黎梨瞧着身边这群胡虏的反应,不用想也猜得到,他们带来的人马,应该都藏在了窄叶林里。
百姓们手无寸铁,若当真出城放花灯,那与无知的绵羊走入虎穴狼巢有何区别?
黎梨甚至无暇去想自己该如何脱身,只盼那城门闭得更紧一些,好结结实实地拦住自己封邑地里的子民。
然而事与愿违,城门起闩的动静遥遥传来,几乎是同一时间,她身旁的贺若仁就笑出了声。
“节庆开始了呢,郡主大人。”
黎梨揪紧手边的裙摆,看着朱红斑驳的城门洞开,一道道百姓的身影出现在城墙下。
她的心都提了起来。
远处,人人手里捧着花灯,苍白烛光才豆大一点,但人影憧憧,无数渺小的烛光就汇成了银亮的长河,从城墙蜿蜒流出,淌向护城河畔。
黎梨希冀落空,只能祈盼沈弈他们另有布筹。
贺若仁的心情,显然比她畅快得多,他望着倾泻而出、已经临近身边的郜州百姓,笑得堪称猖狂。
“与关外相比,你们大弘百姓的身板当真是薄弱啊,就这点斤两,能挡得住金赫的铁蹄吗?”
黎梨同样望着趋近的人影,竭目张望之下,跳得杂乱的心又渐渐平稳了下来。
“你说什么,什么金赫?”
她似不明白地反问。
贺若仁笑意更狂,正要让这天真无知的小郡主见识一下金赫的屠刀,又见她恍然大悟地拍了下手掌:
“哦,我知道了……但我们平日里都不说‘金赫’的。”
黎梨笑得轻蔑:“我们都称之为‘胡狗’。”
贺若仁脸上的笑容顿时变得狰狞,狠狠咬住了自己的后槽牙。
他皮笑肉不笑道:“如今金赫国盛兵强,而你们大弘还只知道用嘴皮子雕花呢?”
“难不成你们当真以为,一国宣威,靠的就是这些多余无谓的节庆吗……”
黎梨有些怜悯地望着他,似乎在同情他的无知。
“光靠节庆,当然不能宣威。”
她摊开手,示意他看清河畔上幽光阴森的白烛。
贺若仁心里蓦地一跳,就听见她令人恶寒的话音。
“我们宣威,靠的是给胡狗送葬啊。”
贺若仁身形一凛,意识到大事不妙,然而还未拔出刀来,就猛地被一把粉末迎面袭中。
辛辣的气味刹时散开。
“啊——”声惨叫撕破护城河边的宁静,贺若仁当即倒落地面,捂眼痛苦地打滚。
胡虏们眼见首领情况不好,纷纷惊怒地抽出长刀,而黎梨早已转过了身,飞奔跑向百姓群中的一个方位。
“林子里!林子里有埋伏!”
她大声提醒道。
沿途的百姓听言,立刻丢下手中的花灯,从腰间抽出软剑与长鞭,原本还老实可欺的身影,转眼就在寒月之下变得气势凌人。
有道清越的女声高声喝起:“将士们,随我杀了胡狗!”
是钟离英。
乔装成百姓的城防两军不再藏拙,应和冲杀声此起彼伏。
黎梨在充耳划过的呐喊声中,穿越寒风,用力扑进一个温热的怀抱里。
“黎梨!”
少年展开的手臂紧紧环住了她,只一刻又忙不迭地松开,拉住她检查:“可有受伤?”
黎梨按下心里的紧张,胡乱摇了摇头。
“你哪来的胆子,竟敢主动挑衅发难,也不怕把我们吓死。”
云谏揉了把她的发顶,又远眺着那边滚地的贺若仁,问道:“你朝他洒了什么东西?”
黎梨扯紧了腰侧的胡椒粉锦袋,答得老实:“哥哥给的,叫我拿来对付你。”
云谏嘴角抽了下:……
对付他的?
那边的胡人发现事情的进展脱出控制了,索性就破罐子破摔,吹响了起事的尖哨声。
一时之间,窄叶林里树枝晃响,数不清的交杂脚步声从林子里冲出,还未见人,便能看到冰冷的刀刃在暗夜里折射利光。
早在河畔的胡人也跃身而起,挥着长刀与城防兵们杀到了一处。
周边血肉横飞,不远的萧玳一剑捅穿一名胡虏的腰腹,朝云谏喊道:“你先带她走!”
云谏应了。
可这河畔的胡人今日都见过黎梨,知道这模样娇弱的少女就是蒙西的封邑主,杀她一个,或许还胜过杀百姓三千。
没有胡人愿意放过她。
黎梨被云谏护在身后,但面对成群涌来的胡虏,仍旧避得艰难。
刀光剑影凌乱,云谏才抬剑挡下迎面袭来的一刀,侧锋又有一柄寒刃朝黎梨砍来。
这画面实在熟悉,他没有犹豫,又要抬手去挡,谁知一把纤薄小巧的刀刃率先一步,被黎梨握着狠狠插进了敌人的手上。
夺命的寒刀瞬即脱腕落地。
云谏第一次亲眼见到她动手,利落补剑之余,难免觉得惊诧。
“你……”
黎梨麻利地将小刀拔了出来,见他像是疑虑,就顺手丢给了他。
“煽猪刀,也是哥哥寄来对付你的。”
云谏:……
……不是,他寄就寄了,你成天把这些东西带在身上做什么?
云谏在兵荒马乱中欲言又止,一瞥眼又撞见萧玳赶来帮忙,径直对上了胡髯大汉元仆。
后者刀法平平,偏生浑身厚皮蛮力,竟硬生生一手擒住了萧玳的长剑,另一手就要刽向少年的喉颈。
长刀锋芒刺目,萧玳很难闪躲。
云谏登时改手掷出那把煽刀,银光划过,只瞬息之间,小刀就扎进了大汉的喉咙里。
常年的交手对练、并肩作战,萧玳不用回头都知道是谁,没有迟疑就攥紧煽刀,干脆利索地给面前的敌人开了一线喉。
“快走,我替你们挡着!”
云谏二话没说,拉着黎梨快步奔向河畔马匹,抬手托她上马。
然而战马高大,马蹬离地也远,黎梨在昏暗月夜与斗篷的纠缠下全然踩不中着力点,接连滑落几次。
她急得肝火都要出来,身后的云谏却遽然转了力道,一把推开了她。
“小心!”
肩背受的猛力,她完全招架不住就摔到了地面,手心擦到碎石上,顿时火辣辣地生疼。
黎梨还未来得及问,就见一只羽箭“铮”地扎进了她旁边的草地上,吓得当即噤了声。
云谏在原地顿了顿,又迅速将她拽起,自己先翻身上了马,这才顺利将她捞上了马背。
箭羽的破空声还在间续传来。
二人火速扬鞭,战马迈开四蹄,转眼奔离战场,好不容易才将淆乱的兵器交接声甩到身后。
黎梨心跳还未平复,清楚感觉到,那日云谏在草场上策马都没跑得这样快,如今她在马上颠簸着起伏,几乎难以坐稳。
催命的箭矢或许就在后头,她努力捉着马鞍,拼力稳住身形,不敢多说话。
云谏察觉了她的紧绷,用力将她按进怀里。
“别怕,我学骑以来就没摔下去过,定不会让你栽下马的。”
黎梨闻言:“当真?”
“当真。”
直到马匹转过西面城墙,彻底撇下了乱战,又绕北而行,骤然清爽的空气与干净的草地出现在眼前,二人的心神才放松了些。
黎梨听不见后头的打斗声了,仍止不住地担心:“五哥他们……”
云谏拉着缰绳放缓了奔速,安慰道:“萧玳武学扎实,自保不成问题。”
“而郜州城防两军训练有素,那些胡人轻敌在先,已输一棋,这局是我们稳操胜券了。”
“那就好……”
黎梨心里的大石沉沉压了一日,如今总算可以落地,松快不少。
她有了心情说笑,邀功般拍了拍他的手臂:“今日我厉害吗?”
“我孤身与胡虏周旋了一日,还把他们耍得团团转呢!”
云谏听着她骄傲的语调,话语里也多了些笑意:“迟迟很厉害。”
“不过下次还是别这么厉害了。”
黎梨听见他的语气,似乎能看到他摇头笑得无奈:“今日沈弈赶回来传话,得知你的胆大包天,我当真觉得害怕。”
伴着清脆的马蹄声,和缓得有些不符冬日的晚风拂起额鬓的碎发,黎梨心情舒畅地笑了起来。
她想起他常说的话,拿来逗他:“你胆子
好小。”
云谏被她扬起的发丝蹭着下颌,在轻微的痒意里随她笑了声:“是啊。”
他闻着二人身上亲昵无间的花香气,轻声说道:“我心眼也很小。”
黎梨余光看见他伸手,在她腰侧摩挲了几下,她正有些不明所以,就感到系带上多了几分坠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