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谏听见自己的心跳在顷刻间撞乱。
就好像脑海里有一根弦已经紧绷了许久,有人落指轻柔抚过,它就“铮”地一声断得利落又彻底。
爱意温柔,欲念却穷凶极恶。
花香气在转念间暴涨得难以抑制。
下一刻云谏就俯身咬上了她的唇。
黎梨被拉进狂风骤雨里,她午后见过他的失控,原以为又要沉入欲海汪洋,谁知他不多时就放缓了动作,只依依不舍地亲啄了下。
她迷茫着睁开眼,被他伸手搂住腰,用力按入了怀中,而后潮热的气息落到她的耳畔。
“真的心疼吗?”
云谏话音有些低哑:“迟迟,你再心疼我一些吧……”
黎梨终于发觉了明显的存在。
她闻见帐内起伏的花香。
恍惚间似乎看见了山间的瀑布激流,少年禅师在满溪的梵语经文中打坐,降魔金刚杵凌空而悬,佛印金光烫得惊人。
云谏低头蹭过她的耳鬓,听着她渐乱的呼吸,轻声开了口:“上衫都被雨水浇湿了,解了好么?”
窗外的雷雨声更大了。
庭院里原本覆着轻薄的松花落叶,如今都被夜雨冲刷得干净,光洁的白玉台展露出来,簇簇花团绽放得娇怯柔美。
白狐狸踏进了溪间。
山野的妖精涉世未深,面对般若佛法一知半解,只能仰承着禅师,听他亲口念着经文梵语,任他唇间的每个字音都点落在柔软的狐心上。
黎梨似乎被远方瀑布的水汽迷蒙了视野,湿漉漉地只看得见虚幻迷离的光影。
她稍微抬手,触及云谏早已凌散的发辫,五指与暗红的发带纠缠在一处,被缠得没办法了,终是啜泣了起来:“不要了……”
她轻轻抬他的脸,情郎的亲吻终于离开了白玉台,又回到她的唇边。
云谏低头抵着她的额,哄她的声音轻得不能再轻:“好黎梨……”
“你摸一下。”
黎梨埋入他的怀里,纤细的指节伸展,不多时就被指尖的蔻丹染上了粉色。
她听见云谏变得微重的气音,仍哄着她道:“握着。”
黎梨轻轻闭了闭眼,蓦地想起儿时初初习字的学堂。
草长莺飞的三月春季,学府里绿瓦白墙,先生都在临湖近苇的长亭里教学童识字。
曳地亭纱旁,年幼的黎梨分了支狼毫,蘸墨粗沉,提笔间屡屡脱手,她吃力又委屈:“握不住……”
教字的先生却不心软,偏要她再试,黎梨试了又试,最终指节酸得发颤,嗓音也哽咽起来:“我真的不会……”
教字的先生没了辙,只得手把手教他的学生。
他握着她的手,教她提笔与落笔,教她次次练习。
才开蒙的学生稚弱,笔法生疏,每次落笔都有些意料之外的偏离,但先生还是低低喟叹着。
黎梨听见窗外的暴风雨声,似乎将屋内的一切声响都压得模糊不清,她埋着脑袋在云谏襟前,由着他胡来,耳根却逐渐烫得通红。
云谏说不清,不知道她的知与行到底哪样更旖旎,只知道她的纵容与随顺叫人沉溺得想死。
兔子的温顺总会让豺狼更加凶狠放肆。
黎梨手腕开始酸麻,莫名就想起了揽星楼的那一夜。
他对她总是动作轻柔,这样算来,如今自己出的这份苦力,倒像是有些吃亏。
“走神了么?”
云谏不知怎的就察觉到了,在她耳朵上轻咬了一口。黎梨吃痛,手上的力道便重了,身前人顿时意味含糊地吸了口气。
她一慌,下意识低头去看。
又被烫到了似的,立即移开了视线。
云谏看见了,低声笑了起来。
他俯身亲吻她闭着乱颤的眼睫,耐心哄道:“迟迟,看看我。”
落吻太温柔,黎梨听话地抬眼看他,却看见少年笑得张扬:“你总说我好看,那它好看么?”
黎梨听得头皮发麻,险些就想尖叫。
她受不了了,挣扎着要缩手回去,云谏却握紧了不肯放。
黎梨忍住了骂他王八蛋的冲动,就着他的衣襟擦了擦眼尾的泪花:“我累了……”
她想起了什么,小声堵住了他话:“别同我说快好了,都是哄人的……”
云谏察觉到她的挣扎,她腕间的桃枝手串就此松动,或轻或重地打在他身上,是微妙难言的感觉。
豺狼的脊骨都紧绷了起来,愉快地忽略了她的小别扭。
他心思恶劣地逗弄他的兔子:“喜欢郎君给你买的桃枝手串么?”
兔子知道他不肯放过了,仍是委委屈屈地点了头。
云谏在这句“郎君”的默认中得到了显而易见的快意,心思更往深渊处行时,却听她鼻音含糊地补充了句:
“喜欢它的颜色,好像你的眼睛……”
外头的疾风暴雨好像都在刹那间消停了一瞬。
云谏感觉到心底某处被轻轻按了一下。
他垂下眼眸,看见她临睡前的装束。
她周身钗环都卸得干净,连那对红玉簪子也摘了,却唯独留下这串琥珀色的桃枝,不愿分离似的戴在腕间。
黎梨还在自顾自地抽噎时,手上的力道忽然就松了。
她茫然抬起头,却听见他自嘲似的笑。
“怎么办,有
点心软了。”
“我好像真的拿你没办法。”
方才还纠缠得不依不饶的少年,推手将她翻过了身。
黎梨还未反应过来,就懵然对上了白墙,她迷茫着想回头看他:“怎么了?”
云谏却俯身抱住了她,抵住了她回头的动作。
她听见身后的窸窣声响,听见他沉乱的呼吸,听见窗外骤雨终是破开了床边的花窗,雨水溅洒在她的后腰上。
秋夜滂沱暴雨下尽了,檐下铜质的雨霖铃晃声渐静,淘洗过后的暗夜帘幕低垂。
窗外的树枝稀疏不少,安分地回到了原位,投映下寻常静好的影子。
云谏久违地神清气爽。
他下床沾湿了帕子,回到榻上给黎梨擦净。
黎梨磨磨蹭蹭地依到他胸膛前,感受到他平稳的呼吸,将满身的花香压得沉静。
她由着他重新握住她的手,给她寸寸擦过,听见他缄默着一言也不发。
黎梨轻轻勾住他的手指:“在想什么?”
云谏静了片晌,忽然轻声笑了起来。
“在想明晚还会不会下雨。”
第46章 家书
羌摇小可汗远道而来,有意要在郜州过宣威节庆,作为东道主的四人自然不会落了他的兴致。
于是就在郜州多留了些日子。
秋时已深,寒雁南归,露重的清晨也有凉意,黎梨安排随侍去给羌摇一行人送了大弘的迎礼,左右没了睡意,便披了件薄薄的斗篷在廊下逗鸽子。
“云三,云三,你怎么不飞?”
她拿了根小木枝,戳了戳蓬毛鸽的圆乎肚子,只得到它不屑的一睥。
“这鸽子好生古怪,不关笼不拴绳的,竟然翅膀都不扑腾一下。”
圆门后传来人声应和。
黎梨抬头看去,云谏与萧玳两人练完剑回来了。
萧玳转着手腕,瞥了眼云三,还是十分嫌弃:“不会飞,还长这么肥,十有八九是只鸡……”
云三听懂了,愤怒地朝他“咕咕”几声,想要证明什么似的,灰白交杂地翅膀挥挥挥,竟然就扑腾着飞了起来。
蓬得像球的身影扇下几根羽毛,转眼就飞出了围院,朝东飞了个没影。
黎梨还举着小木枝,对着突然空荡下来的鸟架恍惚了片刻,而后缓缓回头看向萧玳。
萧玳满脸无辜。
黎梨睁大了眼,指向东边天空,怒道:“你还愣着干什么啊,你把它气走了!还不快去追!”
萧玳:“……我堂堂五皇子,去追一只鸡?”
“你还说它是鸡!”
黎梨怒摔了木枝,就要扑上去同他算账,却被云谏横手一拦,直接捞回了廊下。
“别急。”
云谏好笑地看着她义愤填膺的模样:“摊主说过,这鸽子是只信鸽,信鸽都是识路的,它自己会飞回来。”
“当真?”黎梨将信将疑。
得他再三保证,她心思稍定,终于察觉到搂在自己腰间的手还在微微轻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