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朕是你的父皇, 朕待你不薄,你怎么能不顾父皇的死活?”顺安帝开口便是训斥。
“父皇,儿臣也饿, 儿臣也想活下去。”荣郡王面色讪讪, 他知道若是没有顺安帝自己根本没办法在后宫长大,可在生死关头, 保住自己的性命是本能。
顺安帝枯瘦的双手扒着碗沿不肯松手,“那你想让朕去死吗?你忍心让父皇被活活饿死吗?”
这句话让荣郡王心内天人交战, 一面是自己的性命,一面是父皇的性命。
就在他挣扎时,顺安帝作势要抢过瓷碗,荣郡王下意识攥紧:“父皇, 您年纪大了,儿臣还年幼,您何不把生的机会留给儿臣?”
“沈翊给你下了毒, 你也活不了多久, 朕是天子, 命你松手!”顺安帝双臂使力, 猛地把瓷碗抢了过来, 囫囵吞枣一般抓着米饭往嘴里塞,没有丝毫的帝王威仪。
在生死面前, 帝王或是乞丐,并无分别。
荣郡王双手落空,呆呆地望着顺安帝独占那碗白花花的米饭, 先前锦衣玉食, 从不觉得一碗米饭有什么值得惦记的,到了饿到胃中抽搐时, 才晓得米饭的珍贵。
“太少了。”顺安帝饿的心慌,一口气把全部的米饭都吃完了,回头看见荣郡王,顿时有些心虚,抿了抿嘴,把瓷碗递给他,“还有一点,你就着水吃了吧。”
那褐色的瓷碗上只沾着零星的米粒,似定都的初雪降落那般稀少。
顺安帝勉强缓解了解饿,一瘸一拐地回到龙床上坐着。
荣郡王攥着碗,到底是将米粒一点一点吃掉,又喝了几碗水缓解,幸好房中冷水管够,要不然两人早撑不下去了。
可水只能顶一时,胃中空虚,让荣郡王彻夜难眠,恨不得把房梁啃穿。
就这么煎熬到次日,送来的米饭又被顺安帝抢走了。
这回倒不是荣郡王心甘情愿让的,只是他那时正好毒发,腹中疼的满地打滚,根本无暇和顺安帝抢饭吃。
顺安帝也心安理得的把米饭吃完了。
所谓心爱的儿子,也不过尔尔。
等荣郡王不疼了,勉强恢复神志,瓷碗已经空了,只剩下点沾在碗壁上的干巴米粒。
他此刻已经饿的昏昏沉沉,眼前发黑,连起身的力气都没有,脚尖抬不起来,挪腾着身体走向水桶边,喝了几碗水,喝到往外吐酸水,失力地躺倒在地。
眼前的一切开始变的歪歪斜斜,眼皮子越来越重,很快便失去了意识。
“嘀嗒……嘀嗒……”
夜半时分,定都下了一场雨,雨水从屋檐滚落,打在光洁的地板上,无论泰平殿内如何,殿外永远干净整洁。
躺在地上的荣郡王被雨水的嘀嗒声吵醒,他睁开眼,一时之间以为是在梦里。
随即腹中因为饥饿发出“咕噜咕噜”的动静,他才回过神来。
他撑着地板坐了起来,原以为自己要死了,居然还活着。
快三天没有吃饭,饿的他浑身的血液都在沸腾着,燃烧最后的余光。
荣郡王抬眸望着龙床的方向,这些天,顺安帝一直睡在柔软的龙床上,而他睡在坚硬的榻上,他昨晚躺在冰冷的地上,顺安帝居然也没有搭理自己。
荣郡王第一次怀疑,顺安帝真的爱他吗?真的拿他当最疼惜的儿子吗?有父亲会这样对待儿子吗?
如果今天还不能吃上饭,他只怕是要饿死了。
可是他不想死。
荣郡王低着头,紧紧地攥着拳头,心跳的越来越快,如果他不想死,他就只能选择让顺安帝死。
可那是他的父皇啊,从小爱护他的父皇,会偷偷见他,给他好东西的父皇。
但在死亡关头,他的父皇一样没有顾忌他啊!
心里头拉扯成了一团麻绳,无法下定决心。
直到天快亮了,荣郡王饿的眼冒金光,连喝了三碗水都没办法止住他的饿意。
本能促使他站了起来,缓缓地走到龙床前,顺安帝正在酣睡,这两天的米饭都是他吃了,即便有些少,但躺在床上少动弹,也能过的去,因此顺安帝此刻睡的还算舒服。
夜色太暗,荣郡王定了许久才看清顺安帝的面庞。
他生在深宫,母妃死在后宫倾轧中,临死前和他说,希望下辈子再也不要遇到顺安帝,再也不想入宫了。
顺安帝喜欢母妃毋庸置疑,可顺安帝受制于人,没有自由,连自己喜欢的女子都护不住,明知道母妃是被谁害死的,却只能装聋作哑,而他也为了所谓的大计,一直忍辱偷生,活的像个阴沟里的老鼠。
顺安帝欠母妃的,也欠他的。
对,顺安帝欠他们的!
既然欠了就要偿还。
这个念头一直在他脑海盘旋,似鬼魅一般诱惑着他,让他的心墙一点点崩塌。
直到他的双手攥住被褥,一把扯过,压在顺安帝脸上,狠狠地摁了下去。
只要顺安帝死了,今天的米饭就是他的了,他就不用再饿了……对,他不会饿着了……不会饿……
怀着这样的念头,荣郡王手下越发施力,不给顺安帝留一点空隙。
睡梦中的顺安帝被憋醒,察觉到被人捂住了口鼻,便奋力挣扎了起来,“唔……放肆……朕是你的父皇……”
荣郡王整个人爬上了床,双腿跪在被褥上扼住顺安帝乱动的腿脚,双手压住顺安帝的脑袋,愈发疯狂,“不,你该死,这是你欠我和母妃的,你欠我们的……”
*
燕王府的午膳刚上桌,罗管家得了消息,走进来看见两位主子都还没用午膳,便又退了出去,不想扰了主子的胃口。
但闻姝瞧见了他,便问:“罗管家,有事吗?”
罗管家又走了回来,拱手道:“殿下,娘娘,宫里来消息说荣郡王殁了。”
闻姝有些惊讶,还真被沈翊说中了,“怎么没的?”
罗管家:“听说是被那位用被子捂死的,中午送饭的内侍进去,人都硬了,那位瞧着也不太好,宫里问是否要给那位请太医瞧瞧?”
毕竟不光彩,罗管家就没直呼顺安帝的名字,但大家心知肚明。
“他都病成这样了,还能把荣郡王捂死?”闻姝实在想不通。
“先用膳,吃完入宫瞧瞧。”沈翊从容不迫,也不急着入宫,这个结局他早就猜到了。
罗管家退了下去,闻姝拿起碗筷,皱着眉头,“我实在没想到,他倒真有本事。”
荣郡王好歹是年富力强,竟能被顺安帝算计了。
沈翊轻哂,“他没有心。”
这也是顺安帝的厉害之处,若是他有心,未必能走到今日。
用过午饭,闻姝要入宫,沈翊还拉着她歇会,喝了半盏茶,临走时吩咐罗管家准备白幡孝布,国丧即将到来。
泰平殿外康德成的腰弯的更下了,看见太子太子妃连忙跪了下去,“奴婢有罪,昨个半夜下了雨,不曾听出殿内动静。”
康德成也不知道太子是想两人死还是不想两人死,因此先请罪再说。
“怎么死的?”沈翊看着屋檐下的积攒的一点雨水。
康德成心领神会地解释:“荣郡王饿了两日,体力不济。”
沈翊颔首,没再问什么,抬步入殿,闻姝紧随其后。
这几日都没有人打扫殿内,一入殿,闻姝就嗅到一股异味,拿出帕子掩住口鼻。
进了后殿,龙床前,躺着荣郡王的尸首,沈翊回头看了眼闻姝。
闻姝微微摇头,示意不碍事,死人见多了,她还杀过人呢。
沈翊上前,龙床上,顺安帝奄奄一息,与荣郡王厮斗一场,耗尽了他所有的心力,躺在床上,奄奄一息,连门口送进来的那碗饭都没力气动。
“亲手杀死自己儿子的感觉如何?”沈翊上下打量他,凌乱的床榻,可见两人发生了多么激烈的争斗。
顺安帝闻言睁开了眼,他还活着,可眼里却好似没有了半点光芒,他杀了自己的儿子,也杀了自己。
“也是,毕竟这也不是你杀的第一个儿子了,魏氏生的两个不也一样死在你手里。”沈翊语气里极尽讽意。
顺安帝张了张干皱的嘴唇,喘了几口气才发出微弱的声音,“帝王本就身不…身不由己,朕没有错,他日你成为帝王,便会明白朕的无奈……”
他只是一个宫婢生的皇子,为了保命,投靠了魏太后,又为了坐上帝位,娶了魏皇后,更为了维护皇权,不得已杀了自己的血脉。
这一生,他从未随心所欲的活一次。
这是生在皇家的悲哀。
沈翊扯了下嘴角,“不,我不会成为帝王。”
“……什么意思?”顺安帝心里生出一丝惶恐。
沈翊牵过闻姝的手,“你已经知道,姝儿是楚国的皇太女,将来会成为楚国的女帝,我准备带着大周江山入赘楚国。”
顺安帝惊愕道:“不、不,不行!”
他挣扎着想坐起来,可实在无力,又跌回了床榻,“你是大周的太子,你怎么能背弃大周。”
“以后没有大周了,大周毁在了你的手上,”沈翊无比残忍地说:“成为亡国帝王的滋味如何?”
“不……沈翊,你不能这样做……咳咳”顺安帝使出浑身解数伸长胳膊,想去够沈翊的衣袖。
沈翊带着闻姝后退,远远地望着他,也不说话,沉默地送这个使他家破人亡的父亲最后一程。
“丛昀……父皇错了,你要保全大周、保全大周!”
顺安帝一双发白的眼睁得圆溜溜,死死地瞪着沈翊,“大周不能亡……”
可直到他最后一丝气息消失殆尽,也没有得到沈翊的回复。
大周顺安二十一年,帝崩于泰平殿。
第128章 火尽
先帝驾崩后, 荣郡王悲痛欲绝,随先帝而去,同葬皇陵。
关于荣郡王, 史书上只留下这么一句话。
荣郡王本就没有成婚, 顺安帝原本想着等立了他为太子,再挑选贵女做太子妃, 不过一切都是空话了,荣郡王一死, 这世上,便再没有人会惦记他。
顺安帝死的突兀,宁国长公主见过遗体后便不大高兴,还质问了沈翊几句。
但宁国长公主也知道, 如今大周是沈翊这个太子的天下,她问的再多也没了用处,顺安帝三个皇子, 如今只剩下沈翊了, 她又能怎么办呢?
但到底还是离了心, 此后与闻姝便不大来往了, 不再提义母一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