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番话叫闻姝听得目瞪口呆,纤长的睫毛眨了又眨,好半晌才回过神来,“若真是这样,皇上的心机该多深沉啊?”
那个时候,皇上也才十几二十岁,就已经能想到几十年后的事了,这份心智,着实恐怖。
沈翊抬手合上闻姝的下巴,“你以为能在魏家的多面夹击之下坐稳帝位迟迟没有立太子的能是简单的人物吗?先帝子嗣不少,他能牢牢地抓住魏太后这棵大树登基,就已是不可小觑。”
在得到魏太后的关注之前,顺安帝可以说是先帝众多皇嗣中最不起眼的一个,谁能想到最后是他登上大位呢?
“所谓的母子之情,无非是各自的利用,双方的成全,魏太后要是没有皇上做不了太后,皇上要是没有太后做不了皇上。”
天家无情,彼此利用是最牢固的纽带。
这话叫人心凉,却也是现实。
闻姝靠回沈翊的肩头,视线望着被风吹动的帘子,久久没有说话。
本以为魏家倒了就是终点,可现在看来,却好像一切都才刚刚开始。
沈翊低眸亲了亲她的鬓角,“也别太担忧,兵来将挡水来土掩,当初咱们不也觉得斗倒魏家很难吗?”
闻姝回头冲着他弯了弯唇,“嗯,走一步看一步吧。”
两人的手紧紧牵着,天家无情,可他们偏偏要打破这个魔咒。
马车停下,沈翊安抚了她几句,携手进了明楼,喝茶听曲吃点心,心情很快好转,左右只要两人在一块,就没什么渡不过去的坎。
之后几日,闻姝忙着善兰堂的事,每日还要抽出空来跟着兰嬷嬷学调香制毒解毒,也就顾不上魏家那档子事。
半上午的,闻姝才对完王府上个月的账簿,罗管家来和闻姝说姚姨娘病了。
“姚姨娘派了人来吗?”闻姝起身松了松微酸的肩。
罗管家回:“是永平侯府的管家派人来了一趟,听说侯夫人不给请大夫,病得有些厉害,想求王妃给请个大夫。”
闻姝皱眉,思忖了会道:“我去更衣,一会请刘大夫和我去一趟侯府。”
第080章 乌云
闻姝再度来到永平侯府, 有种隔世之感,自出阁回门后,就再没回来过, 算一算, 快一年了,但她对这个自己长大的地方没有丝毫的留恋, 再回来,也没什么感慨, 实在要说,只能说谢谢四哥,带她脱离了这个火坑。
走过长廊,转过垂花门, 她看着熟悉的一幕幕,脑海中想了许多,似乎每个角落, 都有悲伤的回忆。
从前在这里, 她被欺负, 被轻视, 被利用, 从来没有谁把她当成一个有尊严的“人”,现如今再回来, 满府的人看见她纷纷下跪,恭恭敬敬,连头都不敢抬。
闻姝面上不动声色, 脑海中却不由得想起李太白的那句——轻舟已过万重山。
对永平侯府是这样, 对魏家亦是如此,压在她和沈翊头上的重峦叠嶂, 都会一座座挪去。
来到姚姨娘的秋水院,在门口就瞧出了其冷清,院子里的枯叶也不知多久没扫了,一个伺候的丫鬟都没见,还是管家喊了一声,姚氏身边的张嬷嬷匆匆从屋内走了出来,认出闻姝连忙跪下,“奴婢拜见王妃娘娘!”
“起来吧,姚姨娘呢?”闻姝往里走,绣鞋踩在地面的枯叶上发出沙沙声,
先前侯府最得宠的是赵姨娘,姚姨娘不算得宠,再则是贱妾,身份较为低微,处境没比闻姝好多少,一直在章氏跟前做小伏低,也常受赵姨娘欺压,闻姝很少见姚姨娘,她大多数时候都是待在院子里,能不露面就不露面,从不惹事,因而闻姝也有很久没见到姚姨娘了。
张嬷嬷引着闻姝进了屋,闻姝再见到姚姨娘,险些没认出来,嘴唇白得没有丝毫血色,脸颊却红彤彤的,整个人瘦了一大圈,似枯败的秋叶躺在床上,身上盖的被子好似能压垮她。
一群人进来,床上躺着的姚姨娘也没反应,张嬷嬷跪在地上哭道:“王妃娘娘恕罪,姚姨娘病得神志不清,不能给娘娘行礼。”
闻姝转头看了眼刘大夫,大夫便上前给姚姨娘诊脉。
月露端了张圆凳过来,用帕子擦了,闻姝坐了下来,才问张嬷嬷,“姨娘病了几日了?”
张嬷嬷低着头:“回娘娘,有好几日了,原本好好的,突然发起了高热,奴婢求夫人请大夫,夫人给了几贴药,煎了喝下去不仅没好,还病得愈发重了。”
张嬷嬷没有想到燕王妃会来,如今八公子不在定都,侯夫人摆明了不想管,赵姨娘可不就是这么无声无息“病死”的,好不容易见到能做主的人,张嬷嬷可不得极力哀求,“求王妃娘娘救救姚姨娘,奴婢感激不尽!”
“姨娘身边就你一个人伺候?”闻姝也是没想到,章氏真能下得了手,也是,有一就有二,赵姨娘被她解决了,再解决一个姚姨娘不过是顺手的事。
永平侯豁出性命在边境打仗,章氏就在定都摆擂台,侯府的妾室都要被章氏拾掇干净了。
张嬷嬷点着头,“侯夫人说边境战事紧张,侯爷上阵杀敌,府里也应节俭,不需要这么多下人,秋水院就只剩下奴婢了。”
闻姝讥笑地勾了下嘴角,这个借口用的还真是好,因着国库空虚,燕王府用了这个借口裁撤了一些仆役,各家有样学样,章氏跟着裁撤下人,一点错处都挑不出来。
可再怎么样,姚姨娘也是侯府里为侯爷生过儿子的正经姨娘,身边哪能就一个嬷嬷伺候着,姚姨娘病得突然,章氏又不给请大夫,这是要耗死姚姨娘去。
刘大夫这边诊了脉,面色凝重地回道:“王妃,老朽瞧着这位娘子是服用了寒食散,并非寻常高热。”
闻姝拧起了眉心,“姚姨娘何时接触过寒食散?”
寒食散这东西自从前朝有位王爷过量服用之后身亡,就已经被禁止随意买卖,药铺里还需要大夫的药方才能买到。
张嬷嬷连连摇头,“奴婢也不知道,姨娘已经许久没有出府。”
闻姝看向刘大夫,“还有得救吗?”
刘大夫道:“寒食散是慢性毒,幸而不算严重,老朽开个方子,煎煮内服,外加冷水药浴便可缓解。”
“那就有劳刘大夫,”闻姝看了眼屋内的摆设,转头点了两个身形壮实点的婆子过来,“你们留在这里照顾姚姨娘一段时日。”
婆子点头应下,即刻便问张嬷嬷在哪煎药。
张嬷嬷感激地给闻姝磕了三个头:“谢王妃娘娘,谢娘娘救命之恩。”
闻姝抬了抬手,“起来吧,好好照顾姚姨娘。”
既然大夫说无碍,闻姝也就没多待,出了秋水院,先叫人送刘大夫回去了。
闻姝转头和月露说:“回兰苑看看吧。”
月露也有些兴奋,“这么久没回,兰苑怕是落满了灰尘。”
灰尘有没有落满不知道,野草倒是长得比人高了,道路被堵塞得厉害,闻姝站在台阶上,远眺了一眼,郁郁葱葱的草木,将兰苑遮得严严实实,无法想象这地方竟是在定都侯府里,叫人无从下脚。
管家在一边面色讪讪,解释着:“夫人不让人打扫,便荒废了。”
自从闻姝出阁后没再回来,永平侯又不在定都,满府都是章氏说了算,章氏不满闻姝和沈翊,不许人打扫兰苑和北苑也就罢了,也不许下人靠近,一年过去了,无人踏足的地方,能不草木繁茂嘛。
闻姝轻嗤了一声,“她当真是厌恶我。”
章氏怕是恨不得把兰苑和北苑给一把火烧了吧。
管家低着头,一个字也不敢应。
闻姝深吸一口气,深深地看了眼兰苑和北苑的方向,转头离去,“去世贤院。”
她本不想搭理章氏,可既然都恨到这份上了,那也不必忌讳让章氏恨得深一点。
上次来世贤院,还是出阁前,来问章氏要月露的卖身契,章氏提出要收她作嫡女,被她拒绝了。
这次再来,倒没觉得世贤院有什么特别的地方,毕竟在王府待了这么久,什么好东西没见过,她的眼界也被四哥养得刁了。
“奴婢参见王妃娘娘,娘娘万福!”世贤院的丫鬟婆子跪了一地。
“免礼。”闻姝上了台阶。
辛嬷嬷急匆匆迎了出来,行礼道:“奴婢见过王妃娘娘,娘娘,夫人病了,怕过了病气给娘娘,不便见客。”
闻姝冷眼睨着辛嬷嬷,“是嘛,母亲病了?我这个作女儿的,应当亲自侍奉才是,还不带路?”
辛嬷嬷后背寒毛都竖了起来,劝道:“娘娘玉体金贵,夫人说莫要为了她涉险。”
燕王妃何时喊过章氏“母亲”,一听就知道没好事。
月露闻言板起脸怒斥:“放肆,娘娘让你带路你听不见?耳朵聋了吗?”
辛嬷嬷吓得膝盖一软跪在地上,“娘娘恕罪,实在是夫人的吩咐。”
这才多久没见,连月露那通身的气派都将辛嬷嬷吓得够呛,哪里还敢直视闻姝,从前月露给辛嬷嬷见礼,辛嬷嬷都当没瞧见,如今却被月露训斥,辛嬷嬷这张老脸都挂不住。
“行,既然不带路,那就去叫夫人出来见我。”闻姝略过辛嬷嬷,进了厅堂,在上首的太师椅上坐了下来。
月露站在她身后,对地上跪着的辛嬷嬷说:“还不快去请夫人,难道要叫王妃娘娘等着吗?”
辛嬷嬷左右为难,瞧见院子里站着的燕王府诸多护卫,不敢忤逆闻姝,只能硬着头皮吩咐丫鬟上茶,然后快速去请侯夫人。
章氏哪里是什么病了,无非是不想见到闻姝,不想给她行礼罢了,谁能想到姚氏病了,居然能请动闻姝,章氏边走边和辛嬷嬷说:“姚氏几时和她关系这样好了?”
辛嬷嬷额头冒着冷汗,扶着章氏,“奴婢也不晓得,从前没见两人有交集啊。”
章氏皱着眉头,这次对姚氏安排得周密,“病故”是最好的法子,哪怕闻璟在前线立了战功也只能认她这个嫡母,届时姚氏都死透了。
变故却又一次发生在闻姝这,章氏恨得牙根痒痒,闻姝次次坏她好事,分明就是故意和她作对。
章氏进屋前深吸了一口气,勉强调整了气色,由辛嬷嬷扶着进去,给闻姝心不甘情不愿地见礼。
闻姝扫了她一眼,“夫人气色看着还不错,怎么辛嬷嬷说你病了,姚姨娘被人下了寒食散夫人知道吗?”
章氏攥着帕子,面上挤出一抹惊诧,“寒食散?臣妇这可不晓得,我近几日一直病着,只以为姚姨娘是偶感风寒,请大夫给她开了方子。”
闻姝静静地看着她装:“幸好夫人不晓得,要不然传出去,外边人还以为是夫人做的手脚呢。”
章氏看着闻姝没说话,眼底像是攒着一团火,闻姝这是明晃晃地威胁,姚姨娘在府中被人下了寒食散,即便不是她下的手,外人也会觉得是她,更何况那确实是她下的手,无可辩驳。
一个姨娘罢了,哪家后院没点腌臜事,章氏只是没有算到闻姝会多管闲事。
章氏语气不大好:“臣妇向来待姚氏不薄,倒是不晓得娘娘何时与她这样亲近,竟能劳动娘娘大驾亲自来探望。”
“从前我在侯府时,姚姨娘对我多加照拂,我这个人,有恩报恩,有仇报仇,夫人也清楚。”闻姝浅淡地笑了一下,“赵姨娘才病故不久,父亲晓得想必也伤怀,要是姚姨娘再出事,只怕外边要议论永平侯府连大夫都请不起,对生了子嗣的姨娘这样刻薄。”
章氏这下是连一丝笑也挤不出来了,什么“照拂”,她怎么不知道,闻姝分明就是睁着眼睛说瞎话,故意挤兑她。
闻姝敛眉,缓缓起身,“我见姚姨娘身边就一个嬷嬷照顾着,便派了两个婆子给姚姨娘使唤,这两人的吃穿用度我会折银交给管家,绝不会费侯府一针一线,夫人大可放心。”
“府里多的是下人,何必劳烦娘娘,我这就去吩咐。”章氏哪看不出来这是在护着姚氏,可不能留下燕王府的人。
但闻姝没有给她拒绝的机会,“婆子已经在照顾姚姨娘,夫人不用操心,时候也不早了,我先回了,希望姚姨娘能早日好起来,我改日再来探望。”
章氏咬紧了后槽牙,屈膝行礼:“是,恭送王妃娘娘。”
闻姝走到章氏身侧站定,侧眸瞥了她一眼,“夫人,多行不义必自毙,好自为之。”
说完,闻姝浩浩荡荡带着护卫离开永平侯府。
人一走,章氏便把丫鬟给闻姝上的茶水砸了,怒气冲冲,“贱蹄子敢威胁我!”
“夫人息怒,”辛嬷嬷忙叫丫鬟们退下,上前安抚章氏,“燕王妃这是明摆着要给姚姨娘撑腰,您动怒也无济于事。”
“谁去燕王府通风报信的?”章氏攥着椅子把手,气得脸都红了,哪里还有半点病态。
辛嬷嬷摇头,“奴婢也不晓得,秋水院的人出不去侯府,这事奴婢得去查查。”
“查!查出来我要她好看!”章氏转手又摔了一面桌屏,就差一点点就得手了,如何不叫人惋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