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需要开些调理身子的药吗?”望着沈嫣苍白的面色,刘氏忧心如焚地问道。
李大夫轻轻地摇了摇头:“是药三分毒, 她现在身怀六甲,能不用药就不要用了。只是怀孕之人最忌讳的就是情绪波动,你们还需多多开导, 避免再让她受到刺激。”
闻言, 刘氏眉峰一紧, 满眼都是焦虑和忧心。李大夫说的这些她都明白,可出了这样大的事, 她一时间也乱了心神,不知该如何是好。
李大夫从软凳上站起身后,看向了站在一旁神色凝重的沈郗。
“二夫人如今还好吗?可还有孕吐之症?”
面对李大夫关切的询问,沈郗眉心一动,冷凝的神色缓和了几分,感激地答道:“多谢关心,她已经好多了。”
“那就好,大人多留心照看些,若是有什么不适,随时让人去找我。”说着,李大夫将药箱重新背起,转头对刘氏说道:“令嫒虽无大碍,可屋内人太多,空气浑浊,不利于孕妇休养,还是让她们都出去吧。”
闻言,刘氏虔诚地点了点头。松露将李大夫送出去时,田嬷嬷和几个丫鬟也跟着退了出去。
一时间屋内就只剩下刘氏和沈郗二人。
望着昏睡中面色憔悴的沈嫣,刘氏用帕子擦了擦眼角,心疼地说道:“当初鹤儿不同意这门亲事的时候,我就不该纵着嫣儿。可怜嫣儿对他一片深情,他的心肠怎么就这么冷硬……”
沈郗眸光一沉,拢在袖间的手已经悄然握紧。
傍晚的时候,天空忽然下起了雨。
回到蔷薇院时,沈郗的半个身子都被雨水打湿了。
一推开虚掩的房门,便看见正坐在桌前缝制着衣物许知窈。晕黄的烛光下,她的眉眼格外温柔。
听到推门的声音,她倏然抬起头来,见沈郗回来了,嘴角一弯,露出了一抹恬淡的笑意。
满心的忧郁和沉痛在看见她的那一刻都化为了乌有。他知道,不管外头的风雨有多大,她都会温柔地等着自己回家。
一颗心丰盈又饱满,顾不得换下潮湿的衣物,他径直走向了她。这时他才看见她手中缝制的是婴孩穿的肚兜和中衣。
他眼波一转,疑惑地问道:“现在就做这些会不会太早了?”
缝完最后一针,许知窈拿剪刀把丝线剪断后,将针线全都收好,这才笑着答道:“再有三个月嫣儿就要生了,到时候我们未必还待在京城里,所以趁着空隙,先给她做好,免得到时候来不及准备。”
沈郗诧异地看着她,没想到经过了那么多事,她还能毫无芥蒂地为沈嫣腹中的孩子缝制衣物。
他的心中既感动又欣慰,情不自禁地握住了她的手,感怀地说道:“窈窈,谢谢你愿意为她做这些。”
说这话时,他的眼中既感激又歉疚。比起任性自私的沈嫣,她实在太过善良大度。
看着他眼底的歉意,许知窈轻笑着摇了摇头:“不管如何,她始终都是你的妹妹。”
闻言,沈郗感慨万千地叹息道:“嫣儿是被母亲宠坏了,从小到大,无论她想要什么,母亲都会无条件的妥协。所以她本能地认为,每个人都该包容她顺着她。”
“从前是她自私任性、娇蛮无礼,如今她遭了难,你非但不记恨她,还能设身处地的为她着想,她若是知道你的苦心,只怕要无地自容了。”
许知窈反握住他的手,轻叹一声道:“过去的事就让它过去吧,人总要经受一些磨难才能真正长大。”
“福祸相依,经历了这一遭,嫣儿若是能有所改变,那也不失为一件好事。”沈郗微微敛眸,语重心长地叹息道。
“都说为母则刚,便是为了腹中的孩子,她也一定会坚强起来的。”
正说着,许知窈忽然留意到沈郗半湿的衣衫,眼底顿时浮现了一丝忧虑,蹙眉催促道:“别光顾着说话了,我让杏儿送些热水来,你快去沐浴更衣吧。”
眼见她要起身去叫守在屋外的杏儿,沈郗按住了她,神色温柔地说道:“你也累了一天了,早些歇着吧,这些事我自己去安排就是。”
说着,他俯身在许知窈脸颊上落下一吻,眉眼柔和地转身走到了屋外。
夏日的雨来得快停的也快,断断续续下了几场后,第二日又是艳阳高照暑热炎炎的大晴天。
刑部和大理寺联审此案,赃物和账册很快就被搜罗了出来。
一个是前任的詹事,一个是如今的礼部尚书,二人勾结朝臣贪墨弄权,皇帝龙颜震怒,连判定的责罚都是从未有过的严厉狠绝。
谢家父子被判斩首,满门上下百余口人,除了谢梦莹和谢四娘外,全都被套上镣铐,流放去了北荒。
比起谢家,王家的罪行要轻一些,除了主犯王骁外,其余的家眷仆从也都踏上了流放之路。
官差押解犯人出京的时候,沈嫣趁人不备,悄悄坐上了马车,火急火燎地赶到了城门外。
烈日当空,沈嫣神色焦灼地站在道路边。官差挥舞着鞭子,毫不留情地鞭笞着脚程略慢的妇孺。
沈嫣抬眸望去,冗长的队列中却全都是披头散发衣衫褴褛的人。她望眼欲穿地在浩浩荡荡的队伍中搜寻着王栩的身影。
皇天不负苦心人,半刻钟后她终于在队列的后面瞧见了王家的那几个人。
王栩穿着破烂不堪的囚服,面上沁满了汗珠,眼神灰败颓丧,往日矜贵公子的风范早已荡然无存,取而代之的只有狼狈和落魄。
看见了他这副潦倒的模样,沈嫣心中一滞,满眼都是怜惜和不舍。她焦急地叫唤着“夫君”,可一连喊了数声,王栩都没有回应他。
倒是人群中有人抬起了头,面色愁苦地望向了她。有王家的仆从认出了她,面上流露出满满的嫉妒。
见王栩毫无反应,沈嫣急切地大声喊道:“王栩,是我啊,我来送你了……”
直到沈嫣喊出了他的名字,王栩才幽幽抬起头来。四目相对时,他的眼睛空洞无神,仿佛叫住他的只是一个无关紧要的陌生人。
沈嫣心中哀恸,眼角泛红,隐隐含着泪光。她推开素月搀扶着她的手,着急忙慌地朝王栩走了过去。
见状,素月立刻跟上前去,掏出银子塞进了几个官差的手里,轻声哀求道:“几位官爷行行好,通融一下,休息一刻钟再走吧。”
一个官差眉眼冷漠地斥责道:“这些可都是朝廷要犯,谁给你的胆子,竟然敢来送行?”
闻言,沈嫣面上一白,正慌乱无助时,素月眼珠一转,随即开口道:“我家夫人是沈大人的妹妹,只是想说几句话而已,求你们行个方便吧!”
方才和她说话的官差眉峰一蹙,他虽然不认识沈嫣,却也知道王栩娶的是沈郗的妹妹。静默了片刻后,他若有所思地问道:“你说的沈大人可是沈郗吗?”
素月忙不迭地点了点头,连声附和道:“是,还请官爷看在我家大人的份上通融一下吧。”
官差挑了挑眉,随手将银子塞进了腰间的荷包里,冷淡地说道:“既然是沈大人的妹妹,那我就破例一回吧。”
说着,他朝前头的官差喊道:“你们先走,我和李三留下来看着王家的这几个人。”
见状,沈嫣走到王栩面前,含泪说道:“夫君,对不起,都是我不好,我什么办法都试过了,可父亲犯的罪太重,我没办法保住你们……”
她话音刚落,王夫人就恶狠狠地瞪着她怒骂道:“沈嫣,你这个假仁假义的贱人。平日里装出一副情深意重的模样,可我们王家前脚才遭了难,你后脚就转身逃回了娘家,还让人逼迫阿栩签下和离文书。事到如今你还有什么脸面来见他?”
王夫人的骂声尖锐刺耳,连官差都不耐烦地扬鞭呵斥道:“不想说话就给老子闭嘴,再骂骂咧咧的,老子抽不死你!”
看着官差手里的鞭子,王夫人下意识地缩了缩肩膀,乖乖地闭上了嘴,咬着唇、愤愤地瞪着沈嫣。
沈嫣被她骂得一怔,仓惶地看着王栩,一双杏眼里满是委屈。
王栩却神色淡漠,自始至终都不曾正眼看她。
第73章 振作
王栩的无视和沉默让沈嫣心中生出了一股悲凉, 她眼眶一热,抑制不住地落下泪来。
“夫君……你相信我,我真的尽力了……”沈嫣泪眼婆娑地望着他, 哽咽地说道。
“我求过二哥,可就连他也没办法……若是可以,我宁愿陪着你一起流放北荒, 也不想一个人留在京城里……”
眼泪奔腾不息, 在柔嫩的脸颊上留了了斑驳的泪痕。沈嫣痛苦地看着他, 满眼都是歉疚和心疼。
自洛水河畔初见的那一日起,一颗心就已经被他全部占据,这些年她倾尽所有去接近讨好,所求的也只是能与他长厢厮守。
可变故来得太快,他们成婚不过七八个月, 这场厮守终生的美梦就悄然破灭了。
命运对她实在太过残忍, 别人眼中的独善其身却是她永远也不能磨灭的苦痛。
她的呜咽哭泣却没有换回王栩的温情。只见他低垂着眼, 用淡漠至极的语调说道:“你走吧。”
“夫君……”听到他冷漠无情的话语, 沈嫣心痛如绞, 一颗心酸楚凄凉, 连呼吸都变得有些困难。
面对她哀婉的呼唤,王栩无动于衷地站立着, 面上没有半点表情。
“若是没有这个孩子,我一定会陪着你一起去北荒的,夫君, 我从没想过要与你和离, 可为了我们的孩子, 为了保住王家的血脉,我不得不这么做。夫君, 你相信我,我对你是真心的啊……”
沈嫣哽咽地哭诉着,颤抖着手抓住了他的胳膊,眼泪汪汪地看着他,希望他能谅解自己。
可王栩却毫不留情地拽开了她的手,抬眸看着她,眸光冷厉地说道:“从你选择和离的那一刻起,你与我就再无半点关系。从今往后,婚丧嫁娶,再无交集。你走吧,我不想再看见你。”
他的眼中满是冷漠和厌弃,沈嫣被那冷硬的目光看得心中一滞,她悲凉地看着王栩,想要伸手去拉他,却在抬手的一瞬间,眼前一黑,猝然晕了过去。
素月眼疾手快地抱住了她,焦急万状地唤着“夫人”,昏厥的沈嫣却毫无反应,浑身瘫软地靠在了她的怀里。
正当她慌乱无助地看向王栩时,王栩却冷漠地背过身去。好像眼前的人并不是曾和他朝夕相伴的妻子,而是一个素不相识的陌路人。
看到他这副心肠冷硬的模样,就连官差都唾弃起他的冷漠无情。
见沈嫣晕了过去,沈府的车夫立刻焦急万分地跑上前来,手忙脚乱地将昏迷不醒的沈嫣抱回了马车里。
望着王栩无动于衷的神情,素月红着眼睛破口大骂道:“枉费夫人对你一片深情,挺着孕肚偷偷地跑来与你话别,可你竟然这么对她,王栩,你简直是猪狗不如!”
说罢,她恨恨地朝他吐了一口唾沫,眼含热泪地转身跟上了马车。
她离开之后,官差鄙夷地看了一眼王栩,不耐烦地催促道:“时候不早了,快走吧。”
说着,就扬起了手中的马鞭,朝王栩的后背抽去。
皮鞭抽打在背上,划破了单薄的衣衫,留下一道醒目的血痕。王栩疼得咬紧了牙关,却始终挺直着脊背,硬生生地受了下来。
平素矜贵的公子哥恁是没有喊出一个疼字。
王缊心疼得红了眼睛,泪水在眼眶里打转,她却不敢说话。才刚出城门,这些官差就动辄挥鞭相向,根本不拿他们当人看。
北荒路途遥远,能不能活着走到那里都还是个未知数。虽然沈家来送和离书的时候曾许诺会在路途上给他们庇护,可山高路远,他们又能护得了几时?
经过方才那件事后,沈家不给他们使绊子就不错了,哪里还肯再为他们打点押解的官差?
想到这里,她不禁流下了担忧的眼泪。
另一头,沈家的车夫驾着马车一路飞奔进了城门,火急火燎地赶回了沈府。
沈嫣醒过来的时候已是日暮时分,昏暗的屋子里只有素月孤独的身影。
见她醒了,素月松了口气,连忙走到榻前扶着她坐了起来。
“夫人,你好些了吗?”说着,素月起身倒了一杯温热的茶水过来,柔声说道,“喝杯茶润润嗓子吧。”
沈嫣缓慢地从她手中接过茶杯,望着黄澄澄的茶水,忽然就红了眼圈。
素月不明所以地望着她,许久之后才想起这茶叶是王栩旧时所赠。想起城门外王栩的决绝无情,素月就气得浑身哆嗦。
可再怎么生气,当着沈嫣的面,她也不敢指责王栩半句。
正纠结为难时,门外响起了一阵沉闷的叩门声。素月心情沉重地转身走到了门前,刚打开门就愣住了。
门外站着的是身着绯色纱裙、妆容素雅的许知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