凭什么?
凭什么有人只靠那寥寥几字的卦语,轻而易举地就要叫他认输,毫不费力地就能将她从他身边抢走?
云谏紧紧攥起了拳,掐得掌心一片血淋,滴滴滚落在灰暗的台阶上。
云天禄也是心力交瘁,不想再看了。
他对沈弈说道:“你看着他,我去叫马车过来。”
沈弈抱着自己孱弱的书生身骨,瑟瑟想念着游学未归的萧玳。
他小心谨慎地留意着身边人的状况,却只见身边的少年垂着头,满身颓丧的气息,衬得那身张扬红衣都灰败了几分。
两人在长长的阶梯之下,不言不语坐了良久。
直到沈弈觉得自己身上的热量都快要被寒风耗尽的时候,吱呀的马车轱辘声停到了二人跟前。
沈弈站起身,犹豫着要不要去拉云谏的时候,一晃眼又觉得面前这马车有些不对。
金车玉轮,流苏金鞍,怎么看也不像将门的车马……
在他隐约意识到不妙时,身后已经传来了十分扎耳的人声。
“恭喜小可汗啊……”
筵席将尽,先离席的几道人影陆续踏下台阶。
云谏循声缓缓回过头。
贺若仁提着一枚浅白香囊,松爽地在手指上甩出几个圈,暗淡夜色里,那浅色的小巧影子分外显眼。
“她愿意,我很高兴!”
贺若仁收拢手里的香囊,快快活活地往空中一抛,又准确地接到了手里。
羌摇少年嗓音里都是雀跃:“能不能叫赖津快些与父汗说说,我想早些议亲!”
“我等不及了,今春我就要娶她!”
沈弈不自觉地心里一咯噔。
他还未来得及拦,身边的人影已经闪了出去。
“云二——”
“云二你住手!”
殿外的纷嚷惊呼声传来,黎梨的心猛然提起,飞快提起裙子跑了出去。
偌长的台阶上宾客们尖声叫着,不少人正想分开那两道厮斗的身影。
贺若仁被云谏狠按在地上,眼角已经挂彩,嘴上仍是不饶人:“我当然可以娶她!”
“她又不是你的……”
云谏身上戾气暴涨,牙根都咬出了血,扯着他的领子怒不可遏:
“她就是我的!我的!”
眼见他还要挥拳,四周尖叫声又起,黎梨慌忙跑下几阶:“云谏!”
台阶上煞气凌人的少年顿住了动作。
黎梨也停住了脚步,见他缓缓回头看了过来。
她轻轻再唤了声:“云谏,别……”
云谏顿了半晌,松开手下的人,起身朝她走来。
黎梨看见他的额发落到脸上的阴影,令他的神色晦暗不清,他一阶阶踏上来,终于来到她的身前。
身后大殿的灯光终于照清了他的神色。
黎梨看着他。
白日里,他还在草场上仰着下颌,倨傲的模样甚至有些张狂。
但在今夜,在此时此刻,他像往常的无数次一样,向她低下头,伸手将她按进自己的怀里。然后埋首在她颈间,泣不成声。
“黎梨,你不能……”
“你不能对我这么狠心……”
第64章 鉴妄
黎梨被滴滴滚落的泪水烫得心底酸涩,跟着红了眼眶。
“为什么啊?”
云谏哽咽着,声都在颤:“是因为那卦语……”
“不是,当然不是……”
耳边京官众声嘈杂,黎梨闭了闭眼睛,破罐子破摔一般伸手环紧了他:“云谏……”
云谏听见她再开口就带上了哭腔。
“哥哥受伤了。”
他怔忪着抬起脸。
黎梨却低下了头,垂泪道:“大弘去岁夏旱秋欠,时年艰难,可胡虏却愈发猖獗……哥哥受伤了,苍梧已经锁关两个月了。”
她说到这,语声就哽塞了。
她当真是大意,竟然一点端倪都没发现。
直到那日姨母将她叫住,她才恍然惊觉,自己已经整整两个月没有收到哥哥的消息了。
那段时间,恰逢云谏中了箭,她满腔心思都扑在了他的身上,记挂着他时醒来、何时痊愈,记挂着种种样样的忌讳,让他好好养伤。
当时云谏稍微皱个眉头,她都要担心伤势如何。
可哥哥那么明显的不对劲,她却半点都没留过心……
这分明很容易发现异常,七年之间,哥哥每个月都风雨无阻地向她寄回厚厚一沓家书,向她寄回各式各样的边关小特产……
但他已经整整两个月,没有给她寄回任何只言片语了。
甚至前不久母亲冥诞,哥哥也没有像往常一般寄回他抄写的经书,那时黎梨也没有多想,只是提笔替他抄了一份,然后就再没管过……
黎梨如今回想起桩桩件件,心中的愧欠便钝痛难当。
年年月月里,哥哥将家书像流水一般寄给她,她才是整个京城里,最该最早发现端倪的人。可直到前些时日,姨母告诉她军情,她才后知后觉反应过来……
她当真糊涂得过分。
军情封锁得紧,云谏此时才知晓这番消息。
他忽然想起,羌摇方才在殿内说的,要与大弘“解倒悬之危难”。
原来这不是一句空话。
云谏恍惚着垂下视线:“苍梧……”
“我也好想自私一些。”
黎梨抹泪抹得更加难过,嗓音哽咽着。
“可是,可是哥哥不肯离开苍梧……”
“他与我一母同胞,血脉相连,是背着我长大的兄长。我没办法狠心看着他负伤死守。”
“大弘而今势弱,边关兵微将寡、囹圄受困,我当真害怕他支撑不下去……可羌摇答应,若我和亲,他们便出兵相助……”
云谏下意识握住她的肩:“什么将寡受困,我去,我可以去的!何必要你和亲……”
黎梨察觉到肩膀的急切力度,苦笑了声:“你觉得圣上会答应吗?”
她噙着泪看向眼前尚未及冠的少年,眉眼间的锋利线条还能辨出几分青涩,暗红的发带还在马尾发辫里若隐若现。
黎梨拉下他的手,嗓音越发苦涩:“你年岁轻,领任未足半年,边关守城事重,圣上怎么会轻易交给你?”
云谏张了张口,还未出声,身侧又是一阵大乱。
黎梨听见殿内众人赶来的声音,羌摇使臣们震怒地吼着什么。
脚步声趋来,安煦在后面喝道:“迟迟,过来!”
黎梨轻轻低下头,往他手里塞了一物。
“而且,我也不想你去,若你与哥哥都在苍梧……”
她抽泣了声,没再往下说,只道:“你要好好的。”
安煦快步走近,甩开两人相牵的手,难得气梗:“你们疯了,两国大臣都在,你们……”
她说一半就无力再说了,转身朝后头的侍从们挥手:“将郡主带下去。”
身前的花香气骤远,云谏下意识想拉,胳膊却被人一把拽住。
“闹够了没!”
云天禄万万没想到,转个身的工夫还能闹出这样的事来。
他咬牙切齿地将对方往后拽:“你这次闯的祸可太大了!”
“父亲。”
云天禄发觉手势一顿,人就被云谏拉得停住了。
他不觉加了几分力,竟然没能拉动自己的不孝子。
云天禄气急败坏地回头:“你是不是觉得自己长本事了——”
他旋即守住了话音。
没有想象中的固执不驯,眼前的少年握着手里的浅色梨花香囊,哀求似
的朝他低下头。
“父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