素月惊讶地望着她,怔愣过后,随即恭敬地欠身行礼,轻声问道:“二夫人,您怎么来了?”
许知窈唇角一扬,温柔地笑了笑:“嫣儿醒了吗?我来给她送些东西。”说着,她扬了扬手中的布包。
见状,素月躬身退到了一旁,眉眼温顺地答道:“夫人刚醒,二夫人快请进。”
进门后,许知窈径直走到了榻前。沈嫣正倚在床头,眼眶红红地望着手中的茶杯。
许知窈在榻前的软凳上坐了下来,语气温和地唤着她:“嫣儿,你好些了吗?”
沈嫣失神地抬起头,神色怔怔地看着她。
许知窈解开布包,将里头装着的几件婴儿衣物拿了出来,轻轻地放在了床榻上。
“再过几个月你就要临盆了,这是我给孩子做的几件贴身衣物。我曾听乳母说过,新生的婴儿肌肤娇嫩,贴身的肚兜和中衣最好是用透气性好的棉布来做,如此就可避免萌出红疹。”
她说的十分详细,嗓音温温柔柔,带着几许安定人心的力量。
沈嫣目光复杂地看着她,既感动又羞愧。她红着眼睛,语气苦涩地说道:“二嫂,对不起,从前都是我不好……”
她的眼中隐隐闪着泪光,仿佛随时都要落下泪来。许知窈唇角微动,淡淡笑道:“过去的事就不要再提了,重要的是当下和往后。”
沈嫣沉默地望着她,眼底流淌着深深的歉意。许知窈语重心长地说道:“以后的路还很长,哪怕是为了腹中的孩子,你也要振作起来。”
闻言,沈嫣眼眶一热,落下了两行清泪。见状,许知窈叹了口气,将袖中的锦帕递给了她。
“嫣儿,别哭了……就算没了王栩,你还有母亲,还有两个哥哥,很快还会有一个可爱的孩子,不管到了什么时候,你都不是一个人。”
也许是许知窈的安慰给了她力量,沈嫣哭了一会儿就停了下来。此时的她泪眼婆娑、楚楚可怜,早已没了往日的骄纵和刁蛮。
“二嫂,谢谢你……”哭完之后,沈嫣感激地握住了许知窈的手,诚恳地向她道谢。
望着她真诚的眼眸,许知窈没说什么,只轻轻一笑,眼神温柔又平静。
陪着沈嫣说了一会儿话,直到天色暗沉时,许知窈才起身告辞。
见屋外光线昏暗,沈嫣抬眸看向素月道:“素月,你送二嫂回去吧。”
闻言,许知窈摇头婉拒道:“不必麻烦了,杏儿在外头等着我呢,你身边离不开人,还是让素月留下来陪着你吧。”
说着,许知窈盈盈起身,朝沈嫣笑了笑,在她的注视下,缓缓走了出去。
许知窈离开后,沈嫣望着床榻上那几件针脚细密的衣衫,心里生出了无限的悔意。
想起从前那些针对和刻薄,她几乎要无地自容。
许知窈嫁进府里的这些年,受了太多的挫磨和委屈,可彼时她真的很不喜欢这个出身低微的二嫂。
没想到一朝落难,许知窈非但没有落井下石,反而雪中送炭、温柔宽慰。
两相比较,高下立见,比起许知窈的宽厚,从前的她实在太过狭隘刻薄。
看出了她的低落,素月温声安慰道:“夫人,您别再伤心了,二夫人不是说了嘛,过去的事都过去了,最重要的是以后。”
沈嫣抚摸着柔软的衣衫,眼角泛着泪光。从前是她做错了,可二嫂说的对,以后的路还很长,她必须要振作起来。
哪怕王栩走了,她还有家人,还有腹中的孩儿。如果连她这个做母亲的都懦弱无用,那她的孩子又该怎么办?
想到这里,她抬眸对素月说道:“我饿了,你让厨房送些饭菜过来吧。”
闻言,素月眸光一亮,欣喜地说道:“夫人稍等,奴婢这就去。”说着,她眉心一舒,欢欣鼓舞地走了出去。
夜色渐渐暗沉,放心不下女儿的刘氏又来了一趟,见沈嫣终于肯好好吃饭,她欣慰地拍了拍她的手。
“嫣儿,你能振作起来,母亲真是太高兴了。日子还很长,人总要向前看,你如今身怀六甲,放宽心思安心养胎才是正理。你腹中的孩子不仅仅是王家的血脉,他的身上也流着我们沈家的血。你放心,只要母亲还在一日,就绝不会让他受半点委屈。”
沈嫣放下了手中的筷子,满眼歉疚地说道:“母亲,对不起,这些日子让你担心了。从前是我太任性,往后我不会再胡闹了。”
刘氏欣慰地笑了笑,没有再说什么。可走出沈嫣的院子后,她却立刻红了眼眶。
她的嫣儿是真的长大了,可如果有的选,她宁愿嫣儿不要长大,能一辈子做那个天真肆意、无忧无虑的少女。
第74章 试探
暑热渐消, 王谢两家的事平定之后,沈郗又一次入宫面圣,提出了想要启程回苏州的事。
御书房内, 皇帝望着一袭红色官服,眉眼如画的沈郗,心弦一动, 忽然问道:“沈卿, 你觉得永乐如何?”
沈郗心中一凛, 低眉敛目地说道:“公主乃千金之躯,微臣不敢妄议。”
皇帝挑了挑眉,唇边露出了一抹意味深长的笑意。“你是不敢妄议还是不想提及?”
没想到皇帝会紧追不舍,沈郗心中烦闷,面上却不敢显露半分, 只能垂眸答道:“微臣不敢。”
“那就抛开君臣的身份, 只当是一场闲谈。你不必拘束, 只管实话实说, 你觉得永乐如何?”
面对皇帝的追问, 沈郗沉默了片刻, 字斟句酌地答道:“公主身份尊贵胆识过人,自是无人可比。”
听了他的回答, 皇帝勾唇笑道:“你对永乐的评价倒是很高啊,既然如此,那朕问你, 你可愿意入赘皇家, 做她的驸马吗?”
闻言, 沈郗心中一惊,立刻拱手推辞道:“皇上说笑了, 微臣与妻子结发数年,如何能与公主相配?”
皇帝的眼神充满了兴味,他扬唇笑道:“有妻子又如何?休了她便是,难不成永乐还比不上一个犯官之女吗?”
沈郗神色微变,连眉眼都染上了几分寒意。可当着皇帝的面,他仍是敢怒不敢言,只能沉声说道:“糟糠之妻不可弃,微臣与许氏患难与共、情深意重,曾许诺过她一生一世一双人,此生绝不相负,还请皇上成全微臣的一片真心。”
面对沈郗的婉言拒绝,皇帝却也不恼,只挑眉问道:“哦?这么说你是不愿意入赘皇室了?”
没有丝毫的犹豫,沈郗撩起衣袍,神色凝重地跪在了地上。
“皇上以仁孝治国,微臣若是抛弃发妻另娶公主,必然为世人所不耻。且皇上与皇后结发多年,帝后恩爱、情深意笃,定然能体谅微臣此刻的心情。”
见皇帝沉吟不语,沈郗紧接着说道:“微臣十年寒窗,为的就是有朝一日能站在朝堂之上,为国效力、为民立命,若是止步于此,必然遗憾终生。”
他说的极为恳切,无论是夫妻情深还是心怀宏愿,都足以令君王动容。
漫长的沉默过后,皇帝眉心一动,幽幽叹了口气。“罢了,起来说话吧。”
沈郗缓缓站起身来,长身玉立眉眼低垂,犹如天边皓月投射在水中的倒影,带着几分孤傲和清冷,令人不忍摧残。
“当年的琼林宴上,永乐对你一见钟情,可惜你心有所属,她又年纪尚小,只能含恨放手。后来你与许氏成了亲,她却不肯婚配,为你蹉跎至今。”
提起自己的胞妹,皇帝感慨万千地叹息道:“从母后寿宴那一日起朕就知道,你对永乐是半分念想都没有的。不然你也不会让许氏上演醉酒那一出了。”
听了皇帝的话,沈郗语气沉静地说道:“那日事发突然,多亏皇上为微臣解围,微臣才不至于当众出丑。”
想起那一夜的事,沈郗的心中仍觉得十分膈应。堂堂一个公主,竟然也会使出勾栏瓦舍中才有的下三滥手段,实在是惊世骇俗。
“那件事是永乐做的过火了,你是朕的左膀右臂,朕又怎能眼睁睁看她折辱你呢?她思慕你多年,一时想岔了也算得上是情有可原。她毕竟是朕一母同胞的妹妹,就当是给朕一个面子,这件事便就此打住吧,往后切不可心存怨恨。”
堂堂的大周皇帝,为了自己心爱的幼妹,能说出这样诚恳的话,作为臣子的沈郗还能说什么呢?
他只能低垂着眉眼,恭谨地说道:“微臣不敢。”
这一株烂桃花本非他所愿,可君臣有别,他再怎么委屈痛恨,也只能是哑巴吃黄连。
见沈郗神色恭敬,皇帝沉默片刻,忽然好奇地问道:“朕心中一直有个疑惑,若是当日谢梦莹没有入宫,你可会与她再续前缘?”
闻言,沈郗面不改色地答道:“不会。”
他答得如此干脆利落,皇帝反而越发疑惑,他挑眉问道:“为何?你与她不是有着青梅竹马的情分吗?难不成,你嫌弃她曾嫁过人?”
面对皇帝的质疑,沈郗抬起眸,语气诚恳地说道:“世事变幻、沧海桑田,我与谢姑娘终究是有缘无份。何况许氏待我情意深重,这辈子我必珍之爱之,绝不做那负心薄幸之徒。”
皇帝若有所思地打量着他,见他神情真挚目光坦荡,倏尔笑道:“君子有成人之美,既然你如此坚持,朕也不好棒打鸳鸯,罢了,此间事已了,你择个良辰吉日便启程南下吧。”
见皇帝终于松了口,沈郗不禁松了口气,拱手谢道:“多谢皇上成全。”
说罢,他虔诚地躬下身朝皇帝拜了拜,低眉敛目地转身退了出去。
沈郗刚离开,皇帝就斜靠在椅背上,低声唤道:“出来吧。”
很快,屏风后头就走出了一位身着红色宫装、容色俏丽雪肤花貌的妙龄女子。此人正是永乐公主,只见她眉心紧锁,神情哀怨,眉眼间满是不忿。
皇帝神色莫辨地抬眸看了她一眼,语重心长地劝慰道:“方才你都听见了,他对发妻情深意重,这辈子是不可能休妻另娶的。”
永乐嘟起嘴,心有不甘地抱怨道:“皇兄……您是天子,只要您肯下一道圣旨,他自会乖乖遵从,哪里还敢百般推辞?”
听了她的话,皇帝眉峰一紧,眼神中闪过一抹厉色,他低声训斥道:“强扭的瓜不甜,若他对你无意,便是朕强行赐了婚,也只会让你们成为一对怨偶。”
闻言,永乐面色一滞,不以为然地说道:“不是都说日久生情吗?皇兄若是肯为我赐婚,成了亲之后我与他朝夕相伴,他自然会喜欢我的。”
看着永乐眼底的执拗,皇帝怒从心起,高声斥责道:“糊涂!他与许氏夫妻恩爱,朕如何能为了你强拆姻缘?”
被他的厉声呵斥吓了一跳,永乐面色微变,眼底却仍是不服气。仗着往日的宠爱,她不以为然地反问道:“您是天子,这天底下还有您不能做的事吗?”
见她蛮横无理,皇帝的眉心越来越紧,眼底隐隐窜出怒焰。
“简直胡闹!难不成你想让朕做个是非不辨的昏君吗?”
望着皇帝眼中越烧越旺的怒火,永乐心中一惊,畏畏缩缩地垂下了头。像是终于意识到了自己的失言,她不安地开口说道:“皇兄,我……”
可愤怒之下的皇帝却不肯再给她开口解释的机会,神色冷淡地蹙眉道:“你出去吧,朕还有政务要处理,没功夫跟你掰扯。”
说罢,他低下头,神色淡漠地翻起了案桌上的一本奏折。
见状,永乐心中一紧,惶惑不安地看着他,几次想说话,却都被站在一旁的王公公摇头劝住了。
迎着王公公劝阻的眼神,永乐委屈地转过身,怏怏不乐地走了出去。
回到寝宫后,她仍是面色难看、郁郁寡欢。宫中的女史崔悦见她情绪低落,疑惑不解地问道:“公主,您这是怎么了?”
面对崔悦的疑问,永乐心情郁闷地将方才御书房中的事一股脑地全告诉了她。
闻言,崔悦先是沉默了片刻,不久后温声说道:“皇上仁慈,自然不会做棒打鸳鸯的事。可公主您心悦沈大人多年,又为他蹉跎了年华,如果就这么放手,也实在是太可惜了。”
永乐神色郁郁地扫了她一眼,眉眼间满是哀愁。“皇兄不肯帮我,沈郗也不肯休妻,我不放手还能怎么办?”
见状,崔悦眉心微动,语气哀婉地叹息道:“先前许氏与沈大人和离的事传得沸沸扬扬,多少待字闺中的少女都为此欢欣不已。谁又能想到沈大人那么清冷淡泊的一个人,竟然会为了许氏千里迢迢追到江南去。这些年公主对他一片痴情,只可惜被那许氏捷足先登,白费了公主一番深情。”
听了崔悦的话,永乐心中一沉,被拒绝的不甘再次浮上心头,眼底的恨意也就更多了几分。
见永乐面色微变,崔悦接着说道:“公主出身皇家,身份高贵,哪里是许氏能比得上的?可这世间的男子大多遵循礼法,为官之人又最爱惜名声,自然是不肯休弃原配的。”
说着,她顿了顿,唇角微扬,露出一抹讥嘲的笑。
“可还有些人,原配在的时候,他们夫妻情深羡煞旁人。等原配死了,他们像是变了个人,不过三五个月就忙着续弦。那些昔年恩爱倒成了大梦一场。”
见永乐神色恹恹,一副提不起精神的模样,崔悦意味深长地说道:“不知道沈大人这般光风霁月的人,若是遇到了这样的事,又会作何选择呢?”
她说了那么多,永乐却只记住了最后这一句话。电光火石间,她的心里忽然生出了一个荒唐的念头。
若是许氏死了,沈郗会怎么做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