痛吗?其实已经忘了这处的疼了。
“桃良带了...药。”她道,“殿下日后战场上受伤,也需要上药的人,不是吗?”
秦姝眼中涟漪已起,她拒绝的有些言不由衷,“桃良,战场的危险,是我无法预判的。”
“是啊...”桃良神色有些暗淡,她垂着头,“不过危急时候,殿下也不必救桃良的...这样也不成吗?”
秦姝的手紧了紧,没有应声。
不知想到了什么,桃良忽而抬首,面上喜色掩盖不住,试探着问出声来,“殿下出了远门,会觉得孤独吗?会想要人陪着吗?”
“军中可有人能陪殿下说说话?如果没有的话...”
“桃良。”秦姝轻笑出声,少女这一瞬的笑容爽朗极了,“走罢,桃良。”
桃良眨了眨眼,没敢动。
“陪着我罢,桃良。”
第085章 必取之心
秦姝这次没再绕路向谁报个平安。她带领京师直奔城门外的十万大军, 两军会合,疾驰北上。
策马奔驰了好一阵儿,直到觉得即使回望过去, 也不会再瞧见九层台的影子了, 她才放心回首顾看。
万军首端,女子扯着缰绳默默离开队列,仰起头朝着身后城门方向堪堪望去,城外的秋风毫不留情地拨动她的长发,鬓边有几缕青丝飞舞到眼前来,刺刺的,痒痒的,她却舍不得动, 像是极其珍惜此刻的光景。
相较于顾琛说的“走上朝臣首列”、“制衡孙党”, 她其实仅仅奢望他能让局势保持原状, 保持在她离开的这一刻。不要再坏了,也不能再失去了,只要保持此刻的局势, 不管多乱, 她都是可以接受的。
她立在那里许久, 直到看到行军队伍末端,与军医同乘马车的桃良。桃良早早的就掀起帘子望着她, 见秦姝将视线移过来,桃良连忙道, “殿下,要在车内歇息一阵儿吗?”
秦姝牵了牵唇角, 伸出手来揉了一把那探出车外的脑袋瓜。
“我骑马惯了,反而不喜车辇。”她道, “好生休养着,等你伤好了,我教你骑马罢。”
桃良眼神中带光,应道,“当真吗?我这辈子还没有骑过马诶!”
秦姝笑笑,夹紧马肚跟上马车的步调,“这下可由不得你不当真,留在我身边的人都是骑术的好手儿,你若不想让我在危难时特意营救于你,就得下点功夫,习得这骑术。”
她面上带笑,不紧不慢地随行在马车外侧,行止中隐约呈现的那种保护的姿态,恐怕连她自己也未留心。
是对桃良的守护,还是对天下千万百姓的守护。
“前方军报——前方军报——”
所有行军之人无不面色凛然,几位主将自动围上前来,大气不敢喘一声,于死寂中等待着秦姝的下一步动作。
秦姝展开手中军报,目光凝滞半刻,随即扬声道,“全速行进!三日内务必抵达虎牢关——”
盘踞在陈留的前朝宗室司
马楚之投靠北魏,侵扰北境,已致仓垣、陈留两座城池沦陷。魏帝亲率大军围困虎牢,虎牢岌岌可危,若不是有谢家坐镇,有一批忠勇的守城将领甘愿为大宋出生入死,早就不知城门何处了。
宋军一向擅守,可双方军队之悬殊,实难转圜。
谢行周,你最好活着等到我。
白羽立在秦姝身前暗暗皱眉,他倒是突然好奇这封军报的来处。
熟悉北境各地的战况,证明这封军报的主人虽然参与了战争,却并没有被围困。
兵将紧张之际,谁有这个余力?
“驾——”
前方的将士们眼看着秦姝狠狠策马从后方奔驰而出,几个瞬时便奔出队列,越过众人,胯|下烈马的铁蹄声仿若警钟一般响彻耳际,将领们顿时惊醒,狠蹬马肚追随上去。
——
纵观刘宋千余战将,论身先士卒,万夫莫开之勇,无人能出谢行周其右。
如今虎牢关内军民疲惫不堪,却仍能吊起一丝精神的缘由就是心中清楚——有这位小将军在,总不至于坐以待毙的。
魏帝虽亲率五万大军围攻虎牢,可数日之内,谢骁将军稳坐后方妥善防守,谢小将军亲派奇兵,竟也能将那五万魏军打得措手不及,频频后退。
就是凭借这样悬殊的以少胜多,才让关内将士们心中屡屡生出战意。
即便并肩同行的人越来越少,可有这样的将军在前方冲锋陷阵,有家人邻里在后方不辞辛苦,又有什么好怕的呢。
“少将军,魏军这两日于城外五里出驻扎不前,似乎...已有将城内困死的意思。”
谢行周正与几位守城将领一道巡营,连续十几个日夜无法熟睡,他反应也不像前些日那般快了,闻听身后将领的话,他稍顿了顿,“未必。”
守将纳闷,询问道,“城外已有魏军五万,他们总不会也在等待援军罢?”
另一守将面色凛然,“难道是在等待粮草补给?想要活活困死我们!”
谢行周揉了揉眉心,倏然问了句,“京都那边...还是没有消息吗?”
将领答道,“还不曾收到京都的消息。”想了想又叹息,“末将是荥阳本地人,此生都未踏入过京中一步,故而不知那京中堂上贵人是如何居于后方指挥前线的,可虎牢如今危在旦夕,京中原本应的数十万北上大军究竟在何处?他们京中,当真知道北境已经成了何等模样吗?”
见谢行周的目光并没有责备自己的意思,将领的胆子又大了些。这样的关头,很难说谁一定能活得过明天,也算是不吐不快了:“荥阳虎牢关的求援书早就递进京城了,京师却迟迟不出。少将军,您对虎牢是真心实意的,可否给末将一句实话...这京师,当真还能出兵援助吾等吗?”
谢行周不动声色地蹙眉,思索片刻便道,“这是众将的意思,是吗?”
同为大宋子民,中央的布防要比地方强上数十甚至数百倍,即便如此,地方仍得不到中央的有力援助,这是没法不让人生疑和愤慨的。
来得太慢了,很难说京中出了什么差错。
“姜将军想要实话。”谢行周回视其目,沉声道,“那我便实言相告。两日之内,虎牢危机可解。”
“少将军何以见得?难不成有什么...”
谢行周悠然一笑,“将军再深问,那就涉及军机政要了。将军饱读兵书,想必也清楚两国之对弈讲求诸多形势。”
面前的男人唇角微微勾起,明明身处在一片颓壁残垣中,他的神情却没有丝毫的凄凉慌乱之感,眉峰凌厉而冷峻,与下面部的浅笑形成一种诡异的矛盾,可存在于这张脸上却极为和谐。他眼中的镇定像是将局势全盘掌握于手中,在这样的凝视下,姜氏没理由再多问。
倒也不敢再多问。
姜将军抱拳道,“看来少将军已有必胜的把握了!恕末将方才无礼,实在是底下军士追问得太紧,若是末将没法带句准话给他们,恐怕要落个军心不稳的后果了。”
他这话说得还算真心,谢行周也露出一抹诚心的笑意来,宽慰道,“姜将军的难处与辛苦,在下知悉。来日定会上表陛下,为将军请封。”
姜将军刚要拜谢,余光中忽见帐内一人,顿时面色一凛,转而抱拳道:“谢领军。”
谢骁静静立在帐前,像是未听到方才的话一般,问道:“几位将军辛苦,可是巡逻地道回来了?”
原本背对着他的男人不紧不慢转过身来,眸光轻抬,应着,“回领军,地道完好无损,定能应付下次的突袭。”
谢家父子间气氛一直微妙,他们这些将领们是看得出的。眼见着俩人对视无言,姜将军等人不敢参合,纷纷致礼告辞,留下谢家二人慢慢“洽谈”。
“骁骑将军谢行周,看来你还觉得自己能回得了京城。”谢骁淡淡道,也不知是嘲讽自家儿子还是自嘲。
谢行周朝前挪了两步,保证自己的话不会被第三人听到,“末将若是回不了,不是还有领军您吗?”
“你想让老子绝后?”
“没办法,谁让魏帝点名要的是末将呢。”
刘宋缺以一敌百的战将,北魏又何尝不是。
谢骁不耐地眯起双眼,反剪双手望天,一副英勇赴难模样,“下次突袭,本将军亲自去。”
谢行周差点笑得前仰后合,句句戳心,“你老了,魏帝能用你几年?”
“你敢这么说你老子?”
“岁月不饶人呐。”
将自家老子生生气走,谢行周眼底的笑意才敛个干净。
北魏的几员大将,大多都在这几年间,与自己在青州交过手。
彼时自己就能以地方千人之力,守好青州门户,甚至还敢单骑偷袭魏军大营,诸多过往早就令魏帝恨得牙根痒痒。那魏帝此次御驾亲征,死死咬住虎牢不肯松口,恐怕对自己的必取之心已定。
杀也好,俘也好,魏帝绝对不会放过他的。
两日,她若再不来,可真就不好收场了呢。
男人周身的肃杀之意已起,转头望向城门下方的布防,目光幽幽,不知是何打算。
连续两日昼夜不停歇的赶路,秦姝终于选择在虎牢南方的颍川一带安营落脚,决定进行一晚的整顿后直奔虎牢。
“主子怎么出来了,还未天明,不如再...”
“哪里还睡得下。”
女子单薄的肩上披了件素白单衣,满头青丝顺从的散在身后,抬眸仰首,静静瞧着上方那道颜色渐浅的月。
白羽对此次出征是极为用心的,故而才起早了些,秦姝轻瞟了他一眼便知他心思,“将士是将士,不是从前九层台的死士,让他们昼夜不歇的坚持几日是不现实的。不如好好休整一夜,免误大事。”
白羽眼中的血丝比秦姝的还要厉害些,他闻言也知自己面上焦灼可见,颔首道,“是属下太急了。”
“急着立功吗?”
“是。”
秦姝侧眸赞赏他的坦然,素手一挥招他入帐,白羽眼睁睁看着秦姝打开屉中的那卷地图,纤细的指尖点了点一处地方。
洛阳西北角——金墉。
“金墉?属下并未听说金墉遇袭啊。”
“那是因为,魏帝认为他们可以从洛阳东北方向的虎牢作为突破口,但若是本宫抵达虎牢,你觉得他当如何?”
白羽眸光微动,惊喜暗道,“金墉,会成为魏帝的下一个目标。”
“不过你得快些,北魏那边可是知道京城何时出兵的,魏帝也是聪明人,恐怕也会早早想到此招。为保行军速度,
本宫无法给你太多的人马。”
秦姝歪了歪头,稍稍前倾了身子,几乎是附耳轻道,“虽然不多,但...你若是守住了金墉和洛阳,整个军中,大抵就无人不晓你姓名了。”
白羽偏头对上那双含着狡黠笑意的眸子,后背漫上一层薄汗。
“主子对属下的信任...”
“殿下!许青霄将军求见——”帐外的声音。
白羽猛然回首。许青霄,竟不在虎牢关!
秦姝挑眉一笑,“果然,青霄替你铺好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