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了他们的长公主...公然箭指天子亲卫...
只要有人传出去,他们必死无疑。
疯了,简直荒谬!
他将目光收回,又看向自己面前那个满目决然的女子。女子没有朝阁中看,也没有动,只安静等待着亲卫让出一条路来。
“让我走。”女子淡淡道,“即便我不是长公主,我也是九层台之首,我代表九层台的荣誉与尊严。”
“你必须让我带着尊严离开他们的视线。”
亲卫将领眯了眯眼,无声认同了她的提议,抬起手掌,亲卫队于秦姝身侧化作两列。秦姝侧眸朝轮椅上的少女笑笑,双唇动了动,随后双腿狠狠一夹马肚,在两列将士的押送下朝宫城驶去。
尘土飞溅至少女眼前,逼迫少女不能目送她再入虎穴的背影,岳听白狼狈地抹去面上的尘土和眼角的湿润,再抬头时,已经瞧不见那牵挂之人了。少女愣在原地,良久才垂下头来,低低抽泣。她认得清那唇形,是在说,等我回来。
等我回来,接你。
泪水打湿了她的衣衫,她透过模糊的视线望着自己无力的双腿,倏然有些痛恨...
步步皆是错。
无法追溯,更无法忏悔。
秦姝又回到那凄清诡异的宫城时,后身的血已洇透了劲装,将轻甲卸掉后更是暴露无遗。她被没有被带去后宫,而是被带去紫云殿,各部长官皆垂首而立,静静等着她。
秦姝快步而入,回避了祁牧之忧心的目光,只朝着跪伏在大殿正中的那个背影走去。
那是桃良,她受伤了。
“桃...”她想要去察看她的伤情,却被桃良身侧的两个侍从拦住了。
“长公主,你可识得此人?”刑部尚书王佩率先开口。
秦姝蹙眉望了他一眼,又朝上首看去,“我认得,这是太皇太后派来照顾我的宫人,名为桃良。”
“哦?那敢问长公主,你在前往太皇太后宫中时,此人可是于你寸步不离?”王佩又道。
秦姝的眉心蹙了蹙,答道,“是。”
王佩笑道,“陛下,看来是不必审问长公主了,严刑拷打这个宫人,等此人画押之后,长公主...哦,或许是秦姝姑娘的是非,就有了公论了。”
“王佩你大胆!”祁牧之大喝道。
王佩挑挑眉峰,一面打量着上首之人的神色,一面道,“祁公,刑不责贵,此番正是顾及了长公主的身份和殿下与其的情分啊。若是能从这个贱婢身上得出答案,那长公主殿下也少受些皮肉之苦,这怎能叫大胆呢?”
“且,若论大胆,那长公主在递给太皇太后有毒的汤药时,已经算是国朝第一大胆了吧。”
“什么...汤药...”秦姝眼中瞳仁微微颤抖着。
刘笙漫不经心地开口,“阿姝,你递给太皇太后的汤药,自己都不记得了?带着毒性的药渣还在那摆着呢,各部臣工都在,阿姝可不要耍性子不认。”
汤药...
“那是...”秦姝惊道,“那并不是臣煎的汤药,臣只是接手...”
“煎药的人,早就下了刑部大牢了。”刘笙冷冷斥道,“不过那位嬷嬷是宫里的老人儿,永安宫的其他宫人又一口咬定她不曾出过永安宫门,哪来的如此剧毒。”
话里话外,便是要在此时此刻,让秦姝成为嫌疑最大的人。
不知怎的,秦姝松了口气。她竟然惊讶于这个与自己有同样嫌疑的宫人没有死,或者说,他没有让她死。
他没有让宫人死,就代表着他并没有想将罪名永远地扣在她的脑袋上。
他不是要陷害她,他是要阻挠她,拦住她。
与上次一样...是在拖延。
秦姝凝视着上首之人势在必得的神情,双拳握得死紧。他是在等,等他得到了他想要的,才会放她出征,去抢回大宋的荣誉和地盘,他到时会将一切罪名推到那个嬷嬷身上,他会让一切归位...
只是死去的无辜之人,再也不能复生了。
他到底要得到什么!
“倒是阿姝你。”刘笙继续道,“能随时出入后宫的人,只有你。有机会从外面拿来这毒的人,也只有你。”
“这样大的嫌疑,依朕来看,还是先留在宫中待审吧。”
“陛下!”
“祁公,谋害太皇太后可不仅仅是家事,更是国事。”少年帝王的唇角勾了勾,朝着下方道,“朕可不想让一个祸国之人带领我宋大军去往边疆,所谓天高皇帝远,谁知道会发生什么不可预料的事?依众卿说呢?”
他知道没人敢赌。
堂上站着的这么多身披官服之人,他们踩着无数人爬上今天这个位置,身上背负着无数同乡与百姓的希望,百姓叩拜他们、供养他们,渴望能从他们的嘴里听到为天下谋康乐之计。
但朝堂之外的人们忘了,他们供养的人也大多是个自身难保的可怜虫,只要涉及自身荣辱利益,只要有人戳一戳那脆弱的向上人头,他们便吓破了胆,不敢再豪赌下去。
他们要保自身。
少年帝王今日之计,与秦姝三日前当堂翻案之策,如出一辙。
他正视着秦姝,面上划过的笑意像是在邀功。
学得如何?
学得真好。
周围之人七嘴八舌地说着秦姝留下的利弊,一片嘈杂,只有秦姝与刘笙目光相触得安安静静,两个人一句话都没说,却像是什么都说了。
直到有一宽袖长衫之人信步而入,无视在堂众人,径直走向刘笙跟前,躬身道。
“陛下,众将已接旨,十万大军回各自军营待命。”
“辛苦天师。”刘笙满意笑笑,“左右无事,不如站来朕的身边听一听此事的定论。”
尹清徽回以微笑,斜睨了一眼身后的秦姝,不紧不慢道,“陛下,臣不便参政,这是陛下先前对臣的惩罚。想必不仅臣记得,在场也是有其他人记得。”
刘笙佯装恍然,“噢,还有这回事?可是天师今日之事办得不错,不如就功过相抵了吧,想来旁人也不会记仇至此的。”
秦姝撇开目光,突然厌恶极了脚下这片土地,厌恶周遭的一切声音。她不耐开口,“所以诸位都觉得,吾已不能再领军,是吗。”
尹清徽立于王座之侧,率先应道,“臣方才传旨之时,见到的那几位将领虽不如长公主富有谋略,但也都是听从王命的本分之人。依臣愚见,若长公主当真不能领兵,可从几位将领当中择选一位暂代。”
有那么一瞬,秦姝当真觉得,就这样算了。
就这样...依他们,算了。
王朝不只有她一个人,就由着他们,至于兴衰...又与她有什么关系。
她也不过是被命运牵扯进来的可怜人,她也同样不属于这里,她是要远走高飞的人。
就在此时,门外突传来一声急呼——
是一声声急呼,是从...宫外传进来的。
愈来愈近,愈来愈近,直到有一将士从外跌跌撞撞跑至大殿门口,将手中急报递给门口的内监。
是八百里急报!
内监踏着碎步而来,径直朝正中奉上,刘笙神情淡淡,慢悠悠地理理袖口才接过来。
那一刹,少年帝王眼中流露出了一抹诧异,而后怒将军报摔在地上,喝道:“谢骁——这个废物!”
将他们父子赔进去不说,竟连城池都守不住!
祁牧之见状将军报拾起,展开一看,顿时声音惊颤,“陛下,滑台已失,谢家父子被困虎牢关,原本的五千人如今不剩三千。三千人啊!要如何抵挡得住北魏的五万大军!”
上首默不作声,他急得团团转,“陛下!如果谢家父子有了闪失,虎牢一陷,局势再难转圜啊!我大宋开国两年,便要吃如此耻辱之仗吗!”
刘笙定下神来,指尖轻轻敲击着长案,单手扶额静思,是在权衡和取舍。
他要谢家父子的命,不代表他愿意看着国土尽失。
何况是重镇。
往常这些事都有孙无忧在身边替他权衡,故此他今日格外拿不定主意,回首朝尹
清徽道,“天师如何看?”
尹清徽垂首道,“臣不论政。臣只记得,陛下是要将长公主留下来的。”
上首犹疑的目光落到她身上时,秦姝倏然慌乱。
大战已始,滑台数万百姓失家,如此境况,他还要...
虎牢关自古便是兵家相争之军事重地,身为洛阳门户,虎牢一破,洛阳必失。
何况被围困的,是辅臣,还有阿周...他全都不要了吗?
是了,是了,他费尽心思,难保不是在谋辅臣的命...
“那就,另择选将领。”刘笙道,“秦姝,留下待审罢。”
“不能!”秦姝猛然上前,双膝一沉,坚定道,“陛下,此将不单单要引领二十万大军,还要在虎牢之外将里面被困的三千将士和无数百姓解救出来,陛下...皇兄...除了臣,真的没有更好的选择了!”
刑部王佩见机斥道,“长公主殿下不要忘了,您身上还担着谋害太皇太后的案子!此案若不平息,你如何配领我朝二十万大军!”
秦姝怒而驳斥,“本宫身上担着的案子,究竟是谁主使,这堂上有人比本宫更清楚!”
王佩一介趋炎附势小人,自然不清楚秦姝在内涵着谁,当即问道,“长公主如此说,便是指大殿上另有真凶了?可有资格出入后宫的唯有您,哦,还有这个宫人,看来长公主是指她了。”
他提步而出,站到了桃良身前,目光像是在看蝼蚁一般,“看来这个宫人,臣还是能审出些东西的,那还等什么?早早的审,早早的画押,可不能误了长公主的领兵大事呢!”
桃良艰难地抬抬头,浑身无一处不痛。她想要回首告知秦姝不要再驳,可又实在说不出话来。
她的嗓子,早就喊哑了。
她不禁苦笑,自己这样的卑贱之人,竟也能摊上这么大的案子。
蓦然想起,那日她问起太皇太后,为何要给长公主上药,难道长公主做错了什么吗。
太皇太后只暗暗摇摇头,并没有回复她。
可她今日突然明白了,身处乱局之中,错与不错,根本就没人在意。
桃良勉强抬首看向上方那个身着官服之人,她笑了,迎着王佩的蔑视,笑得惊心动魄。
王佩岂能容忍她猖狂。不仅猖狂,而且疯癫,王佩甚至怀疑这人是被审得神志不清了,蹲下身来欲要仔细看看,哪成想跪伏在地上的女人突然使力起身——
像一只蓄势已久的豹,狠狠咬上王佩的耳朵。
王佩惊呼出声,愤而挥掌,一把将女人掀翻在地,捂着流血的左耳嗷嗷直叫,“放肆!放肆!给本官拿下!”
“我看谁敢,都给本宫退下!”
场面纷乱无比,众人仔细再看时,已见秦姝不知何时起身,右手死死捏着王佩的脖颈要害,整个人护在桃良身前,威吓着要冲上前的宫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