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样的人,凭什么敢掌握他的生死?难不成他清廉一世,还要被这样的人左右?
顾琛死也要死个明白,“所以,是你利用我弟弟,他根本就没有欠债,都是你的手笔。”
秦姝点头,“对。现在他满意了,他已然成了大宋的右卫将军。”
顾琛说,“秦姝,你会遭报应的。”
秦姝平静地看着他,似乎这样的话对她而言并没有击溃之力,甚至毫无影响。她不怒,不怪,就那样望了他许久,望得他以为她是在蓄力,准备对他的话进行报复。
但她没有。
肯在秦姝手下效力的人,大多是武将,秦姝的能力、为人,还有对事情的完美预判和谋划,足以让其心生敬佩和臣服。
但像是这种,要收服看起来与自己毫不同路的人,秦姝还没有做过。
她的指尖有一下没一下地敲击着茶案,思考着嘴边的话。
良久,她才倏地笑了一声,“若是所做之事皆从本心,即便是遭报应,我也不怕。”
顾琛狐疑地看着她,眉眼压得很低,在等待她继续说。
哪成想秦姝突然发问,“陛下与辅臣之争,你怎么看。”
顾琛不知她意欲何为,“你应该知道,我醉心百工之术,鲜少关心这些权谋夺利,我也不认为这是官员最该关注的事。”
秦姝不紧不慢地抿了口茶,“但你心中总有评判吧?左右你都存了死志了,临死之前与我说一说,你不会害怕吧。”
“我怕什么?”将死之人,一吐为快又有何妨,“两位辅臣是先帝大去之前定下的,为的就是幼主即位之后,大宋社稷不会动摇,此乃上上之策。而陛下,亲近你与尹清徽这等奸贼,还未亲政就对两位辅臣的谏言忽视不顾,纵容臣下争权夺利,纵容太后摄政。若是我大宋根基已深也就罢了,可我大宋立国才两年啊!长此以往,这便是亡国之道!”
秦姝说:“所以,如果你和谢行周死了,激怒了两位辅臣,大宋会面临什么?”
这话问得顾琛周身一怔。
“你和谢行周不能死,陛下和辅臣的矛盾不能被激化,我不允许。这是其一。”
“其二,只有顾玦安心留在我和陛下身边,陛下才会对你放心。你是祁公的门生,不如此行事,陛下不会放心,也不会留你。”
“其三,先帝的志向是一统天下,却只统一了南方,打到了长安而没有收长安,你可知道为何?”
顾琛的神色已经不能用震惊来形容,他颤抖地接着她的话,“为何。”
“大宋,该养民了。”秦姝闭了闭眼,“国力空虚,北伐的战线太长,大宋撑不住的。养民,最需要的便是廉洁清明,能切身体察民意的文臣。”
顾琛缓缓挪动着身子,双脚落地,一步一步地向她迈进,沉重而缓慢地,骤然一跪。
一声闷响。
跪地之后,膝行三步。
“你...”他说不出话来。
秦姝的目光一直跟随着他,落在他身上如同柔光一般,他从不知,这小小女子也能有这样的见解。
秦姝皱了皱眉,不知是想到什么,面上忽然一紧,像是极力忍着痛楚,眼眶隐隐发红。
她转过头去,“我自认能做到的,已经都做了
。如若顾尚书依然认为使用这般手段的人不配与您为伍,秦姝绝不纠缠。但,我仍要说一句,大宋想要昌盛,不能缺了尚书这样的人,还请尚书珍重自身。”
她站起身,“言尽于此,尚书自断便好,我先出去了。”
他眼睁睁看着秦姝提步而走,只差一步便踏出门外,他终于忍不住大呼一声,“殿下——”
秦姝驻足。
“臣,愿对殿下肝脑涂地,共创我大宋盛世——”
她提着的这口气重重放下。
回身去扶他,眼中的泪险些落下,她忍了又忍,“朝中有尚书,是大宋之幸。”
顾琛却没有忍泪的习惯,面上泪痕更甚,狠狠抹了把脸,愧疚道,“殿下深谋远虑,非常人所能及。是臣浅薄了,臣以为...臣以为...”
他这样的身子,两日未进食便虚弱的很。秦姝把他扶回榻上,“忠奸之分,岂能一两件事就看得出。”
见男子仍缓不过来神,秦姝揶揄了句,“尚书可别急着投诚,说不定我真是个大大的奸臣,今日都是骗你的呢?”
顾琛愣愣地抬头,“啊?”
秦姝的笑意凝在脸上,哦,这个尚书不太开得起玩笑。
她抿了抿唇,觉着还是先给他弄点吃食比较要紧,“尚书安坐,咱们先进些饭,再说那些可好?”也不等他回应,就朝着门口走去。
手都搭在门上了,身后忽然传来一句,“不会的,奸臣不会想到这些,今日午时的行刑也不会暂停的,你是用三十人换了七千余人的性命。”
秦姝回首,眼中柔软而坚定,“今日那三十人,是他国的暗探和早就定罪的死囚。”
“本宫鲜少失手。”
第044章 她也为他谋算过
门外的白羽听得清楚。
他身姿挺拔地立于门外, 身后就是高阁最外层的栏杆,栏杆之外,是暖人心神的夕阳。
门被推开, 蓝青色的裙摆映入眼帘, 目光上移,那女子面上还留着笑意,甚至在看见他之后仍没有将笑容收回。
他唤了声,“主子。”
秦姝回身,将门关好之后才转过来瞧他,莞尔一笑的样子令白羽心中更加复杂,“你饿不饿?”
白羽:“嗯?”
“陪我去找点吃的?”
“好。”
一路无言,他小心翼翼地跟在她身后。
其实他已经许久没有被罚了, 他心中喜爱在秦姝带领之下的九层台, 羡慕许青霄能够在许多事中帮得上忙, 因此他也想去战场,去夺取功名,去做那朝中威风赫赫的大将军。
他受尽先帝和秦姝的栽培, 练就一身本领, 希望能够竭尽所能地回馈他们。
可他似乎已经习惯了, 习惯九层台事事争先,习惯秦姝不论情义的谋划。
所以他害怕, 他害怕秦姝会失去判断,害怕秦姝低人一头。
她今日似乎很有兴致, 亲自煮了素面,他隔着热气瞧她, 却被她抬眼看了个正着,“拿碗去, 快煮好了。”
他收回目光,心绪却没收,只随手拿了两个大碗。
秦姝又扫了一眼,瞪着他,“两个碗,你是想不给谁吃?”
白羽这才猛然回神,懵懵地和她对视一眼,“啊啊,属下知道了。”
秦姝将三个空碗盛得满满当当,这才开怀一笑,“吃点儿素面,挺好。”
白羽跟着点了点头。
“你拿两个,用托盘拿着,莫要烫了。”秦姝随手抽出几对筷子,也来不及数,心急地捧着自己那碗朝外面走去,“快跟上。”
白羽觉得自己有很多话要说,可她的步伐一直未停,他也就没有机会挑起话口,默默跟着她的身影,又回到方才那个房间。
秦姝脚尖轻轻踢了下门,肩膀挤开那道不宽的门缝,把自己手里那份给了榻上的顾琛,随后才将一旁的小椅搬到茶案边,“白羽,进来吃饭。”
白羽踌躇了片刻,还是坐下了。
顾琛感激连连,两日未进食就馋这口热汤和素面,当即也来不及推辞,拿起筷子就先吃了起来。
秦姝放心了些,这才看向白羽,“吃饭吧。”
她浅尝了几口,味道不错,只是有些烫口。吹面的空档,她随口问道,“刚才不是有话要说?现在想说吗。”
想是想的,他瞧了瞧榻上专心吃面的顾琛,仍然坚定道,“想说。”
秦姝点头,表示在听。
“是属下愚钝,没想到主子是为了打压尹清徽才提早亮出那张牌。”白羽在来时路上见到簪月脖颈上的浅痕,出言相问才知道全程,原来自己错得这般离谱。
“至于主子这段时日的行事,确实是属下浅薄了,属下知错。”白羽咽了咽口水,他现如今已然明白,她是在以大宋为重。
他理解,但他眼中的关键是,陛下理不理解。
他没忘了,和她做交易的人,是陛下啊。
秦姝感觉到他的迟疑,抬眼瞧他,似乎知道他在想什么,“艰难与否,就不必多言了。”
她何尝不知道此路艰难。
害人易,杀人易,解人猜忌难。
虎口夺食,更难。
他盯着她,只想说最后一句,“让陛下迅速亲政,是主子如愿的最快办法。”
秦姝这口面终于进肚,完全不顾及身后的顾琛有些傻眼地看过来,“亲政?他要学的东西多着呢,亲什么政。”
“你也一样,想要九层台?慢慢学着吧。”
顾琛不知道该不该提醒她,自己还在这。秦姝就回头瞅瞅他,“尚书,面还烫吗?”
他的面都快见底了,“啊...不烫了。”
“不烫就快些吃,吃完睡一觉。”
顾琛瘪瘪嘴,跑他这儿来吃饭,却不和他聊天,九层台是没有书房吗?
秦姝扭过头来,又喝了口热汤才道,“今日就多说几句,说说曾经鲜少提起的。”
“你想要成为九层台之首,就用心些听。”
“曾经我与陛下约定之时就说过,不会把九层台涉事进来。我明明这样说了,却没把事情瞒着你,是我不对。”
白羽眨了眨眼,继续听着。
“今日教你,希望还不晚。九层台立身之本,绝不仅仅是为了君主能更好的监视臣下,它还需要对整个大宋负责。”
“因此,扫清朝堂奸佞是一回事,辨别君主话中的对错又是另一回事。”
“我们身处在这个位置,有些时候要比君主更了解谁是忠,谁是奸。”
顾琛侧卧着,背对着她,静静的做个听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