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翊话落, 殿内静了片刻,顺安帝与瑞王都没想明白,这个永平侯府七姑娘是怎么横空出世的。
这些日子沈翊在京的动静顺安帝自然也听闻些许, 他知瑞王不想沈翊与北兴王联姻, 可他却觉得,联姻于当前局势也不是没好处。
北兴王此前并未倒向瑞王与魏家一派, 嘴里说着只忠君王,可实际上顺安帝也并没有把握能拿捏住北兴王, 说得难听些,北兴王就是大周西北的土皇帝,谁也挨不着。
若是以后魏家倒了,北兴王就会成为顺安帝的心腹大患, 要是能与燕王联姻,和瑞王等人斗个两败俱伤,才是顺安帝想看见的局面, 他还想着促成其好事呢。
这好端端的, 怎么又跑出来个永平侯府七姑娘?
“若朕没记错, 永平侯的七姑娘, 只是个庶出吧。”顺安帝放下龙纹茶盏。
“回父皇, 确是庶出,”沈翊说:“儿臣与其一同长大, 早已心生爱慕,还望父皇成全。”
“父皇,”瑞王忽然出声, “前些日子二弟府中设宴, 儿臣见过这位七姑娘,虽说是庶出, 可却知书达理,姿色出挑,是个美人。”
瑞王都不敢想,天上竟会掉馅饼,若今日沈翊想求娶的是澜悦郡主,他必定要阻拦,可只是永平侯府的一个庶女,他自然乐见其成,不过是一个连母族都没有的庶出,即便长得漂亮些,又顶什么用?
沈翊竟是个好美色的昏聩之辈,求娶庶女为王妃,简直滑天下之大稽,可他就是要促成这样的“滑稽事。”
即便永平侯手上有兵权,但他的嫡出女儿已经嫁去了魏家,难道永平侯还会为了一个庶出站队沈翊吗?简直是天方夜谭。
沈翊没有母族,如今最值钱的就是王妃之位,若倘若被一个区区庶出占了去,哪家大权在握的官员愿意自家女儿屈居一位庶女之下,怕是沈翊连侧妃也难找了,光是想想,瑞王都要笑醒了!
“可庶出做你的王妃,身份到底是太低了些。”顺安帝哪能不知道瑞王在想什么,两人都以为今日沈翊求娶的是澜悦郡主,陡然换成毫无根基背景的闻姝,瑞王得偷着乐了。
“儿臣出身卑微,能被父皇认祖归宗已是天恩,不敢奢求过多,只愿有个心仪之人,常伴左右,不介意嫡庶。”沈翊言辞恳切,仿佛只是寻常百姓家,儿子向父亲求娶心爱之人,一点也不似皇家以利益为先的本能。
瑞王在心里骂了句“蠢货”,果然是在外边养大的没见识的东西,情情爱爱的在皇家就是败家之兆,还妄想夺嫡,简直可笑!
瑞王一想到先前对燕王如临大敌就觉得自己太过捕风捉影了,就燕王这为了情爱不顾一切的样子,拿什么和他斗?
娶了一个庶女做王妃,燕王这个王爷也就做到头了。
“父皇,儿臣曾听闻二弟在永平侯府时备受欺凌,是这位七姑娘多加爱护,二弟此番求娶乃是重情重义,儿臣斗胆,为二弟向父皇求情,允了二弟所求。”瑞王一边在心里奚落燕王,一边却极力帮他。
在皇宫这么些年,还是头一次遇到这么蠢的对手,他想自取灭亡,瑞王自然要帮。
顺安帝皱着眉头,沉默不语,似乎在思索,“要不,让她做个侧妃吧?做个侧妃也是抬举她了。”
沈翊掀袍跪了下去,“父皇,儿臣可以不要千金,不要恩赏,儿臣只想让心仪之人为正妃,求父皇允准。”
“哎呀,父皇,二弟还是个痴情人呢,儿臣看得都要感动了,”瑞王装模作样地抬手拭了拭眼角不存在的泪,“父皇,永平侯为国征战有功,此女幼时又看顾二弟,不如赏她个县君的爵位,既能施恩于永平侯,也能抬高其身份,不算辱没了二弟。”
瑞王脑瓜子转得倒快,既然顺安帝嫌闻姝的身份低,那就抬高一些呗,一个没有母族撑腰的女子,就是成为公主,又能怎么样?顶多就是给些俸禄,还能吃空大周不成?
就算封了闻姝为公主,也不能和澜悦郡主相比,女子比的可是其身后的娘家,不是虚头巴脑的头衔。
顺安帝若有所思地颔首:“你这个主意倒是不错。”
沈翊没想到瑞王这样为他“着想”,这是意外之喜,忙磕了个头,“儿臣谢父皇抬爱!”
能抬高闻姝的身份,多磕两个他也愿意。
“朕不曾见过这个七姑娘,”顺安帝看向瑞王,“你觉着该给个什么封号才好?”
瑞王一见顺安帝赞同,心里也十拿九稳起来,笑道:“儿臣观七姑娘蕙质兰心,姝色无双,不如就赐‘兰姝’二字为封号,父皇觉得如何?”
“兰姝,”顺安帝赞赏道:“不错,那就封七姑娘为兰姝县主吧。”
“儿臣替兰姝县主谢父皇赏!”沈翊这下是真心感谢了,县主之尊,姝儿日后再不必给章氏等人行礼了。
“父皇,”瑞王的笑容僵在嘴角,有些不肯了,“封县主,是否过于隆重?”
不是封县君吗?怎么封县主了?
魏皇后的侄女才封了县主,闻姝怎配?
顺安帝靠在龙椅上,手中把玩着一串紫檀木的佛珠,“永平侯战功赫赫,七姑娘也对燕王照顾有加,于情于理,这个县主也当得,要不然做燕王妃,身份着实低了些。”
瑞王心中虽不忿,可想到只是一个徒有虚名的县主,罢了,促成燕王与其的婚事才是正经事,“父皇圣明,那便恭贺二弟喜得良缘。”
顺安帝瞥见瑞王神色,眉目松快了些,“既如此,那朕就下旨,先封了她为县主,再册为燕王妃。”
“谢父皇隆恩!”沈翊以头触地,掩盖了嘴角笑意,他也没想到会这般顺利,今后,姝儿便是他的妻了。
沈翊告辞,瑞王也陪同着退出来,虽说在县主这件事上瑞王不太满意,可一想到燕王妃只是一个徒有其名,毫无根基的庶女,他就觉得甚好。
“恭喜二弟,”瑞王拍了拍沈翊的肩,巴不得沈翊能一直这么蠢下去,“皇兄就等着喝你的喜酒了。”
沈翊事成,也好说话得很,“方才多谢皇兄替臣弟美言,臣弟感激不尽。”
一码归一码,这件事,沈翊的确感谢他,若没有瑞王,决计没有这样成功。
“哈哈哈,好说好说,咱们兄弟谁跟谁啊,往后有事尽管找皇兄就是。”瑞王心里忍不住想,难不成这个燕王是荣郡王第二?
要是这样的话,那还争什么争,直接收买了,储君之位仍旧是他的。
兄友弟恭,相携出了泰平殿,沈翊要出宫,瑞王打算去趟坤宁宫,两人分道扬镳,转身的刹那,面上的笑容同时消散于无形。
“儿臣给母后请安!”瑞王端端正正地跪在地上,瞧着比对顺安帝还要恭敬,他是魏皇后一手培养起来的狗。
魏皇后正在宫女的伺候下涂抹蔻丹,艳丽的色彩妆点了其纤细的手指,她抬了抬下巴说:“起来吧。”
“谢母后,”瑞王起身,笑说:“儿臣来给母后说个好消息。”
魏皇后睨了他一眼,却并未说话。
瑞王也不敢拿乔,忙道:“方才燕王向皇上求娶了永平侯七姑娘为王妃。”
“永平侯的七姑娘乃是庶出,其母早亡,并无母家。”瑞王知晓魏𝔀.𝓵皇后怕是不知道这个七姑娘是谁,连忙解释了一番。
“嗤,”魏皇后笑了,“燕王这是瞧上她什么了?”
“她与燕王一同长大,说是为着儿时的那点情谊,”瑞王顿了顿,继续说:“七姑娘虽是庶出,但姿色出众,燕王怕是瞧上了其美色。”
魏皇后来了兴致,“哦?有多美?比慧祥如何?”
魏皇后所说的乃是她的侄女,魏家如今最小的嫡出姑娘,被皇上封为慧祥县主的魏慧珊。
瑞王抬手恭维道:“慧祥表妹乃定都第一美人,七姑娘自然比不得,不过也差不了多少。”
魏皇后的笑意淡了,瑞王能这样说,怕是那个七姑娘,要比慧祥更加出色。
“一个空有美色的庶女,养来当玩意儿也就罢了,他还求娶为王妃,还真是英雄难过美人关啊。”魏皇后年轻时亦是定都城里头的绝色,可她深知,能走到如今的地位,靠的不是美色,而是魏家的权势。
若只有美色,而无背景,迟早也会沦为权势之下的玩物,不值一提。
瑞王说:“母后说的是,儿臣看燕王真是糊涂了,果然长于外人之手,哪里懂皇城里的规矩,皇上竟也应允了,可见燕王不足为惧。”
“一个早该死了的人罢,值得费什么心思,”魏皇后哪里有将燕王放在眼中,“你的当务之急是诞育嫡长子,庶子到底不是从琳娘肚子里出来的。”
瑞王妃自从上次小产后,一直没能怀上,不得已放开了侧妃们的汤药,江侧妃生了瑞王庶长子,虽抱养在瑞王妃膝下,魏皇后尤觉得不够,不是亲生的,到底隔了层肚皮。
瑞王忙躬身颔首,恭敬道:“儿臣明白,这些日子不曾去侧妃房中,都是歇在王妃院子里,儿臣也盼着王妃能诞育嫡长子。”
*
“皇上,奴婢给您换盏热茶。”康德成撤下那杯已经冷掉的茶水。
顺安帝从沉思中抽回神,瞥了他一眼,“你觉得,燕王这婚事如何?”
康德成在顺安帝身边伺候了几十年,最是谨慎不过,“皇上觉得好,奴婢便觉得好。”
“老滑头,”顺安帝轻嗤一声,“朕本想让燕王与澜悦联姻,可若是娶永平侯府的姑娘,也不错。”
这样一来,永平侯两个姑娘,一个嫁给了魏家,支持瑞王,一个嫁给了燕王,那永平侯要站在谁这边呢?
无论站在谁那边,都必定得罪另一边,顺安帝等着看好戏。
康德成笑说:“这七姑娘没有母族,也是个可怜孩子。”
顺安帝端起茶盏,“是啊,没有母族。”
没有母族才好,顺安帝已经受够了外戚之祸,没有母族的女子,才叫人放心。
“朕瞧着燕王待那个七姑娘倒是好,只是有了软肋,难成大事。”顺安帝抿了口茶水,话是这样说,可语气里却丝毫不忧心。
康德成恭敬地说:“有皇上在,定能教导好燕王殿下。”
难成大事的皇子,顺安帝用着安心,有软肋的棋子,才是一枚好棋子。
顺安帝放下茶盏,道:“拟旨吧。”
永平侯府,正是用午饭的时候,管家忽然跑来和章氏说宫里来人宣旨,章氏急匆匆地来到前院,正要下跪,却被宣旨的公公拦住,“咱家怎么不见七姑娘?夫人还是快些叫人唤七姑娘前来吧。”
章氏一面给管家使眼色,心中却不安起来,宫里的旨意,怎会和闻姝有关,难不成宫里头还惦记侯府的一个庶女?
章氏想不明白,又和这位宣旨的公公不熟,不敢打听,直到闻姝前来,公公展开圣旨宣读,章氏才听了几句,眼珠子就要掉到地上了!
“……册永平侯七女为兰姝县主……”
她听见了什么东西?县主?闻姝?这怎么可能!
若不是自小养成的规矩,章氏险些要出口质问,凭什么闻姝一个庶女能成为县主?即便要册县主,也该是她的娴儿或是妍儿啊!
可这还不算完,后头的旨意才叫章氏咬碎了牙。
“……册封兰姝县主为燕王正妃,于六月十六完婚……”
闻姝没想到四哥这样快的速度,这才几日功夫就办成了,竟还能让皇上册封她为县主,旨意都下了,闻姝还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也亏得这些日子跟在四哥身边,学到了许多,面对圣旨她也能稳得住,面不改色地磕头谢恩,“臣女领旨,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县主起来吧,恭喜兰姝县主了,这可是天恩啊!”宣旨的公公笑容满面。
闻姝捧着圣旨起身,给月露使了眼色,月露忙从袖中取出一个沉甸甸的荷包塞给了宣旨的公公。
“劳烦公公跑这一趟,请公公喝茶。”闻姝早做好了接旨的准备,让月露随身带着。
公公掂量了下,觉得份量不错,心想这位新晋的兰姝县主虽是庶出,倒是很懂规矩,就道:“那便多谢县主了,明日一早县主可得入宫向皇上谢恩呐!”
“是,谢公公提点。”闻姝笑盈盈地将公公送了出去。
再回头,却见章氏面白如纸,怕是受了好一番打击。
闻姝将圣旨递给月露,月露小心翼翼地捧着,生怕摔了。
“夫人这是怎么了?脸色这样差,得请个大夫来瞧瞧,瞧好了,孩儿的婚事,还得劳烦夫人操心呢。”闻姝温声关怀,望着章氏难看到极致的脸色,才发觉权势是这样的滋味,怪不得章氏费尽心机也要把两个女儿嫁入高门。
闻姝此前或许错了,她一心想求个门楣普通的亲事,可普通的亲事求不成,那不如反其道而行之,嫁个顶顶尊贵的人。
往后,有怨报怨,有仇报仇。
章氏被辛嬷嬷扶着,勉强打起精神,“承蒙县主看得起我,一定好好操持。”
从小就被章氏轻视、被闻妍折辱的一个低贱庶出,如今成为县主,不日更要做燕王妃,章氏喉头腥甜,一口心头血就堵在嗓子眼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