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柯见她神色从容,疑惑问:“不着急了吗?”
“急也没用呀。”纪云栀无奈地轻叹了一声。
陆柯看着纪云栀很久,他的目光隔着跳跃的火焰望着纪云栀,眼前的画面却逐渐有些模糊,恍惚间想起了一些小时候的情景。他感慨道:“我记得小时候有一年跟着夫子上山采风作图,也遇到一场大雨,咱们几个在山洞里躲了很久。”
纪云栀回忆了一下,点点头,道:“那个时候我还很怕雷雨天气。”
“现在不怕了吗?”陆玹问。
纪云栀抬起眼睛,视线越过陆柯望着山洞外面的雨帘。她微笑着,轻轻摇头:“不怕了。”
陆柯望着纪云栀莞尔眉眼,唏嘘道:“我们已经很久很久没有这样说说话了。”
他又自嘲一笑,道:“我知道你避着我。”
纪云栀将视线从雨帘移到陆柯的身上,她沉默地听了一会儿雨声,才开口:“我也希望有朝一日不用这样避着,像正常的家人一样相处。”
陆柯心里有些不是滋味儿。他转过脸去,去看山洞外的暴雨。
“我一直很担心你嫁给我二哥不会过得好。”陆柯闷声,“他比你大很多,是个严肃、固执又冷漠的人,也一直看不上儿女情长,更不懂风花雪月……”
陆柯突然转过头盯着纪云栀的眼睛,问:“你过得好不好?嫁给我二哥,有没有受委屈挨欺负?”
纪云栀忽然觉得自己这段时日避着陆柯并不是明智之举。
她回望陆柯的眼睛,认真地说:“我过得很好,没有受委屈也没有挨欺负。你二哥对我很好很好,好得不能再好。”
陆柯缓慢而长久地舒出一口气来,他的苦笑带着丝释然。他点头,闷声:“不管外面的人怎么说二哥懂了怜香惜玉会疼夫人了,我都不大愿意相信。”
“可是你这样说,我也就只能信了。”
纪云栀笑起来。
她一直都明白,她与陆柯之间有什么海誓山盟的感情呢?没有的,不过是小时候的玩伴,再加上阴错阳差的遗憾,才造成了陆柯的念念不忘。
“以前我总顾虑着避嫌,与你有关的事情都避着。”纪云栀诚然道,“还是想劝三爷一句,婚姻大事莫要草率。”
赵宝荷绝对不是良配。
纪云栀不知道今日之事发生之后赵宝荷和陆柯还有没有可能,只是这句话她因为要避嫌,已经放在心里很久很久了。
陆柯笑起来,认真点头:“好。我会去找一个好姑娘,真心待她,与她相悦,恩爱白首。”
纪云栀看着陆柯的脸上重新浮现往日里干净灿烂的笑,她也跟着笑起来。
山洞外的暴雨逐渐变小。
没了暴雨声音的掩盖,隐隐能听见远处传来的人声、脚步声。
陆柯问:“出去吗?也不知道是什么人寻来。”
纪云栀想了一下,说:“可能是你二哥。”
陆柯有些迟疑,问:“我先走?瞒着二哥没见过你,还是……”
“你瞒得过他吗?”纪云栀问。
陆柯一下子垮了脸。瞒不瞒得过不提,一想到要向陆玹撒谎,陆柯已经开始害怕了。
纪云栀站起身来,跺了跺脚。
这里真冷,她想回家。
陆柯与纪云栀一前一后走出山洞。外面先前嚣张的暴雨如今淅淅沥沥落在两个人的头上、肩上。
处处都是水洼,两个人在山路里走得深一脚浅一脚。
先前听见的人声又没了动静。
两个人摸黑走了一段,隐隐又听见了人声。陆柯立刻扯着嗓子大喊:“这里——我们在这里——”
纪云栀提着裙子低头走路,纵再小心,还是鞋子湿透、略提的裙尾也沾满了泥巴。
纪云栀抬头看向朝这边寻来的人群,她这一抬头,一脚踩空,一下子踩进水坑里。泥水四溅,她身子也朝水坑里趔趄。
“小心!”陆柯眼疾手快,赶忙伸手扶住她。
纪云栀心有余悸地将陷进水坑里的腿收回来,她刚松了口气,就看见了陆玹熟悉的高大身影。
明明雨线还在倾斜,天上的乌云却躲开,露出月亮。月光一下子照亮陆玹面无表情的脸庞。
“二哥!”陆柯松开纪云栀,快步奔到陆玹面前,急切解释:“有人陷害我们!”
陆玹瞥了一眼搭在纪云栀身上的陆柯的外衣,他看也没看陆柯一眼,大步朝纪云栀走过去。
他淌过水洼,脏水溅起。淤泥阻拦不住他的脚步,他大步走到纪云栀面前,问:“可伤到了?”
纪云栀下意识地摇头。这一摇头后脑又疼起来。她没改口,却伸手摸了摸自己的头,指腹上有些湿。她还以为是雨淋湿的,将手放在眼前才发现是血迹。
她抬起眼睛,可怜兮兮地望着陆玹。
陆玹皱了下眉,再朝纪云栀迈去一步,忍住了扯下她身上陆柯外衣的冲动,只是将自己的外袍脱下来,裹在纪云栀的身上,而后将她打横抱起,抱着她回家。
纪云栀被陆玹抱在怀里,近距离地看着陆玹,才看清他脸色很差。
她抿着下唇,垂下眼睛,将头靠着他。
“月牙儿找到了吗?”纪云栀问。
“嗯。”
雨落在脸上,纪云栀睁不开眼,她偏过脸,将发凉的脸藏进陆玹的颈侧。
一路无言。
回到承风院,院子里的下人一下子围上来,你一言我一语地关切询问纪云栀的情况,月牙儿也在其中。
陆玹将纪云栀放下来,冷声吩咐请太医、煮姜汤、烧热水、准备干净衣物。
干净利落地吩咐完这些事情,陆玹立刻转身要出去。
纪云栀急急拉住陆玹的手。她本想去攥他的袖角,可他转身的动作太快,纪云栀只来得及拉住他的手。
纪云栀惊觉陆玹的手像冰一样寒。她这般冷,早已冻僵,陆玹的手却比她还冰。
陆玹转回头,垂眼看向纪云栀,她本就瘦小娇弱,如今淋湿了,瑟缩可怜。
陆玹深吸一口气,尽量用平缓的语气说道:“我去一趟赵家。”
第72章 072
第七十二章
小雨还在淅淅沥沥地下着。
陆玹步子大又快地走
出承风院,长河跟着后面高举着伞,勉强给他撑伞。
赵家。
赵府的管事开了院门,瞧见外面黑压压的人影,惊了!什么人胆敢来赵府生事?他们府上老爷是大将军!夫人明丽长公主!什么人吃了熊心豹子胆……
管事睁大了眼睛,看着从马车里下来的陆玹,愣住了。纵只是个管事,他也知道府里今儿个出了事,赵宝荷又哭又闹,向来宠爱女儿的明丽长公主也对赵宝荷发了脾气……
“让路!”青山冷声。
管事从思绪里回过神来,毕恭毕敬地笑着说话:“原来是陆将军,这边请,先到雅厅小坐,小的这就去通——”
陆玹沉着脸往前走,打断他的话:“直接带路赵宝荷的住处。”
管事有点没反应过来。直接去小姐的闺房?这有些不合规矩吧……
青山将手搭在管事的肩上,重复:“带路。”
他手上力道加重,管事立刻感觉自己的肩膀快要被捏碎了。
“好好好……”他连声答应,与此同时朝着一旁的小厮使眼色,让小厮快去禀话。
看着小厮飞快跑去传话,陆玹并没有理会。
赵宝荷的闺房里,赵宝荷正在嚎啕大哭。
“让我去赔礼?”她捂着自己的脸,哭得上气不接下气。
这是明丽长公主第一次动手打她,赵宝荷完全接受不了一向疼爱自己的母亲对自己动手。
父亲坐在一旁,一言不发。并没有帮她说话的意思。
明丽长公主痛心疾首,气恼道:“都说你的刁蛮像了我。好,我认了,这也不是什么大事,母亲和父亲能宠着你给你做主!可是你能不能动动脑子!一次又一次!吃过亏了还不长记性吗!”
明丽长公主气地伸手用力去戳赵宝荷的头,训斥:“你脑子里都是些什么东西?你任性也好不讲理也好,都要有个分寸!跟哪学来的无脑手段!你是想害死全家人吗?”
赵宝荷委屈地心头一跳一跳的。她一下子站起身来,反过来质问:“你和父亲宠着我给我做主?陆玹对我爱答不理的时候,你们管过吗?我被削去县主封号当众挨鞭子的时候你们拦过吗?要嫁给陆柯那样的人,你们想办法帮我解决了吗?这就是你们的宠着、做主?”
赵鸿才听到这里连连摇头。
明丽长公主强势,大多时候,他都不愿意逆着明丽长公主的意思,他军务又忙,教育女儿这事儿更是完全不插手全由着明丽长公主。
如今看来,这女儿恐怕是养废了。
“你竟是毫不知悔改!”赵鸿才怒声,“你被削县主封号和当众挨罚,都是你咎由自取。陆玹的夫人是怎么得罪你了?你要几次三番害她?”
“我……”
“你气陆玹,你有本事去砸他的车要他的命、往他脑袋上抡棍子!”赵鸿才实在是失望,“我赵鸿才一介武将,上阵杀敌不畏生死,讲究一个清白坦荡,怎么就有你这么个欺软怕硬的东西?”
赵宝荷第一次听见父亲这样说她,傻了眼。
明丽长公主皱了皱眉,显然是不爱听了,使劲儿给赵鸿才使眼色,让他别再说了。
赵鸿才确实也不想再说下去了。纯属浪费口舌!
小厮慌慌张张从外面跑进来,连房门也没叩,在门外弯着腰禀话:“老爷,陆玹带着人杀进来了!”
小厮话音刚落,赵鸿才就听见整齐划一的脚步声越来越近。
赵鸿才眼皮跳了跳,瞪了女儿一眼,立刻起身去迎。他刚走出赵宝荷闺房的里间,外间的房门已经被青山踹开。
赵鸿才打量着陆玹的脸色,快步相迎:“陆将军来了,咱们去花厅说话!”
他伸手去拉陆玹的小臂,陆玹纹丝不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