闻姝起身顺了顺族长的后背,“外祖母,我来迟了。”
族长握住闻姝的手,“喊我阿嬷吧,你这些年是怎么活下来的?”
“阿嬷,”闻姝顺从改口,“我是在周国定都出生的。”
“这么远?”老族长大惊,“万里迢迢,你如何来这里的?”
“说来话长,我慢慢和您说。”闻姝在老族长身侧坐下,一时之间竟不知道从哪开始说。
从定都永平侯府,到燕王府,再到楚国摄政王府,颠沛流离,辗转多方,竟也和天南地北之隔的外祖母见上了面。
说的口干舌燥,闻姝喝了几盏茶,说到最后,天色彻底暗了,屋内点了油灯,一灯如豆,满室温馨。
“阿嬷,这就是我的四哥,也是我夫君。”闻姝拉过沈翊,正式给外祖母介绍。
沈翊拱手作揖,“晚辈沈丛昀,见过阿嬷。”
他随了闻姝的称呼。
老族长打量着沈翊,瞧着倒是剑眉星目,龙章凤姿,若做圣女之夫也不是做不得,可老族长不满他的身份,“你是周国太子?”
沈翊放下手,“正是。”
“姝儿,你还要离开吗?”老族长回看闻姝,灵兰族的圣女做了周国的太子妃,实在是太匪夷所思。
整个灵兰族都在等待圣女的回归,要是他们知道圣女还会再度离开,只怕今夜不会高兴的太早。
“阿嬷,”闻姝在老族长跟前半蹲下来,拉着她枯瘦的手说:“不仅我要离开,我还想带着您,带着族人一同离开这里,去看看外边的世界。”
“不行!”老族长断然拒绝,严肃道:“外边危险重重,你阿娘就是因为不听我的话才会香消玉殒,灵兰族只剩下这些血脉了,不能毁在我的手中。”
闻姝知道没有这么简单,温声劝道:“阿嬷别急,我不会贸然带族人出山,将来有万全的把握我才会做,山中清净,可世间之大,族人各有本事,窝居于此,岂不可惜?”
“你不懂,灵兰族于外界而言就像是一块肉,狼多肉少,谁都想啃上几口,以你之力,是没办法护这么多族人周全的。”老族长叹了口气。
若不是为了保全这点血脉,谁又想一辈子都待在山里呢?
“我知道,我会尽力,请您让我试一试,”闻姝眼神诚恳,“阿娘的死是个教训,我绝不会再犯,只有走出大山,让族人融于中原大地,才能长久的将灵兰血脉延续下去,否则灵兰族终究会走到尽头。”
老族长沉默了,山里只剩下几百口人了,繁衍生息,血缘关系越来越亲近,这两年,已经有出生的孩子因为父母亲缘过近而先天不足,生下来不久便夭折。
即便灵兰族擅医,却没办法改变这个境况,只有与外族通婚,才能保证生下来的孩子健康,可哪里有外族人愿意一辈子居住在山中。
走出大山,是灵兰族唯一的办法。
“唉,你当真是泱儿的孩子,和她说了一模一样的话,”老族长叹气,“二十年前她就想让族人离开寨子生活,她擅自下山,也是想为灵兰族博一个前程,可惜她失败了,我便更不敢让族人下山。”
闻姝吃了一惊,心口蓦地被什么东西击中了,母女血脉相连,这是骨子里传下来的。
闻姝鼻尖发酸,她紧紧地握住老族长的手,“阿嬷,阿娘没有失败,她是用自己的性命,换来了我,世间事没有一蹴而就的,若是没有阿娘,也没有今日的我,更没有日后的灵兰族,这是灵兰族圣女的使命,我会替阿娘走下去。”
第117章 情蛊
洗尘宴开始之前, 老族长带着闻姝去祭拜了神女像,扎破手指,滴了三滴血入祭坛, 闻姝一见血, 身上的兰花香就浓郁几分,逐渐散开, 与山风融为一体。
宴席办的十分热闹,点燃篝火, 靠山吃山,席间满是山珍佳肴,闻姝头一次见斗大的灵芝,即便是宫里, 也难寻这样饱满的仙品。
闻姝和沈翊坐在老族长身侧,族人得知沈翊是圣女的夫君,对其倒也客气, 敬酒总少不了他的, 闻姝不大喝酒, 但族人来敬又不好不喝, 最终大半的酒都被沈翊挡了, 自家酿的米酒,说是不易醉, 可沈翊喝着却比烈酒还要浓郁,醉的昏昏沉沉,被余重扶回了竹屋。
闻姝也喝了些, 头脑有些发胀, 散席后同老族长一起回屋。
老族长身侧的小姑娘兰桃提着个小灯笼,一直守着, 闻姝先送老族长回了房间,出来后摸了摸她的脑袋,和她说了会话。
分明是初见,可兰桃待她很热情,不仅仅是她,整个寨子的族人都是如此,因为她是圣女,所有人无条件的信任她,欢迎她,爱护她。
回到灵兰族,闻姝一下子就多了许多亲朋好友。
天色不早了,闻姝让兰桃去睡,她也回了先前兰泱住的屋子。
屋子全是以山间的竹子做成,无法保存几十年,因此期间修葺过一次,但屋内兰泱的东西却摆放的整整齐齐,倍加珍视,足以见得兰泱是在一个有爱的族群中长大的。
夜间山中晚风凉爽,闻姝洗了把冷水脸,站在窗前吹风,酒气散了一半,这才到床榻间去看沈翊,拧了帕子给他擦洗,倒把睡的正香的沈翊惊醒了。
他醒来时眼底满是防备的神色,但瞧清是闻姝松了口气,躺了回去,抬手捏了捏鼻梁,“散席了?”
“嗯,难受吗?喝了这么多,起来喝杯茶。”闻姝放下帕子,端了杯茶水过来。
沈翊翻身坐了起来,剑眉微蹙,揉了揉额角,“是有些醉,自酿的酒味道不错,就是容易醉。”
闻姝莞尔,“要不是你,我还不知道要喝多少呢,他们太热情了。”
“他们很喜欢你。”沈翊喝着金银花泡的茶,有些清甜。
“是啊,我也喜欢这里。”虽然简陋,清苦,可他们待闻姝有着最淳朴的喜爱,才是初见,那些老者待她慈爱的像是看着她长大的。
让缺少亲缘的闻姝,得到了极大的满足。
沈翊一手端茶,另一只手握住她微凉的手指揉搓,“喜欢就多待几日。”
“不了,还有很多事要忙呢。”闻姝端过他手里的茶喝了一口,砸吧了下嘴,说:“甜的。”
“我才在阿嬷跟前允诺了要带着族人下山,护着他们,我留在这里无用,得尽快平息山下的事。”
沈翊望着她,轻声说:“这事急不来,这么多年都过来了,不急一时半会。”
周国太子妃,楚国公主,灵兰族圣女。
随便拉出来一个头衔都要令人惊诧,如今这三个重担全压在闻姝肩上。
闻姝放下竹制茶盏,低着头看着两人交握的手,“四哥,好像事情一下子全压了下来,我现在千头万绪,不知该先忙哪一件。”
阿嬷舍不得她离开族群,摄政王不想她离开楚国,可周国如今情势又急迫。
“慢慢来,你急旁人也急,总有人会给出头绪,”沈翊喝多了米酒,嗓子略有些哑,他调整了一下坐姿,将闻姝纳入怀中,“我看时日差不多,等咱们回去,顺安帝兴许就有动静了。”
折腾这一场,等下了山,回舒城差不多就十月了,太子太子妃消失了一个多月,对于顺安帝来说,就是默认两人已经死在摄政王手中。
“顺安帝身有余毒,身子一日不如一日,定然急着给荣郡王铺路。”闻姝有时觉得疲惫,但靠在沈翊怀中,便会舒缓许多。
她没法想象,也不过一两年,她就从一个毫不起眼的侯府庶女,变成了太子妃、公主、圣女,一开始,平淡的日子于她而言就是奢侈。
她也庆幸没有嫁给一个普通人家,否则哪里承担的起今日的担子。
闻姝仰头看着沈翊,久久没出声,选了他,一切都是正正好,
除了他,谁能毫不犹豫地说“有她的地方就是家”。
沈翊醉酒头有些疼,反应迟缓,好半晌才低头亲了一下她的唇角,退开问:“看着我做什么?”
闻姝什么都没说,而是伸手搂住男人的脖颈,亲上了他的唇。
难得见她这般主动,沈翊顺从地低头,搂住她的腰肢,加深了这个吻。
山中静谧,虫鸣成了悦耳的入眠曲。
跋山涉水多年,闻姝终于回到了故乡,带着阿娘与兰嬷嬷的那份期盼,使在外游荡的魂灵,落叶归根。
闻姝是被鸟叫声吵醒的,布谷鸟嗓音清灵悦耳,就在窗外鸣唱,她翻了身,将手搭在沈翊胸前,想再睡会懒觉。
沈翊也醒了,他的手在闻姝腰间收紧了两分,幸好入夜后山中凉爽,要不然这里没有冰块,还真是难捱。
随着鸟叫声,寨子里的族人逐渐醒来,炊烟袅袅,日出而作日入而息,山间开垦了荒地种植,或者菜药,打猎,虽然远离尘世,也能活下去。
又过了一刻钟,闻姝闭着眼睛推了推沈翊,“起床了。”
宿醉过后沈翊有些头疼,眼睛也睁不开,“再睡会。”
闻姝忍俊不禁,“一回来就赖床,待会阿嬷说我们懒。”
“懒就懒吧,也不需要你勤快,多吃饭多睡觉就很好。”沈翊抱紧了闻姝,山里头实在适合久眠。
但还真不能日上三竿再起,躺了会,闻姝催促着起来,待会就该来喊用早饭了。
这一日,老族长带着闻姝走遍了寨子,介绍了族人如今谋生的手段,闻姝发觉了很多名贵的草药与山珍,这些东西若拿出去,能卖个不错的价钱,族人生存的基础就有了,闻姝让他们多准备一些,以待来日下山。
闻姝不能久待,摄政王还在山下等着,她便和阿嬷直言了。
老族长拄着拐杖叹息了一声,“这些年,族人欠他的,他常来送东西,尤其是给孩子的衣食,还送了书册与笔墨进山,只是我想到你阿娘,心里总怨他。”
十几年了,老族长一面都没再见摄政王,可山外的补给却风雨无阻,老族长起初不收他的东西,可孩子娇嫩,穿的衣裳,吃的食物要精细一些,书册也是孩子们了解外物必备的东西,可这些都极易损耗,为了族人,老族长到底是妥协了。
闻姝理解这种心情,“我也是,知道往事的时候,心里怪过他,可想着他庇护了族人多年,阿娘怕是怨不起来。”
保护族人是阿娘与生俱来的责任,她的遗书里愧疚自己不能尽责,这些年,摄政王也算是替阿娘尽到了这份责任。
老族长沉默地点点头,“下次进山,你便让他一起来吧。”
“好。”闻姝答应着。
离开的前一夜,几个族人喊上兰桃去捉山螃蟹,兰桃便来邀闻姝,她没见过,便也兴致冲冲跟着去。
她走后不久,阿嬷便来请沈翊去堂中喝茶。
“山中清贫,也没什么好茶。”阿嬷提着烧滚的水注入茶碗。
沈翊抬手护了下,“阿嬷客气,在外边可喝不到这么香的山野白茶。”
阿嬷放下茶壶,“明日你和姝儿就要下山,下次也不知是何时回来。”
“晚辈尽快办妥俗事,带她回来接阿嬷与族人。”沈翊摩挲着发烫的茶杯边缘。
“出山的事不急,近些年,还不到灭族的时候,我更担心姝儿。”阿嬷抬眸看着沈翊,浑浊目光中带着对外孙女的呵护。
沈翊猜也猜得到阿嬷的意思,即刻表明态度:“阿嬷放心,姝儿是晚辈心头至宝,绝不会让她受一丝风雨,一定将人完好无损地带回来。”
阿嬷微微点头,“姝儿说与你相识多年,按理来说,你的为人我本该相信,可她的阿娘就毁在情爱上,我实在无法安心。”
茶水散发着氤氲雾气,使屋内的油灯朦朦胧胧,沈翊有些看不清阿嬷的神色,“那您想如何安心?”
阿嬷从袖中取出一个方正的竹盒,“这里是一味相思蛊。”
*
“这雨来的真急,等阿姐下次回来,再带阿姐去捉螃蟹。”兰桃提着背篓,里边只有几只螃蟹,两人冒雨回到了竹屋。
闻姝站在檐下拍了拍袖子上的水珠,笑着点头,“行啊,我记着了,被雨淋了,你快回屋擦干。”
“好嘞。”兰桃急急忙忙提着竹篓走了。
闻姝仰头看了看雨,本想回屋,却瞧见前厅还亮着灯,寻思阿嬷怎么还没入睡,便想过去瞧瞧。
才走到门外,正好听见阿嬷那句:“相思蛊又称情蛊,服用此蛊之人,若背叛心爱之人,便会穿肠烂肚而亡,你要是愿意服下,我便相信你对姝儿的心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