压在心底多年的秘密一朝被揭露,她甚至有种终于不用隐藏在阴沟里做老鼠的快慰。
“你不爱我……那你爱的是谁?”昔日温柔体贴的妻子在此刻竟变得如此陌生,沈鹤心痛地发现自己竟从未真正走入过她的内心。
就在江绮罗开口的前一秒,濒临崩溃的刘氏忽然哭喊道:“够了,别再说了!”
沈鹤震惊地转过头去,看见的就是刘氏涕泪横流的哀求。“别再说了,别说了……”
他心底一凉,哀痛地问道:“母亲也知道?”
再看向沈郗和许知窈,前者面沉如水,后者眼含怜悯,竟然都一副早已知情的模样。
他惊愕又仓惶,悲哀地发现竟然只有他一个人被蒙在鼓里。他心寒地回身看向站在他面前的江绮罗,苦涩地问道:“你爱的人,他是谁?”
刘氏仍哭泣着哀求:“别说了,别说了,我求求你……”
江绮罗没有回答他,目光却越过他,望向了站在他身后一脸阴沉的沈郗。
即便他的神情阴鸷寒冷,可江绮罗仍目光深情地看着他。这是她第一次眼含恋慕地看着他,她终于不用再压抑心底的热爱,终于可以光明正大地表达自己的爱慕之情。
尽管他永远都不会回应,甚至还和许知窈一样深深地厌恶她憎恨她,可那又怎样呢?她早就不在乎了,恨吧,只要他心里有她的一席之地,哪怕是恨,她也很欢喜。
看着她满眼的爱恋,沈鹤错愕地转过了头,却只看见了站在他身后神情阴鸷的沈郗。
他惊骇地地瞪大了眼,再看向江绮罗时已是满心的愤怒。
“你……你竟然……”她竟然爱慕沈郗,爱慕他一母同胞的亲弟弟。这个匪夷所思的真相几乎击垮了沈鹤,他面色灰败地倒退一步,所有的信仰和骄傲在此刻轰然倒塌。
江绮罗没有回答他,仍目光痴痴地看着沈郗,沉浸在自己的压抑许久终于得见天日的相思里。
“你疯了……”沈郗憎恶地别开了眼,拉着同样惊愕的许知窈转身离去。
耳边是一众下人的抽气和非议,刘氏受不了这个打击,在沈郗离开后便怒极攻心、摇晃着晕了过去。
田嬷嬷手忙脚乱地扶着她,松露吓得惊呼一声,仓惶地叫人将她抬上了马车。
送葬的队伍里还有江家的人,那是江绮罗同父异母的庶出兄长,性子唯唯诺诺,向来做不了主。
见事态发展至此,他顿时慌了心神,迟疑地站在队伍中,始终不敢走上前去。
马车上,松露六神无主地看着田嬷嬷,一张脸上满是焦虑,不住地说道:“要是大小姐在就好了。”
看着猝然晕倒的刘氏,田嬷嬷无奈地叹了口气,却什么也没说。
沈嫣作为麟哥的亲姑姑,却因为刚刚有孕,碍着风俗不能来此。也幸好是没来,否则不定像刘氏一样,大受刺激气得晕过去。
回去的路上,沈郗浑身都散发着戾气。看着盛怒中的沈郗,许知窈几次想说话却都咽了回去。
事情的发展已经大大超出了她的预期。她从没想过麟哥的死竟然会让一向周全沉稳的江绮罗疯魔至此,也没想过她竟然会狠心到自己去喝绝育的汤药。
她究竟是对沈郗爱到了什么程度,才会连孩子都不愿意再生,甚至决绝到喝药绝育的地步?
一路上,沈郗始终沉默不语,可眼底却蕴藏着狂烈的风暴。
先前尚且还能维持着表面的平和,可从今日开始,整个沈府就变得四分五裂了。
想起大哥那个震惊心痛的眼神,沈郗额上的青筋微微凸起,满心都是愤怒。
回了沈府之后,吉祥带着查访的消息而来。
芳儿的尸首被寻到后,官府仍然没有放弃搜寻更多的证据。城门也已经戒严,往来的人员想要进出都要受到严密的盘查。
这种情况下,许文瀚已经成了瓮中之鳖,迟早会被他们发现。
吉祥并不知道下葬时发生了什么事,乍见沈郗铁青的面色,心中一颤,屏息静气道:“城中已经搜遍了,暂时还没有许文瀚的消息。先前我见过莫大人,他已经带人去附近的几座山上搜查了,应该很快就会有消息的。”
“城中戒严,他跑不掉的。”沈郗呼出一口郁气,眼神微凝,眸中写满了势在必得的笃定。
原想着有莫覃的协助,许文瀚定然插翅难飞,可京郊的几座山都翻遍了,连山上的猎户都挨个盘查过,愣是没有找到许文瀚的踪迹。
他就像凭空蒸发了一样,没有留下一丝踪迹。
这一日,直到傍晚,沈鹤和江绮罗都没有回来。刘氏被田嬷嬷和松露先送了回来,看过大夫后只说是怒极攻心一时晕厥,并无大碍。
月上梢头时,沈鹤仍旧迟迟未归。焦急之下,沈郗找到了他的长随富贵。
富贵红着眼睛,哽咽地说道:“您走后不久,老夫人就晕了过去。大夫人不肯跟大爷回来,闹着要和离。江家舅老爷没办法,只能先把人带回了江家。”
沈郗沉默了片刻,黯然问道:“大哥此刻在何处?”
富贵眼眶湿润,含泪说道:“大夫人离开后,大爷不让我们陪着,说要一个人静一静……都这么晚了他还没有回来,恐怕还在坟前陪着小公子……”
沈郗心弦一震,哀伤地垂下了眼。大哥爱子情深,又突逢打击,怕是会承受不住。
他放心不下,转身对身后的吉祥说道:“你回去和夫人说一声,我去陪陪大哥。”
说罢,他心情沉重地走到了马厩里,牵出一匹马就朝着京郊墓园飞奔而去。
寂静的夏夜里,郊野中偶有鸟叫虫鸣。
沈郗赶到时,沈鹤正蹲坐在坟前。月光洒落在他的身上,笼罩着一层淡淡的银光。
他身形高大,此刻却像是一个孤独无措的孩童,不安地蜷缩着身体,眼神空洞地望着面前的墓碑。
沈郗翻身下马,脚步沉重地走到了他的身边。
“大哥……”他的嗓音低沉喑哑,带着难以言喻的悲痛。沈鹤缓缓地转过头,月光下,沈郗的面庞上覆满了忧伤。
“你怎么来了?”看着他,沈鹤的眼中闪过片刻的恍惚。
沈郗缓缓蹲下身子,语气沉痛地说道:“我来陪你。”
沈鹤没有再看他,而是转过头看向了月光下泛着银色光泽的墓碑,怅然说道:“麟哥怕黑,我想陪着他。”
看着沈鹤失神的目光,沈郗哀婉道:“麟哥是个好孩子,他若是在天有灵,看见你如此伤心,必然也会很难过。”
听了他的安慰,沈鹤的唇边露出一抹苦笑。
“我倒宁愿他什么都看不见。我和他母亲走到这般地步,他若是知道了,只怕九泉之下也不能安息。”
他的眼中弥漫着无限的落寞和苦痛,沈郗心头一恸,怜惜地握住了他的肩膀。
“那些都不是你的错。”
沈鹤没有转头,怅惘地叹道:“这么多年,我们一直相敬如宾,又有麟哥这么可爱乖巧的孩子,我以为我们已经是最幸福不过的夫妻了,可她竟然不爱我……”
看着他眼底的伤痛,沈郗自责地抿紧了唇,低喃道:“对不起……”
沈鹤苦笑着摇了摇头:“从小你就比我出色,无论是相貌还是才情,我从没有哪一处能胜过你。可我从没有嫉妒过,因为你是我的手足,是我看着长大的弟弟。”
沈郗喉咙一紧,心头覆满了苦涩。他很想说些什么,却没有开口安慰的资格。
“她答应嫁给我的时候,我既惶恐又欢喜。她是江家的嫡女,岳父岳母的掌上明珠,而我只是个初出茅庐的五品小吏。那时候我百思不得其解,不明白她究竟看上了我哪一点。现在我终于明白了,原来她肯嫁给我都是因为你的缘故。”
沈鹤语气酸涩地倾诉着,连眼眶都红了。
“二弟,有时候我真的很羡慕你。从前在谢大人府上求学,那么多学子,明明也有家世更好的,可谢梦莹却单单相中了你。后来,她琵琶别抱,你娶了弟妹,永乐公主也还是惦记着你。”
“别人求之不得的东西,你总是不费吹灰之力就能得到,甚至心里还不屑一顾。就连仕途,你也走的比旁人要顺遂得多。这辈子我唯一胜过你的,大概就是先有了麟哥。可如今麟哥没了,绮罗也走了,我什么都没有了……”
说到此处,沈鹤不禁潸然泪下。往日坚强不屈的男儿,此刻哭成了泪人。
沈郗紧紧地搂着他的肩膀,也跟着红了眼圈。
沈鹤和沈郗直到第二日晌午才回到了沈府。
院门外的白幡已经全部撤了下来,往日热闹的府邸此刻却变得幽深孤寂。每个人的脸上都挂着淡淡的哀伤。
沈家长房的小公子遭人毒害,下葬的当日大夫人江氏在儿子的坟前闹着要和离,消息一经传出便引起了无数的猜测和揣度。
江家和沈家被推到了风口浪尖,沈鹤告了病假,已经多日不曾外出。
皇帝怜悯沈家,特地准许沈郗留京一月陪伴家人。
江家的嫡子江照在蜀中做官,京中只有一个庶出兄长江煦。麟哥下葬的十日后,江煦亲自上门,送来了和离的文书。
“这桩婚事是江家对不住你,绮罗一心想要与你和离,父亲母亲都苦心劝过,可她执意如此,我们也没有办法。”
见沈鹤迟迟不说话,江煦面露难色,犹豫着说道:“父亲说了,虽然做不成姻亲,可在他心里,你永远都是我们江家的女婿。这张和离书,你还是签了吧!”
说着,他将和离书递到了沈鹤面前。“是绮罗和你无缘,你看开些吧。”
沈鹤喉头一紧,在江煦的催促中,缓缓展开文书,目光落在了末尾的那句“一别两宽、各自欢喜”上。
四年的相伴,如何就能轻易割舍?
看出了他的留恋和纠结,江煦沉声说道:“这是绮罗的心愿,你就成全她吧!”
沈鹤的手一顿,眸光瞬间冷寂,眼底连一丝光热都没有了。
“拿笔来……”
站在一旁的富贵迟疑地递上笔墨,沈鹤缓缓地提起笔来,一笔一划,颤抖着写下了自己的名字。
“还要盖个印章……”见他搁下了笔,江煦不安地提醒着。
富贵很快就从书房取来了他的私印,随着印章缓缓落下,江煦悬着的心终于落了地。
看着和离书上那一方红色的印记,沈鹤眼中的最后一丝光亮都化为了虚无。
如果和离能让她欢喜,那么,他愿意成全她。
江煦很快就走上前来,将和离书重新折好放入了衣袖之中。临走时,望着沈鹤怅然若失的神情,他怜悯地叹了口气。
江煦走后,沈鹤在花厅枯坐了半日。送来的饭菜原封不动的被端了出去。
富贵几次想要开口安慰,可一对上沈鹤空洞的眼神,却什么都说不出来了,只能无声地走到屋外,让他一个人安静独处。
朝晖院里,自从那日晕厥之后,刘氏已经很久没有出过院门。许知窈和沈郗来过几回,她也避而不见。
六月底的时候,华藏寺的云恩法师游历归来。刘氏得了消息,强撑着精神,要去寺里为麟哥办一场法事,好超度他的亡魂,让他早登极乐。
做法事的那一日,江绮罗仍没有露面。江家只来了一个管事,送了些江夫人亲自抄写的经文。
法会上,刘氏又狠狠哭了一场,哭得头晕目眩几欲晕厥。松露和田嬷嬷见势不妙,立刻将她扶进了后院的一处禅房。
沈鹤和沈郗虔诚地跪在大殿之上,云恩法师神色庄严地念着华严经,一众小沙弥认认真真地敲打着木鱼。
殿内香烛的气味十分浓郁,许知窈心中憋闷,有些喘不过气来。
这时,一个小沙弥从门外走了过来,在她身边轻声说道:“方才那位沈老夫人让我来请夫人去禅房一趟。”
许知窈愣了一下,有些意外地看着他。小沙弥朝她作了一个揖,安静地等在一边。
许知窈转头看了一眼沈郗,见他神情专注地聆听着佛经,想了想,还是缓缓站起身来。
走出大殿前,她对吉祥说道:“一会儿二爷问起,你就说我去老夫人那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