里面那女子必须得留下来。
长使抬眸,盯着季则尘:“季少师不愿前去,我等自然不会强迫,可屋内女子需得留下,不然谁也别想踏出此地。”
这乃他最后的让步,里面那位不过是位普通的女子,他也不信在危及性命的情况下,季则尘会拒绝。
长使势在必得地盯着屋内,已默认他会将人交出来。
天青明阳落在肌肤上带着暖意,而满是尸体的院中芭蕉被吹得树荫拉长,琼光碎乱,映染上窗上的紫黑纹路。
立在满是尸体之中的青年闻言,温和的目光落在长使身上,忽而发出意味不明的轻笑。
“……好。”
既然如此,那谁都不要再踏出此地。
他目光眺望远处,长使身后的人神色空洞,直怔地举起手中的斧头,猛然砍下。
长使眼中的神情都还没有淡去,便人首分离地倒在血泊中。
周围的人开始乱了,谁也分不清身边站着的,究竟是不是真的人,皆慌张地转身欲逃,却被周围冒出的暗卫捂住口鼻。
长剑划过,那些人脖颈的血喷涌而出,死得悄无声息。
地上泼的酒,遇火后瞬间燃起。
火光映在季则尘笑意蔓延的皮相上,如薄雾中缓步使出的谪仙,哪怕雪袍染血仍旧似被月光浸泡过,温凉疏离。
他自然不会是孤身一人前来,从踏入这令人恶心的之地,他便想过要杀了这些人。
可是,他不能吓到袅娘,她见不得血。
万一也怜悯这些人,为他们流泪,他该怎么办?
他转过头,压抑迷乱的眼底浮出担忧,温情苍白的面容显出不正常的悲天悯人。
她的怜惜,笑与泪,皆是属于他的!
如同她人一样,完全、绝对的属于他。
而此时,屋内的唐袅衣不知外面发生了什么,脑中还回荡着那一声毫不犹豫的同意,耳边翁鸣,周围的一切都好似都静止了。
她被白绸覆遮神情,而下半张面容露出茫然。
季则尘……打算将她让给别人,但两人身上不是有蛊吗?
可、可万一季则尘已经知道,如何解蛊了呢?
唐袅衣的后背几乎被冷汗浸湿春衫,乱颤的杏眸被覆住,只能隐约窥见一丝光线。
她呼吸微乱地站起身,甚至都忘记双眸还蒙着白绸。
寻着微弱的光,一路跌跌撞撞地往外面跑去。
还没有跑至门口,她耳畔就响起什么轰然倒地的巨响。
属于炙热夏季才会有的热浪扑面而来,热风中送来血腥得令人作呕的气味。
闻见这股味道,她忍不住一手撑在门框上,捂着胸口弯腰干呕。
她眼中的泪打湿了发带,才想起双眼还被蒙着。
还没有碰上白绸,手指被微烫的掌心握住。
“怎么出来了……”
青年的声线如常般斯文温凉,若听得仔细,还能听见尾音含着不易察觉的轻颤,像是在抑制某种难言的亢奋。
“我……”她还不知晓发生了何事,抬起雪白无辜的脸,透出些许委屈神情。
她想要取下看看,究竟发生了什么,为何周围有热浪,还有被烧焦的肉味。
“别取下……”
他拉下她勾住发带的手,放在胸口,长睫温柔地敛下,目光黏腻潮湿地缠绕在她的脸上。
而他的身后是愈燃愈烈的大火,扭曲倒在地上的尸体,被火舌灼烤得滋滋作响。
以及刚才正要往里面而去的长使,头颅落在地上,正望着门口抱着少女的青年。
因为铺天盖地的热浪,唐袅衣感受到窒息的压迫,可越是呼吸,那股血腥和皮肉被烧焦的味道便越浓。
到底发生了什么……
她不再有勇气解开覆眼的白绸了,浑身软得站不住。
季则尘圈住她虚软的身子,缱绻地低覆头,温情地吻她发烫的侧脸:“别取下来,别让这些东西脏了眼。”
他不想让她看见那些恶心的东西,然后被梦魇占据她今后的一生。
虽然唐袅衣什么也看不见,但隐约察觉到了。
季则尘没有要将她送给别人的意思,甚至还杀了这些人,又放了一把火。
他似乎比她最初梦见的还恐怖,仿佛天生感情淡薄。
唐袅衣竭力压住惧意,问话的嗓音却泄出颤意:“现在我们怎么办?”
“嗯?”季则尘疑惑地乜她慌张得颤抖的嘴唇,低头安抚地亲吻她的唇:“别怕,我将他们都杀了。”
不用看她也知道,他将人都杀了。
但她怕的并非是这些人,而是苗疆的人死在大周的边境,这并非小事,而是牵连两国的大事。
唐袅衣勉强蓄力抓住他的衣袖,哆嗦道:“我们快些离开,火势这般大会被人发现的。”
若是被发现他杀了人,还放了火,日后定然被问责。
“好……”
季则尘将她抱起,旋身越过地上那些残肢尸体。
大火带着燎原之势,疯狂爬上树枝,上面悬挂的毒蛇被烧得七零八落,阴冷的蜥蜴和蝎子被火逼退,躲无可躲的被烤干。
彻底出去之前,唐袅衣蒙住双眼的发带不慎被扯开,不经意看见了这些景色。
那是她此生都难以忘怀的画面。
壮丽、灿烂,烈火没有尽头,连天都烧得通红。
而鲜艳的火光让近在眼前的青年,温柔的眉眼摇曳地割裂出明暗,白净清隽的脸上上沾着斑驳血渍。
哪怕被放在马车中,她都还在呆滞中,没有回过神。
直到季则尘的脸轻埋在她的侧颈,呼吸浅浅地问她:“你怎么不高兴?”
他似乎不解,为何她被救了,脸上却没有一丝笑。
明明他还蒙住了她的双眼,那些死状凄惨的尸体,她都没有看见,为何她不笑?
“笑。”他抬起眼,修长的手指抵在她唇边的梨涡上,薄唇示范地扬起微笑才有的弧度。
唐袅衣现在真的笑不出来,但还是对他弯起月牙眸。
季则尘松开她的脸,脸上的笑意淡去。
唐袅衣垂下头,抬起双腿坐在马车角落。
见她兴致不高,季则尘倏然想起刚才,为何会先刺向雪昧的眼睛。
因为他看向的是里面。
而里面是唐袅衣。
可雪昧为何会眼含期待地看向里面?
这些日子她都与他朝夕相对,一个觊觎她的男子,会对她做什么?
莫名的,季则尘胸腔被沉重地敲了一下,无端生出惶恐。
奇怪的不安让他眼中蓄起古怪泪雾,忍不住伸手抱起安静的唐袅衣。
“他对你做了什么没有?”
他压抑出平静的语气,听不出什么古怪。
唐袅衣抬头见他眼尾殷红,淡然的面容似有扭曲,像是在竭力忍受什么,又像是并不在意。
看见他露出如此可怖的神情,唐袅衣紧张地靠在后面,想起前段时日在马车上,雪昧让她看的那些。
哪怕什么也做,她心中还是一阵心虚,“怎……怎么了?”
“他有没有对你做什么?”季则尘松开她的手腕,白净的手指抚上她的唇。
他头垂下,乌黑长发如水瀑的从肩上散落,薄唇贴在与她相隔的指上,抬着眼直勾勾地印着她。
唐袅衣先是一怔,随即反应过来,他问的是什么,小心地屏住呼吸。
如今季则尘早就将她当成所有物,绝对容不得她被别人沾染。
季则尘察觉她眼中藏着惧怕,心中压抑的情绪浓郁得似随时都会失控。
她现在和刚才他的杀那些人,一样害怕他。
他温柔细语地安抚:“袅娘,别怕,你与我说,他有没有碰你,我回去将他们的尸体拖出来。”
原来不是要杀她。
唐袅衣紧绷的情绪骤然松懈下,对他摇头:“没有。”
回应后,他骤然垂下头,额头抵在她的肩上,轻轻地呢喃:“那便好。”
他敛下的微红眼中,还覆着一层遗憾。
不应该将那些人都烧死在此地的,应该扒皮抽骨后做成傀儡,然后放在那些虫蛇之中,让他们看着自己被一点点蚕食。
所有妄想从他手中抢走她的人,都应死。
他抑制不住她独属于自己的亢奋,拥抱她的身子忍不住失控地颤抖。
在他怀中的唐袅衣感知尤其明显。
虽然不知他是因为什么而在亢奋,她伸出掌心搭在他的后颈,轻轻地抚摸。
马车在安静地行走,外面的队伍朝着南江的净月山庄行去。
无人一人说话,安静得交织的呼吸都能清晰听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