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衣男子弯腰将他扛进了船篷里,神色凝重地说道:“他伤口裂开了,又在湖里泡了这么久,得赶紧送他回去医治。”
许知窈满脸担忧地望着昏迷不醒的沈郗,一颗心焦灼不安。
船靠岸时,岸边已经站满了士兵。先前逃窜的几个大汉已经被制服,正狼狈地跪在地上。
上了岸,黑衣男子将沈郗扛上了马车。许知窈忧心如焚地跟了上去。
马车上,黑衣男子若有所思地对她说道:“大人伤的太重了,再住在客栈恐怕不太方便。”
许知窈愣了一下,随即毫不犹豫地说道:“去我那里吧。”
黑衣男子点了点头,便朝车夫喊道:“去三柳巷。”
等他们都上了马车,车夫便毫不迟疑地挥鞭朝三柳巷驶去。
回到糖水铺子,忙活了大半夜,直到黎明时分,黑衣男子才将大夫送了出来。
送走了大夫后,他神色凝重地对许知窈说道:“沈夫人,大人就交给你照顾了,属下还要回去处理刘群的事。”
许知窈感激地朝他点了点头,嗓音沙哑地说道:“莫大人放心去吧,我会好好照顾他的。”
见她已经知道了自己的身份,莫覃朝她拱了拱手,又和吉祥交代了几句,便转身走了出去。
屋外站着的士兵见了他,纷纷上前行礼。莫覃神色自若地挥了挥手,那些士兵就跟了上去。
许知窈缓缓走到了楼上,看着躺在她床榻上苍白虚弱的沈郗,心里涌动着莫名的情绪。
他和刘群一起跌入湖里的时候,她的心也跟着坠入深渊了。
哪怕是在和离的那一刻,她也从未有过如此强烈的失落和恐惧。那种即将永远失去他的惊恐在心头反复激荡,一颗心几乎要被震的粉碎。
明明已经决定要和他划清界限,可在他冒着风雨,不顾安危地出现在她面前时,那一刻所有的坚持都变得苍白无力。
沈郗昏睡了很久,直到日落时分才悠悠转醒。
望着头顶青绿色的纱帐,他的眼中有片刻的错愕。可一转头却没有看见许知窈的身影。
他挪动着身子,想要撑着坐起来,可一动便扯到了胸前的伤口,疼得他倒抽了一口气。
正颓丧时,许知窈捧着药碗走了上来。见他挣扎着想要起身,许知窈眉头一紧,将药碗搁在床头,快步上前将他按了回去。
“大夫说了,你伤的很重,不能再让伤口裂开了。你快躺下吧,想要什么我给你拿。”
看着她满眼的忧虑和关心,沈郗心头一动,眼中顿时生出了几分惊喜。
见他老老实实地躺了下来,许知窈捧起药碗,搅动着汤勺,就要给他喂药。
这一次,沈郗没有拒绝,任由她一勺一勺地喂自己喝药。
一碗药很快就见了底,沈郗强忍着口中的酸苦,一双眉紧紧地皱了起来。
见状,许知窈从袖子里摸出了一颗甜枣,在他惊讶的目光中,轻柔地塞进了他的嘴里。
“吃一颗甜枣解解苦吧。”
在她温柔的注视下,沈郗缓缓地咀嚼着口中的甜枣。
淡淡的香甜在唇齿间化开,连心房也变得温暖充盈。
看着许知窈关切的目光,沈郗心口一热,正要向她道谢时,却忽然听到楼下传来了采薇的惊呼。
“裴公子,你怎么来了?”
第51章 诀别
“窈娘在哪?”耳边传来了裴令安略显焦躁的嗓音。
沈郗看到许知窈的面上闪过一丝紧张, 先前的甜蜜忽然消失殆尽。
许知窈握住汤勺的手一紧,随即缓缓站起身来。
目睹着她转身离去的背影,沈郗心口一抽, 忽然泛起了强烈的痛楚。
楼下,裴令安面色难看地垂手站立着。
见许知窈端着药碗走了下来,采薇和吉祥纷纷避到了门外。
不等许知窈开口解释, 裴令安就语气凝重地问道:“沈郗在这里, 是不是?”
看着他闪着愠色的眼眸, 许知窈心口一凉,艰难地点了点头。
“所以,你已经做出了选择对吗?”裴令安语气不善地质问着,垂在两侧的手已经紧紧地握成了拳。
许知窈很想开口解释,可一对上他那双愤怒失望的眼, 她忽然不知道该怎么和他说清楚。
看着她欲言又止犹豫不决的模样, 裴令安的心中疲惫不堪。
“我明白了, 你不用说了。”握紧的拳头忽然松了开来, 他的眼中满是失望。
看着他意志消沉的样子, 许知窈心中不忍, 苦涩地说道:“对不起……”
她的道歉却像是一记响亮的耳光,重重的打在了他的脸上。裴令安只觉得屈辱难堪。
“希望你不会为今日的选择而后悔。”说完这句话, 裴令安深深地看了她一眼,颓败地转过身去。
“令安……”许知窈红着眼,哽咽着唤了他一声。
裴令安后背一僵, 顿住了脚。
看着他寂寥的背影, 许知窈眼眶一热, 眼底闪着晶莹的泪光。
“对不起,是我不好……”
裴令安背对着她站着, 始终没有转过头去,甚至连一句话都没说,一双手握紧了又松开。
就这么站了许久,他终于艰难地抬起脚,跨过门槛,一步一步,缓慢却坚定地走了出去。
望着他渐行渐远的身影,许知窈情难自抑地流下了两行热泪。
采薇和吉祥站在门外,看见她哭红了眼的模样,一时间心思各异。
采薇红了眼睛,几步上前,将悲伤不已的许知窈拥入了怀里。
吉祥手足无措地看着这一幕,心中不知是该庆幸还是唏嘘。
最后一抹斜阳消散在天际,天空逐渐昏暗下来。
躺在床榻上的沈郗此时亦是心绪不宁。
许知窈再出现时,面上虽然已经恢复了往日的平静,可一双眼睛却哭得通红。
她坐在床头,低垂着眼,沉默地喂他喝着粥。
沈郗凝眸看着她,一颗心酸涩不安。她不说,他亦无从问起,便只能保持沉默。
采薇捧了热水从屏风后头走了进来,面上也蒙上了一层淡淡的哀伤。她将水盆放在桌上,接过了许知窈手中的碗,一言不发地转身离去。
许知窈卷起衣袖,寻了一条干净的布巾,湿了水后轻轻拧干,动作轻柔地替沈郗擦着脸。
看着她微微泛红的眼睑,沈郗歉疚地说道:“对不起。”
这一声道歉说的很轻,可许知窈却又一次红了眼睛。
看着她眼底闪烁的泪光,沈郗不禁抬起手抚上了她的眼睛,嗓音低哑地呢喃道:“别哭……”
那是一种她从未听过的温柔语调,许知窈眼眶一热,滚烫的泪珠顺着眼角滴落在他的手指上。
沈郗轻轻叹了一口气,用手指地替她擦着眼泪,可不知为何,她的眼泪怎么也擦不完。
无计可施的沈郗只能捏着衣袖,笨拙地为她拭泪。也许是前倾的幅度大了些,胸口受到拉扯,剧烈的撕痛让他忍不住“嘶”地痛呼了一声。
许知窈惊慌失措地推开了他的手,担忧地凑上前来,挑开他的衣襟检查,果然看到厚厚的纱布上又一次沁出了血迹。
“是不是很疼?你等一下,我马上给你换药。”说着,她慌忙起身,抽开床头的柜子,从里面翻出大夫留下的药粉和干净的纱布。
看着她满脸担忧地为自己忙碌的身影,沈郗不安的心忽然安定了下来,那些因为裴令安的出现而焦灼的情绪也渐渐变得平和。
整个换药的过程,许知窈动作虽谈不上熟练,却也格外轻柔。沈郗失神地看着她,一双乌黑的眼眸一动不动,不知在想些什么。
撒好了药粉,许知窈小心翼翼地为他缠上纱布,一圈又一圈,从腋下穿到肩膀。
她俯身缠绕绷带时,淡淡的玫瑰香萦绕在他的鼻尖,那是记忆里熟悉的味道,心神恍惚间,一切又好像回到了从前。
许知窈替他拉上衣襟时,沈郗没忍住,忽然伸手抱住了她。
许知窈惊慌地避让着,想要挣扎,又害怕压到他的伤口,一时间有些进退两难。
“别动,让我抱抱你。”沈郗将下巴轻轻地压在许知窈的头顶上,一双手紧紧地环住了她柔弱的肩膀。
“窈窈……”他的语气温柔缱绻,带着难言的熟稔和亲密,仿佛并不是第一次这么叫她。
反倒是被他抱在怀里的许知窈僵住了身子,一颗心又酸又涩,好不容易止住的泪又有了决堤之势。
他从未这么唤过她。
人前的时候,他总是称呼她许氏。到了蔷薇院里,他唤她夫人,便是亲密交·融时,他也从没有喊过自己的名字。
此刻的亲密呼唤,却是这样的不合时宜。
许知窈吸了吸鼻子,强忍着泪意,慢慢地推开了他的胸膛。
裴令安说的没错,他们已经和离了,本不该这样牵扯不清。
看着沈郗失落的眼神,许知窈迅速背过身去,语气淡淡地说道:“时候不早了,你早些休息吧。”
说着,便要起身离去。可在她即将站起身的那一刻,沈郗又一次拉住了她的手。
“窈窈……”他的呼唤带着几分缠绵和蛊惑,可许知窈不过愣了一下,就毫不犹豫地挣开了他的手。
看着她头也不回地走了出去,沈郗的心情跌到了谷底。他颓败地收回了手,眼底满是心碎。
他以为她拒绝了裴令安就意味着愿意原谅自己,可他到底还是低估了她的决心。
当天夜里,许知窈和采薇一起睡在了软榻上。隔着一道屏风,两人却都辗转难眠。
养伤的日子里,许知窈仍旧悉心地照顾着沈郗,可自从裴令安出现后,她变得更加沉默了。
三日后,苏州城里出了一件大事。知府刘群的尸体被官兵从太湖里打捞了出来。
京郊指挥使莫覃带着一队士兵将刘群的府邸团团围住。
刘群贪腐弄权、草菅人命的罪名已经成立,刘家上下百余口人全都下了大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