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论是哪种情绪都不足以,让他大发慈悲将钥匙交给季则尘。
哪怕他已经许久没有见过,被锁在暗室中的那人了。
季家主眼神上下扫视他,越看心中越不爽快。
青年的面色像是溺在水中过,透着非正常人般的惨白,不知何时身形亦颀长似秋水为神玉为骨,一举一动隐透着温慈。
越发生得相似了,难怪帝王不待见。
若非那双眼,只怕任谁看了,都会不自觉地想起当年名动汴京的季大小姐。
不像父亲,反倒生得像姑姑。
季家主收回视线,站起身接过身边随从递来的玉笏,道:“一会我会让人送去澜园。”
季则唇角弧度上扬,不过分欢喜,也无过分冷淡:“多谢父亲。”
季家主不喜搭理他,踱步与他擦肩而过。
赤貂忽然凶残地呲牙。
他顿下脚步转眸落在它的身上,道:“玩物丧志,不思进取,倘若让为父再见一次你抱着这畜牲,休怪为父心狠。”
赤貂听懂了,挣扎着欲伸爪子挠他。
季家主曾经吃过赤貂的亏,眼下见此吓得连连后退,手中的玉笏险些没拿稳掉在地上。
“季则尘,管管这畜牲!”他脚下不稳的被身后的随从扶住,长翅官帽被撞得歪七竖八,隐透几分滑稽相。
赤貂呲牙声越发凶残,浑身的毛发都乍起,眼神凶狠得随时都要扑过去抓烂他的伪善。
青年清瘦漂亮的手指按在赤貂的头顶,轻柔地安抚两下,腔调清淡得也不像是呵斥。
“吓到父亲了。”
赤貂的呲牙声音顺势闷住,浑身的毛软下,耳朵也蔫耷耷的发出温顺的舒服哼声。
没了赤貂发狂的威胁,季家主面色难看,颤着手扶正头上戴歪的官帽。
他想要牵连地疾声厉色季则尘。
然而对面的青年低垂鸦羽,周身温顺无戾,不像他指使的。
赶往早朝的时辰并不充足,再捱下去只怕是要迟了。
季家主瞪了眼季则尘,卷着广袖阔步行出大厅。
季则尘转过身,面色淡淡地凝望行色匆匆的背影,四方天井中照进一束晨光,缸中白莲隐有光辉。
良久,他垂下眼睫,冷白的手指按在怀中的赤貂头颅,温声道:“要杀人不要光明正大的提醒他,应该乘人不备悄然的动手。”
他耐心教导:“下不为例。”
赤貂不以为然地晃着尾巴。
季家主道是一会便派人送来钥匙,实际季则尘回了澜园焚香沐浴后,又上云阁的茶室中翻阅了几卷古书,天寻才送来钥匙。
拿到钥匙后,季则尘并未急着前去,而是跪坐在半人高的铜镜前,咬着红线,用红木簪半束起黑发,最后再用红线缠绕在红木簪上。
长发束上后,他深邃冷艳的面容越发昳丽得不似凡人。
他伸手抚摸镜中人的眉眼,干枯玫色的薄唇微扬,天生的唇红齿白,比女子都要昳丽几分。
季氏没有面容生得丑陋粗鄙的人,除了被毁容的女子。
潮湿阴暗的底下隧道被一盏明灯照出昏暗的光,长袍迤逦拖下沉长的石梯,于黑暗中发出窸窣声。
声音传至最底下那人的耳中,开始发出一串急促不安的铁链碰撞音。
最底下修葺得并非如上面那般随意,越往下,周围便越发干净,甚至墙面都奢侈地贴着金箔雪莲,青铜长枝灯更是几步一盏,里面灯火葳蕤得仿佛没有黑暗。
最中央的莲花台铺满雪白氍毹,上面躺着身着雪白长裙的女子。
女子雪白的长发,雪白的眼睫,苍白的脸上虽疤痕布满,却依稀还能看出当年是如何绝代风华。
失明的眼让她看不见进来的是谁,只听见生人的脚步,瞬间如受惊般地蜷缩着手脚,身子羸弱地颤不止,束缚手脚的铁链不断发出剧烈碰撞。
“是谁……”
她怕得连声音都在颤抖,手指紧紧地攥着冰凉的铁链,满脸的惶恐,苍白得似要碎裂在莲台上。
季则尘停在莲台外,放下手中的灯,目光轻柔地凝望前面似人非人的女子,“母亲,时奴来看你了。”
“时…时奴…”她呢喃有些陌生的名字,但她脑中记得很多人,唯独记不住谁是时奴。
她连跪带爬地起来,双手抓着链子睁着连瞳孔都没有的眼,漆黑的两个洞在这样碎裂的脸上,像是狰狞的伥鬼。
“我错了,我不会逃的,长明、坞修哥哥别杀他。”她可怜地跪在地上,卑微地求看不见的人。
她不知道是季长明,还是陆坞修,亦或者是其他人,来的男人太多了,哪怕她都已经毁容破败成这样,这些人还是不肯放过她。
女人可怜的哀求,卑微的俯拜和示弱。
季则尘并未动,神色淡淡地落在她惨白的发上。
每日都有人会来整理,所以哪怕长至脚踝也显得不杂乱,反而如丝绸布般柔顺。
女人如常般求累了,瘫软在莲台上哭,说是哭也不尽然,喉咙发出呜咽像是哑了,可实际她又能说话。
待到女子彻底平静,季则尘才撩袍上莲台,跪坐在她的面前,温和得与眼前场景显得十分违和。
他低声地安慰女人:“母亲,要不了多久你便能出来了,没有谁会将你藏在这里。”
说完就他顿了顿,似觉得女人应该听不懂,接着解释道:
“时奴最近寻了新的手法,掏空傀儡的脏器套上皮囊固然能制作完整的傀儡,而且它们是没有神识的,需要耗费心神为它们做一副‘脑’,但坏得太快了,时不时便要更换脏器。”
“所以……”
他抬起潋滟的狐眼,唇边噙笑地伸出手腕,朱红的一点跃然在冷白的皮肉上,像是象征处子贞洁的守宫砂。
“只要我能掌控这些虫子,便能将您的皮囊剥下来带走,缝上雕刻好的木偶中,您也能逃出这个地方了。”
曾经他只在书中见过欢蛊,从未切身体验过,若非这次中蛊,他也想不到能用这样的方法,带出被关在暗室中的可怜女子。
但只带走皮囊,做成的傀儡,还是原本的人吗?
或许人都不是,不过没什么关系,他并不在意是不是活人,只要是他想要的‘人’就行。
“您是愿意与时奴走的对吗?”他低垂下眼睑,轻声地询问女子。
女子听见他的话隐约记起了什么。
制作傀儡的方法是从她这里学的,但用蛊仿照有意识的真人,却是她没有想过的。
倘若当年她用了这个方法,就不会被关在这里这么多年。
而是她将季长明,或者陆坞修的皮囊弄下来,缝在傀儡身上。
这样这些人就能永远陪在她的身边,而不是她陪在这些人的身边。
白雪般浸透的女子倒在地上,呼哧地喘气,红痕布满的双颊颜色更是越发明显。
“时奴,杀了他们,都做成傀儡,让他们永远陪着我们……”
她在笑,雪白的长发覆盖在狰狞的脸上,像是拥有美艳皮囊的鬼魅,恐怖又疯狂。
跪坐在她身旁的青年莞尔,冷白的手勾住她的一缕白发,肌肤竟比白发更透净。
“好。”
第31章 (捉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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香闺粉妆,妩媚芳香,少女捉住宽大的裙摆往里跑着,白净的脸颊生机盎然。
“阿厝姐姐。”
季阿厝正坐在窗牖前,低头解着手中的千金坠,甫一见粉裳女子进来便招手:“袅袅来这里。”
唐袅衣莲步而至,坐在她的对面,探头看去!
一条精致的红色链子被锁着。
看见链子的材质,唐袅衣想起了手腕和脖颈上的红线。
她好奇地问:“阿厝姐姐,这个是什么?”
季阿厝举了举手中的千金坠道:“这是前些日子得的稀罕玩意,能锁物,材质特殊,没有钥匙寻常难以打开。”
唐袅衣见千金坠,忽然想起了手腕与脖颈上的红线,对其有些感兴趣,“姐姐能借我瞧瞧吗?”
千金坠拿在季阿厝手中也有些时日,早就已经玩腻了,见她兴趣正浓便随手赠与她:“你若喜欢便送你了。”
唐袅衣眼眸一亮,笑中含甜,拿着千金坠爱不释手地左右打量。
指尖拂过材质,她的美眸陡然一亮,欣喜地发现单是外面的手感,真的与红线相似。
若是她掌握了红线是用什么做成的,说不定便有机会将这些危险的东西解开。
唐袅衣把玩一阵千金坠,杨妃色裙裾如花般散开在周围,乌黑的云鬟朴素得仅着一只素簪,衬得那张透白的小脸清丽脱俗。
季阿厝坐在她的身边,侧首看着少女坐在垫上。
见她眉宇染欢喜,简单的小玩意都能产生乖巧的满足,不由得也抿唇露出浅笑。
千金坠在手中试玩了一会,唐袅衣想起季阿厝找自己,应该不只是看这个千金坠。
“阿厝姐姐找我是做什么吗?”
季阿厝忍不住还是伸手揉了她的脸,从桌案下拿出各色的丹蔻盒。
“此前见你手上的丹蔻,无论是颜色,还是款式都很是漂亮,所以今日也想让袅袅帮我做指甲。”
用丹蔻汁画细致简约款式,她还是第一次见,自己也试着画过,始终觉得不如唐袅衣的好看。
不过是涂丹蔻,唐袅衣自是不会拒绝,接过小巧的瓷罐开始调配颜色。
三面叠立屏下竹簟上,少女白皙的小脸上满是认真,玉琢般的手指用软刷描绘修剪漂亮的指甲。
时辰悄然流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