡。与其弄得人心惶惶、民不聊生,不如就此打住,给他们一个将功补过的机会,小惩大诫,既能彰显天子仁爱,又能充盈国库。”
一举数得的事,皇上必会欣然同意,而他也能做到自己对裴崇的承诺,给这苏州城留下一线生机。
透过他平淡的面容,许知窈看到了他眼底一闪而过的温情。
“所以,你想保全的并不是那些商户,而是这苏州城的繁荣昌盛,是那些安居乐业的无辜百姓,是吗?”
没想到她竟会看懂自己的心思,沈郗讶异地抬起头,从她的眼中看到了一丝钦佩。
第52章 回京
沈郗淡然一笑, 眼底满是欣慰。
奏折很快就被转交到了莫覃的手里。他的手下一路快马加鞭,数日的功夫就将奏折送到了京城里。
休养了半个月,伤口已经愈合, 褐色的伤疤脱落后,沈郗的胸前留下了一道一寸长的粉色疤痕。
圣旨传到苏州城时,沈郗亲自带人查抄了刘群的府邸。
苏州城的百姓自发地来到了刘府外, 看着官兵抬出了一箱又一箱的赃物, 群情激愤, 纷纷站在门外唾骂。
三年清知府,十万雪花银。不知是盘剥了多少商户,又搜刮了多少民脂民膏,才得到了这泼天的富贵。
一番清点后,吉祥将清单递到了沈郗手上。看着那单子上陈列的金银器皿、珠宝首饰、玉器古玩, 沈郗眸光寂寂, 满目深沉。
按照皇帝的指示, 涉案的官吏全部斩首示众, 家中女眷尽数充入军营。
至于那些涉案商户, 皇帝果然网开一面, 并未伤及他们的性命,只罚没了他们半数的家产。
此间事了后, 莫覃亲自护送着赃物回了京城。临走前,他曾力邀沈郗同行,却遭到了拒绝。
“你先走吧, 我还有事情没办好。”
面对沈郗的拒绝, 莫覃神色微动, 淡淡说道:“沈大人指的是令夫人的事吗?”
沈郗抬眸看了他一眼,没有正面回答。莫覃了然地笑了笑, 抱拳说道:“大人既然不愿与我同行,那我就预祝大人早日抱得美人归了。山高路远,回京再见。”
说罢,他淡然一笑,飘然离去。
莫覃离去后,沈郗缓步走回了三柳巷,自从他受伤之后,糖水铺子就挂了歇业的牌子。
不远处,一个身穿灰色布衣的男子正与采薇说着话。等他和吉祥走近时,采薇似是收到了惊吓,推了那男子一下,就红着眼睛跑回了铺子里。
灰衣男子见了沈郗,面上流露着愤恨的神情,一转身就跑开了。
沈郗挑了挑眉,疑惑地问着吉祥:“那个人是谁?”
吉祥面不改色地答道:“好像是裴令安身边的小厮。”
沈郗眸光一沉,抿着唇走进了屋里。
采薇进了厨房,许知窈待在楼上,屋子里空空荡荡,莫名有些孤寂。
沈郗拾阶而上,沉默地走到了楼上。许知窈正坐在窗前绣着帕子,见他缓缓靠近,她放下了手中的针线,抬头看向他。
沈郗走到她身边坐下,目光平和的注视她,犹豫片刻后,轻声说道:“窈窈,跟我回去吧。”
许知窈愣楞地看着他,瞳孔微微收缩着,眼底满是惊愕。
沈郗趁机握住了她的手,神色温柔地说道:“从前是我不好,往后我不会再忽视你的感受。”
见许知窈垂眸不语,沈郗继续说道:“我已经和谢梦莹说清楚了,我与她之间早就结束了,以后也再无可能。我的妻子只有你,也只能是你。至于秋词,等我们回去之后,我就放她出府去。从今往后,蔷薇院里只会有你一个人。”
他说的分外恳切,幽深的眼眸里流淌着深切的情意。许知窈缓缓地挣开他的手,不卑不亢地与他对视。
“我们之间也早就结束了。你去救我,我很感激,可也只是感激。我不会跟你回去的。”
她眼神清澈、神色坚定,好像无论他说什么,她也不会有丝毫动摇。
这个发现让沈郗很是挫败,他不解地看着她,语气沉重地问道:“你要怎样才肯原谅我?”
许知窈的唇边泛起了一抹苦笑,她半垂着眼,轻叹道:“没什么原不原谅的,都过去了,我早就不怪你了。”
“那你为什么不肯跟我回去?”沈郗激动地握住她的肩膀,满眼都是疑惑。
许知窈慢慢抬起头来,语气怅然地说道:“我们走到这一步,不仅仅是你和我的原因,还有太多别的因素。可不管是为什么,我们都已经结束了。回京去吧,不要因为我耽误了你的大好前程。”
“你告诉我,我们之间到底还有什么阻碍?”沈郗的眼底闪过一抹痛苦,但即便如此,他的神情依然坚定。
许知窈沉默地看着他,半晌都没有说话。
见她不肯回答,沈郗紧紧地凝视着她,语气凝重地说道:“如果你指的是母亲,我自然有办法说服她。”
许知窈垂下了眼眸,伤感地叹息道:“她不会希望我回去的。”
沈郗却抬起了她的下巴,一字一句,无比认真地承诺道:“你放心,她若是再为难你,我就带着你到府外另辟宅院。”
被他眼底的坚决震住了,许知窈难以置信地反驳道:“可这么做你会遭人非议的?”
皇帝以仁孝治国,父母尚在,儿女不得轻易分家。他身为右都御史,没有人比他更明白分家意味着什么。
“比起失去你,别的都不算什么。”沈郗神情地凝望着她,眼中尽是无畏。
看清了他眼中的情意和坚持,许知窈痛苦地移开了视线。
看见她眼中的犹豫和逃避,沈郗心头一沉,急切地问道:“除了母亲之外,你还有什么顾虑?”
见她始终不肯看着自己,沈郗无奈地叹息道:“若是为了孩子的事,你大可放心。就算我们一辈子没有孩子,也有麟哥继承沈家的香火。那孩子从小就聪明伶俐,将来一定会光耀门楣,你不必有压力。”
听他这么夸赞江绮罗的孩子,许知窈的心中既苦闷又愤怒。压抑了许久的委屈,在这一刻一股脑儿地冒了出来。
她仰起头,神色悲愤地说道:“你可知道为什么我们成亲三年都没有孩子吗?”
沈郗被她愤怒的眼神所震慑,愣愣地看着她。
只见许知窈红了眼眶,悲伤地问道:“你还记得我喝的那些汤药吗?”
沈郗迟疑地点了点头,心里涌起了一股不好的念头,他震惊地问道:“你是说那些汤药有问题?”
许知窈眼含泪光地点了点头,面上满是悲切。
“不可能,一定是哪里弄错了,母亲不会害你的……”沈郗难以置信地自言自语道。
许知窈凄楚地笑道:“不是你母亲做的,在汤药里动手脚的另有其人。”
沈郗面色一沉,急切地问道:“是谁要这样害你?”
许知窈缓缓抬眸,眼含恨意地说道:“是江绮罗!”
沈郗呆楞在原地,不可思议地望着她。看清了他眼中的惊疑,许知窈心口一窒,心痛如绞地低吼:“就是她,你没有听错。”
沈郗错愕地松开了手,难以置信地追问:“可是她为什么要这么做?”
“因为她心悦你……”将他的惊诧看在眼里,许知窈的语气充满了苦涩。
“怎么可能?”沈郗大惊失色,为这耸人听闻的话惊骇不已。
许知窈冷笑一声,讥讽道:“一开始我也以为自己猜错了,可后来仔细想想,这些年她对你的关心早已超越了叔嫂的界限。你屋里用的那些笔墨纸砚和香炉香料,无不出自名家之手,有多名贵你应该比我清楚。”
“大到田产铺子,小到每日饮食,她事无巨细亲力亲为,比我这个做妻子的还要周到妥帖。平日里她和我并无来往,可每次你休沐的时候,她总有各种各样的理由要到蔷薇院来。谢梦莹住在府里,她甚至比我还要愤怒,你以为这一切真的只是巧合吗?”
在沈郗惊愕的眼神中,许知窈接着说道:“因为她喜欢你,所以便厌恶上了我,这些年明里暗里,她给我使了不少绊子。我也是在和离之前才慢慢看明白这些事情。”
“你是怎么知道汤药有问题的?”从巨大的惊吓中回过神来后,沈郗神色凝重地问道。
“前些日子我去过寒山寺,那里有一位医术高明的广智大师。他告诉我,我体内湿寒淤滞,难以受孕是因为误用了避子汤的缘故。”
说着,她苦笑道:“江绮罗好细的心思,为了掩人耳目,竟然花了两年的功夫来布局。”
听了她的叙述,沈郗的面上如覆寒霜,眼底也凝满了愤怒和恨意。
“这些年,府里只有一个麟哥,将来应该也不会再有别的孩子,尤其是你的孩子。”许知窈神色悲悯地感慨道。
沈郗面沉如水,一双手紧紧地握成了拳。他从未想过自己敬重的大嫂竟然会对他有那样的心思,更不会想到她会如此迫害窈窈。
愤怒之余,他忽然看向许知窈,哀切地说道:“对不起,是我害了你……”
看着他眼里的歉疚,许知窈酸楚地摇了摇头。
“该道歉的人是她……”
沈郗猛然站起身,神色冷厉地说道:“你放心,我一定会让她为此付出代价。”
许知窈缓缓抬起眼眸,沉重地看着他说道:“我告诉你这些,只是想让你知道我不愿意和你回去的原因,至于你想怎么做,那是你的事情,已经和我没关系了。”
沈郗心头一震,愣在原地,抿唇不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