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车已经驶到了城外,没了住宅建筑和人群,骑马成了畅快事。谢临和一个女郎共乘一骑,女郎回过头看他,不知道说了什么,引得他哈哈大笑。
谢临望过来,笑得露出一排白牙齿,大声打招呼:“表嫂!”
纪云栀含笑颔首:“六殿下。”
坐在谢临身前的女郎转过头来,纪云栀看清了她的长相。是个清秀的姑娘。
谢临驱马赶到马
车旁,朝里面望去,问:“我哥在?”
“在的。”纪云栀将车帷挑高一些,露出马车里的陆玹。
陆玹瞥过来,看见谢观身前的女人,立刻皱了眉,他不咸不淡地开口:“军中也不去,这日子倒逍遥。”
谢临一愣,赶忙说:“月底就回去。”
陆玹已经收回视线,没有再与陆玹交谈的意思。谢临摸了摸鼻子,嬉皮笑脸对纪云栀道:“过年还没去陆家做客,过两日登门拜访。”
他调转马头,一声提音的“驾”,朝着另一个方向飞驰而去。
纪云栀望着两人一马的背影远去,放下车帷,问陆玹:“那个人就是雨娘吗?六殿下将人救出来了?”
陆玹点头。
纪云栀有点意外。人人都说六殿下被一个青楼女子迷得魂不守舍,纪云栀潜意识里以为会是一个容貌出众的大美人,却没有想到那女子的容貌只是清秀。
纪云栀喃声:“看来六殿下对这位雨娘姑娘是非常真心的。”
陆玹抬起眼皮望向她,接话:“这样的真心只有愚蠢。”
纪云栀抬眼对上他的视线,抿着唇没接话。
陆玹似乎意识到不该和纪云栀谈论这个,他移开了视线,欠身拿起小方桌上的提壶,倒了一杯温热的水,递给纪云栀。
回到陆家,纪云栀立刻去了净室拾弄一番,之后就因为觉得有些腰酸腿疼,在床上偎着。昨晚没睡好,她躺在床上没多久,便慢慢睡去。
陆玹去了一趟鹤青堂。
陆善静正陪在老太太身边,祖孙两个有说有笑,丫鬟传话说陆玹过来了,陆善静立刻站起身,说:“祖母,二哥找你有事,那我下次再来陪祖母说话。”
老太太知道府里的几个孩子都怕陆玹,她有些无奈地点点头,看着陆善静快步往外走。
陆善静还是正面遇见了陆玹,她拘谨又规矩地唤了声:“二哥。”
陆玹颔首,也没看她,从她身边经过往屋里去。
陆善静松了口气,快步走人。
“听说你陪云栀去瞧了纪家的宅子?都安排妥当了吧?”老太太问。
陆玹走过去在椅子里坐下,道:“云栀安排得很周到细致。”
老太太笑着点头:“她用心办的事儿,那肯定不能出差错。”
丫鬟端水上来,将一杯温水置于陆玹手边。
陆玹问:“祖母,我过来是有事问您。当初纪家离京为什么没带云栀走?”
老太太怔了怔,道:“你不是都知道吗?云栀小时候身体不好,不能长途跋涉,受不了舟车劳顿。”
“只是因为这个?我怎么记得她弟弟也一样身体不大好。”陆玹道。
老太太沉默半晌,才道:“男孩子更皮实些嘛。”
陆玹没深究老太太这话几分敷衍,而是又道:“纪家这些年的书信也少,似乎从来没有接她回家的意思。”
老太太叹了口气,说:“管他们是怎么想,反正云栀现在是咱们陆家的人了,他纪家就算要接人走也接不走了。”
陆玹深看了老太太一眼,一时之间倒也没分清祖母是不是有意隐瞒什么,又或者只是他多心了。
陆玹站起身来,道:“我那边还有些事情,就不多陪祖母了。”
老太太点头。
她目送陆玹往外走的背影,在陆玹将要迈出门槛前一刻,老太太突然开口:“颂焉。”
陆玹转过身来,问:“祖母有什么吩咐?”
老太太突然不知道怎么说,她顿了顿,才道:“对云栀好些。多疼疼她。”
“那是自然。”
老太太笑起来。她突然想纪云栀能嫁给陆玹,能继续留在陆家,确实是很好很好的结果。
那孩子嫁到别人家里去,她必然是要不放心的。
人呐,这辈子不能一直一帆风顺,也不能一直命苦,总会时来运转。
老太太转而想起纪家,她皱起眉,眼里浮现嫌恶。
老太太看着走过来添茶的李嬷嬷,生气道:“现在有脸上门攀亲了!当真是一点脸面也不要了!”
李嬷嬷宽慰:“到底是亲生骨肉。这血亲关系,是断不了的。”
“这是看云栀嫁得好!”老太太冷笑,“你等着瞧吧,纪家一定要求颂焉办事的。要么给老的求个留京的官儿,要么给小的求个从仕的敲门砖!”
李嬷嬷劝慰:“您且放心,二爷那么铁面无私的人,谁能从他那走关系?当年老爷公务出了差错,降职挨罚。那是亲爹呀,二爷都没说一句话,完全不管。再说了,云栀也不是个糊涂的。这段日子,那些想从她走关系的人,全给挡回去了,她心里明镜似的。”
“你不明白,哪个孩子心里不念着爹娘?云栀只是不说出来罢了。”老太太叹了口气,“可怜的孩子心底对她爹娘还有幻想呢!”
夜里,纪云栀突然魇着了,哭着醒过来。
陆玹隐隐听见她呓语着从口中蹦出几个词,一会儿说好黑,一会儿说好冷。
陆玹立刻坐起身,起身下榻点了屋内的灯,让屋内明亮起来。他回到床榻上,拉过一旁的被子将纪云栀的身子裹起来。
“还冷吗?”他抱着纪云栀,低头看她。
纪云栀睁开湿漉漉的眼睛,意识不清地望着陆玹。好半晌,她才慢吞吞地摇头。
“梦见什么了?”陆玹给她擦眼泪。
“下雨了……”纪云栀低落的小声说。
“下雨?下雨有什么可怕的?雷雨?暴雨?”陆玹抬起纪云栀的脸,检查有没有将她的眼泪擦干净。
纪云栀转了转脸,挣开陆玹的手,她将脸贴在陆玹的胸膛,双臂环拥着他腰身,嗡声说:“好大的雨,好黑的路。反正就是、就是很可怕。”
陆玹想了想,隐约记得祖母曾提过纪云栀小时候怕打雷。
他宽大的手掌轻轻拍着纪云栀的脊背,哄上两句:“还没到下雨的时节,也没有雷。”
他低头去看纪云栀,见她趴在他胸膛,似乎已经重新睡着了。
陆玹便没动,由着她这姿势继续睡。
第二天一早,纪云栀和陆玹便去了外面的宅子,在那宅子里等纪家人。
又派了小厮去城门口等消息。
纪家人中午到的。
第39章 039
纪云栀忐忑相迎,立在院门外,看着马车逐渐驶近、停下来。
马车里的人陆续下车。
纪云栀微微睁大了眼睛依次看去,努力让眼前的人和记忆中的人重叠。可惜记忆太遥远太模糊,她怎么也辨不出来。站在面前的这些人,于她而言完全是陌生人。
幸好主仆有别,凭着衣着打扮,她也能认出来应该谁是她的父亲、母亲。甚至也能认出来她的弟弟。她母亲身边站了个十岁左右的小姑娘,纪云栀却是猜不出她的身份了。
“贤婿!”纪英毅开口第一句话是对陆玹说的,“久闻英名,没想到有朝一日还能成为一家人,真是荣幸啊!长女自幼不在身边教导,若有什么不懂事的地方,你就直接教她便是。”
纪英毅说话的时候,纪云栀安静地打量着他。这个人就是自己的父亲?可惜了,她看了又看,还是很难将面前的男人和父亲这个身份联系起来。
陆玹听了纪英毅这话,心里不大满意。他不动声色地开口:“天寒,进屋说话。”
“好。”纪英毅满脸都是笑。
一行人浩浩荡荡地穿过庭院,往堂厅去。
纪英毅和陆玹走在最前面,纪云栀落后半步跟在陆玹身后。她以为自己见到家人会很激动,真到了这一刻,她却觉得自己心里异常平静,仿佛成了局外人。
纪英毅比陆玹没有年长几岁,身份地位又相差悬殊,纪英毅万万不敢在陆玹面前摆出半分岳丈大人的架子。
他有心攀谈,思来想去,夸赞:“这庭院真是不
错,陆家有心了!”
他的夫人许氏也在后面附和:“是,简直大变样,又气派又精致。”
陆玹道:“这是云栀一手打理出来的,陆家并没有插手。”
纪英毅愣了一下,这才回头看向自己的女儿。刚下车的时候,他扫过纪云栀一眼,而后全部心神都放在陆玹身上,这才仔细打量着自己的女儿。
他笑笑,道:“栀栀一眨眼长得这么大了,和小时候比简直大变样,看来在陆家这几年过得不错,让陆家操心了。”
跟在许氏身边的小姑娘突然抬起头往前望。许氏拽了拽她的袖子,小姑娘重新低下头。
纪云栀对父亲微笑着,说:“姨奶奶对我很好。陆家这些年养我育我,确实操心良多。”
“是。这恩情你要记在心里。”纪英毅叮嘱。
纪云栀乖顺地点头,心里却有一种不舒服的感觉,她一时之间没弄明白这种不舒服是为了什么。
纪云霄快步往前迈了两步,走到纪云栀身边,喊她:“姐?”
纪云栀听着他的声音,心里有一种奇怪的触动。她转眸望过来,望着这个和自己同时出生的胞弟,露出今日第一个发自内心的笑容。也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双生,纪云霄给她的熟悉感,竟是比父亲和母亲给她的熟悉感更多些。
纪云霄也笑,露出一排小白牙。他的眼睛亮晶晶的。
这就到了待客的堂厅,纪云栀也没有和纪云霄多说,带着众人入座。
纪英毅看陆玹先坐下,才有些忐忑地去坐主位。许氏挨着纪英毅坐下,目光落在纪云栀的身上。
几个婢女端上来茶水和点心。
纪云栀温声细语介绍着茶是什么茶,点心是什么点心。
许氏看着女儿温婉淑雅的举止,心里有些意外。她没有想到这个女儿能好好长大,看来陆家老太太是真的花了心思养育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