黎梨解了绳结,刚想下榻趿鞋,就被身后人一把压回了暖帐里。
云谏新账旧账同她一起算,情念汹涌,差点就要把床拆了的时候,萧玳回来了。
风尘仆仆的五殿下带足了蒙西的特产,开口就大声唤他的小表妹:“迟迟!你最爱吃的雪梨糕!”
回应他的是黎梨房中骤然一抖的银铃声。
黎梨吓得要死,猛地拉住云谏不让他再动。
云谏抵着她香汗淋漓的耳鬓,在她的紧张里低声吸气:“别怕。”
“你不清楚那狗东西么,就算你与他亲近,但给他再大的胆子,他也不敢贸然破开自家妹妹的门啊……”
果然,萧玳在庭院里遥遥问了几句,便没再往下纠索。
可一想到五哥就住隔壁,往后的日子里,黎梨说什么也不肯再胡来了。
云谏接连被拒绝了好几日,然后又被拒绝了好几日。
往常也就罢了,如今温香软玉在怀,还有连绵不休的夜梦折磨,云谏生生熬着,时间一长,他觉得自己真的快要疯了。
神思都不正常了,比如说……
他甚至考虑过要不要杀了碍事的萧玳。
待在自己的房里会好受些,但昨天夜里,对着空落冷清的房间,他默了半晌,还是翻了窗去找她。
黎梨仍旧如往常一般,翻身贴入他的怀里。
寒天添衣,云谏指尖捻着她的素色寝衫,细密的针脚像是无形的枷锁,叫他不要再进一步。
他默默抚着她细软的青丝,看见她指尖轻轻触着他眼底的乌青,清浅的花香就随着她的动作萦绕鼻尖。
云谏喉结微滚,按下了她的手:“早些睡吧。”
“好啊。”黎梨笑了声。
但是被衾轻声窸窣后,她没有闭眼安睡,而是支起半个身子来看他,问道:
“那你呢?”
云谏随口搪塞回答,下一刻鼻尖的花香气却蓦然浓烈,充盈得满屋都是。
他恍惚着定神,只见眼前的少女松开了寝衫的领口,大片白皙细腻的春景绽放出来。
云谏瞳孔骤缩。
……她寝衫之下,什么都没穿。
黎梨欣赏着他的反应,轻柔潮热的气音落到他的耳边。
“还睡吗?”
云谏觉得他可以三天三夜不睡。
活似久别重逢,一不小心放肆了些,饶是眼下阳光洒入了房,怀里的人还是软得像一湾溪水。
云谏低头看了半晌:“……当真不可以了吗?”
黎梨听见了,将被子往身上一裹紧,麻利滚回了榻上。
云谏觉得好笑,再次捞她出来,终于说到正事:“蒙西的田畴图测绘完工了,户部的人说要将图纸送来郜州给我们过目。”
“但我想着他们那一群人都是文官,行动多是拖沓,倒不如我与萧玳跑一趟,来回都快。”
黎梨习惯了他的奔走,蒙着脑袋点点头
:“去吧。”
云谏想了想,又道:“宣威节庆就在今夜,羌摇小可汗不是说要观礼么,我让沈弈去安排?”
听到着话,黎梨顿了顿,终于舍得睁开了眼睛。
“我去。”
小郡主挣扎着坐起:“两国交谊,轻慢不得,在蒙西地界还是我去更好,显得诚意。”
*
黎梨裹着雪白绒毛镶领的斗篷,领着沈弈与随侍,来到羌摇一行人暂居的住所外。
黎梨甫一跳下马车,就被冰冷的寒风狠狠刮疼了脸,站在原地蹙起了眉。
沈弈关心道:“怎么了,可是需要添衣?”
黎梨摇摇头,沉吟道:“我在想云谏他骑马回去,会不会冷。”
沈弈:“……”
他受够了这份时时参与的多余,被酸得牙疼似的转开了脑袋。
但黎梨站在羌摇人的府园前,下意识前后数了数,又觉得纳罕:“使臣来朝,车架这么少的吗?”
沈弈随着她的话语,也扫了几眼:“我先前来过这儿,当时也觉得诧异。”
“羌摇擅商富庶,历来朝贡丰盛,这些车架不仅少,而且还有好些磨损痕迹,瞧着委实不如往年气派……”
话说着,羌摇的随侍开了门,迎了众人入内。
黎梨边走,边听沈弈小声说道:“而且他们租的院子极大,随行畜养的马至少有数百匹。”
“真不知道,他们到底带了多少人过来啊……”
黎梨听着稀奇,但看见眉眼深邃的羌摇青年过来迎客,她忙与沈弈止住了话头。
羌摇素来喜好华奢,贺若仁与他的下属们穿了满身的金玉锦绣,腰侧的佩刀是唯一的朴素,却衬得他们气质凌厉。
就近在庭院的八角琉璃亭里,两方见了礼,黎梨挥挥手,令随侍们送上待点的花灯。
她欢快地说道:“小可汗不是想看宣威节庆么?”
“据闻节庆里最好看的,便是今夜的放花灯了。”
说到这个,黎梨也难掩期待,憧憬道:“听说今晚百姓们都会出城,在护城河里放满花灯,届时烛光漂浮,便像是天上的银河下了凡尘。”
她从旁边的箱箧里捧起一盏花灯,笑眯眯道:“光在城墙上观礼多没意思呀,小可汗既有兴趣,不如一同去放花灯?”
少女手里托着的花灯精致,浅粉的花瓣随着她的话音轻轻颤动着,栩栩如生。
贺若仁端详着那盏花灯,片刻后抬起深眸,笑着应道:“郡主好考量,我们也正有此意。”
黎梨扬了扬嘴角,刚将手里的花灯放回原处,便听对方语气疏松地问了句:
“只是近期金赫……胡虏蠢蠢欲动,不大太平,我们这样出城稳妥吗?”
“不知郜州城防军可有安防之策?”
黎梨听他忽然问起城防,心里有些吃惊。
就算两国交谊再密,也断没有将城防布局告诉对方的道理。
但转念一想,对方人生地不熟,心中难免忐忑,多问几句也算正常。小郡主揣着宽慰贵客的心,本想简略说两句,但张了张口,却发现脑子里一片空白。
——她不知道啊。
黎梨是新上任的蒙西封邑主,本就处处不熟,而后没办几日差,又将一应庶务全都推到了云谏身上。
她对郜州的城防当真知之甚少。
黎梨有些尴尬,又不能露短,只得含糊回道:“小可汗不必忧心,郜州城防如铁,在护城河内,我们都是安全妥善的。”
她打了这番官腔,算不得亲近信任,羌人青年果然定睛看了她少许。
黎梨想着,往后一路,大抵是无望与羌摇这群人成为交心好友了。
对面的贺若仁捻着茶盏,倏尔却勾唇笑了,倒像是多了几分说不清的欣赏:
“大弘不愧是万乘之国,郡主年纪轻轻,心思已如此谨慎老练,日后定然是经纬天下的栋梁。”
黎梨:“……”
谬赞了。
她不是不愿意说,她是真的不知道啊……
黎梨有些汗颜,顶着沈弈洞彻一切的戏谑目光,更坐不住了。她茶都没喝完,便提议带他们去城郊看看风光,晚些时候直接去护城河放花灯。
贺若仁无可无不可。
众人搁茶起了身,径直往府外的园径去。
黎梨跟在领路后头,受了贺若仁的谦让,还比他先走了几步,这几步工夫看着微不足道,但意外来临之际,便是判然两途的结果。
她先是听见几道语义不详的喊话声,还未反应过来,下一步刚拐过转角,就被冲来的一人遽然撞中了。
黎梨猝不及防,仿佛肩与侧肋受了狠厉一击,趔趄着同来人摔砸到了地面。
黎梨摔得半身骨头都疼,听着身后随侍们的惊呼声,她茫然抬头,却撞见了一双栗色的眼眸。
撞她的人是一名形容狼狈的少年,他连件外衫都没有,在冬日里只穿着单薄的里衣,浑身上下脏乱邋遢,像是许久都未收拾了。
“你……”
她怔忪着不知所措,距她最近的沈弈已经扑上前来,急忙要将她扶起:“摔到了吗,有没有受伤?”
四周的羌摇人看到那少年,脸色骤变,贺若仁那名胡髯下属元仆飞快跨过来,大掌一攥就要提人。
黎梨不知怎么的,下意识就拉了那少年一把。
少年蓦然回过神,看清她的大弘装束,在兵荒马乱间,迅疾将一物塞进她的手心里。
他用生疏的汉语喊道:“救我,我——”
元仆却不容他多说,提小鸡一般将他提起,转身就狠狠将他摔进对面的花圃里。
“嘭”地一声,成批的花盆破碎,少年倒地,侧身呕出大口血来,再也说不出话了。
羌人们提了刀就要上前。
黎梨见了这像要杀鸡似的一幕,吓得脸色煞白,沈弈当即高声喝止:“这是大弘境内,不得滥杀!”
羌人们听言,迟疑地看向贺若仁。
贺若仁瞥了眼有些站不稳的黎梨,顿了顿,解释道:“郡主,这是名小贼,近日屡屡到我们府内行窃,被捉了数次都不知悔改,实在无可救药,你看……”
黎梨半撑着沈弈的手臂,指尖仍在微颤,却在斗篷的遮掩下摸清了那栗眼少年塞给她的物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