事情过去太久,沈翊也不太记得了,“或许有吧,不过她不想给我找后爹,怕薄待了我。”
闻姝眼里浮现一抹向往,要是这一切都没有发生多好,这般温馨美好的一个家。
可她连娘亲生前发生了什么都不知道,闻姝不想这么快告诉沈翊这个秘密,魏家于他已是千斤重担,再多一个,她怕压得他喘不过气来。
四哥是人,不是神。
等解决了魏家,再来论娘亲的仇吧。
“在想什么?”沈翊捏着闻姝的手背亲了下,看她出了半天的神。
“没,”闻姝笑了笑,说:“我在想澜悦郡主和千公子,他们挺登对。”
“古话说烈女怕郎缠,反过来也是一样,”沈翊作为局外人看得清楚,“千留醉要是想走,他早就消失得无影无踪了,不会和澜悦耗着。”
身为千红阁的少阁主,想要隐匿行踪再简单不过,却一面烦着澜悦,一面迟迟不离开定都。
“那就等着喝他们的喜酒吧。”闻姝搂紧了沈翊,打了个秀气地哈欠,“四哥,我有点困了,想回去午歇。”
“走吧,我陪你歇会。”沈翊也没松开她,直接将人抱起,像抱小孩的姿势一般。
闻姝被他抱习惯了,知道他要是想抱,她磨破嘴皮子也没用,就随着他抱着,靠在男人肩上,走路时颠着,越发困倦了,等回到兰苑,眼皮子都要睁不开,还是沈翊拧干帕子给她稍微擦洗了一下。
这一觉睡得满足,虽闻姝总说被沈翊抱着睡热得紧,可习惯了背后有个“大火炉”,沈翊不在,她反倒睡不好。
他不在王府那几日,闻姝总是半夜醒来,看着烛火发呆,过一会再睡去。
习惯当真是个可怕的东西。
*
不出所料,次日上朝时,有魏家一党的御史参澜悦郡主当街行凶,打伤了承恩公的孙子,在天子脚下行凶,实乃目无王法!
魏家本不想和北兴王府为敌,可澜悦郡主害魏鹏程至今昏迷不醒,总不可能就这样轻轻揭过。
北兴王世子单峥上前几步,“回皇上,昨日澜悦是在西大街打伤了个地痞流氓,那地痞强抢民女,无故殴打百姓,澜悦性子直爽冲动,被她瞧见了,心疼那姑娘,这才出手。”
单峥回头看了眼承恩公,吃惊地问:“怎么?那强抢民女的地痞竟是承恩公的孙子?”
他那语调,分明是在讽刺,直把承恩公面上说得发青。
“强抢民女?可确有其事?”顺安帝目光扫过众人。
承恩公黑着脸出列,“回皇上,微臣孙儿只是心仪那姑娘,想纳她入府,许是高兴过了头,被澜悦郡主误会了。”
前边的瑞王听着这话都觉得荒谬,魏鹏程是什么样的人他心知肚明,有时候连他也不放在眼里,可他偏偏是魏家的嫡长孙,魏宗一死,承恩公嫡子里头只剩下魏涛,而魏涛就这么一个嫡子,自然眼高于顶。
此事牵扯到了北兴王府,瑞王不想纠缠其中,就算背地里和北兴王府没有私交,起码明面上不能得罪了,因此并没有开口。
“误会了?”单峥笑道,“既是误会,那我赔偿点药费给他,想来承恩公也不会抓住个误会不放吧?”
一点药费打发叫花子呢,承恩公怒道:“世子,难道我孙儿就白被打了吗?北兴王府就是这般教养澜悦郡主的?”
承恩公跪了下来,说道:“皇上,老臣为大周鞠躬尽瘁,愿为大周赴死,可老臣孙儿尚未弱冠,却被打得卧床不起,至今昏迷不醒,老臣只是想要一个交代,北兴王世子用点药费打发,未免欺人太甚,王子犯法,与庶民同罪,求皇上主持公道。”
承恩公毕竟是两朝元老,是太后的兄长,顺安帝不知喊了多少声舅舅,他这般声泪俱下,倒让顺安帝有些不知该如何办了。
若是今日到此为止,那顺安帝或许还真得对澜悦郡主小惩大诫,让承恩公满意,因为朝堂百官畏于魏家的威势,无人敢开口为澜悦郡主说话。
别看北兴王府是大周唯一的异姓王,身份贵重,可北兴王历代戍守西北,除去述职,甚少回京,与朝堂官员都不算熟络,可以说,百官中,竟没几个人敢站在北兴王府这边。
人人都明白,北兴王世子迟早要回西北,今日为他说了话,来日他一走,魏家必定要寻麻烦,谁敢用自身的前途冒险?
而与魏家站在对立面的尚弘这几日告病不曾上朝,没有尚弘在场,连那些“反魏党”都不敢说话,足见魏家有多令人惧怕。
单峥可算是体会到了一把什么叫“秀才遇上兵”,看着承恩公这个老匹夫装腔作势,脸色冷若寒霜,没见过欺负人的哭得比被欺负的还惨。
要是在西北遇上这样的人,单峥腰间的刀早就出鞘了。
从前在西北只听说魏家只手遮天,还没当回事,如今看着这么多官员,竟都缩头乌龟一般,才知并未夸大,这朝堂已成了魏家的朝堂。
顺安帝明知此事绝非澜悦郡主的过错,可魏家逼得紧,又无人为澜悦郡主说话,他连个台阶都没地方下,也是左右为难。
就在百官沉默之时,队列中新上任的京兆尹罗桐站了出来,“皇上,微臣要参承恩公教孙无方,其嫡孙魏鹏程,欺压百姓,鱼肉乡里,欺男霸女,害死数名女子,致使民怨沸腾,微臣身为定都父母官,不得不上达天听。”
原先的京兆尹邱真因为镰州一事被革职,罗桐是新提拔上来的京兆尹,魏家这些日子事务繁杂,尚未来得及与罗桐打交道,万万没有想到罗桐吃了熊心豹子胆,竟敢在百官沉默之时参承恩公。
承恩公瞧见这一幕都愣了半晌,从地上起身怒斥道:“一派胡言!你才上任多久,分明是联合北兴王府陷害吾孙!”
罗桐毕竟是新上任的,又深知魏家权势滔天,因此被承恩公一番怒骂,连手上的奏章都没拿稳,掉在了地上。
看了这么久戏的沈翊终于不慌不忙地开口,“承恩公急什么?真的难成假的,假的亦做不得真,既然承恩公说魏鹏程没做过这些,又有何畏惧?”
沈翊一说话,瑞王的脸色就变了,今日这事,竟还有燕王掺和其中,难道燕王已经和北兴王府暗中勾结?
“承恩公无需急怒,将奏章呈上来,若是冤屈了魏鹏程,朕一定为你做主。”瞧见有人递台阶,顺安帝赶紧开口,生怕罗桐会畏惧魏家权势改口。
承恩公咬紧牙关,不得不收敛两分,站了回去,罗桐也得了喘息之机,跪下说道:“回皇上,微臣才上任不久,整理过往案册时,发觉不少百姓控告魏鹏程,可不知为何邱真却并未接理此类案情,微臣受皇上提拔,绝不敢与他人勾结,乃实事求是,已将受魏鹏程欺压的百姓聚集于宫门外,其中女儿被欺辱的百姓竟达数十人!微臣身为定都父母官,必要为百姓申诉冤屈,求皇上明鉴!”
百官交头接耳议论纷纷,都知道这是魏家能干出来的事,只是惊讶于罗桐“初生牛犊不怕虎”,竟敢捅到皇上跟前。
单峥讥笑道:“这般禽兽,在西北早就被人打死了,承恩公府的教养可真好啊!”
方才承恩公说澜悦郡主没教养,现在单峥就讥讽回去,魏鹏程才是没教养。
顺安帝看完奏章,龙颜大怒:“拿去给承恩公看看,可是冤屈了魏鹏程。”
康德成捧着奏章到承恩公跟前,承恩公却不想看,自家孙子什么德行,自己还是知道的,今日敢提这事,不过是算准了尚弘不在,百官不敢站在北兴王府那边,顺安帝也不得不顺着他。
可他算漏了罗桐,承恩公阴狠地看着沈翊的背影,或许应该说,算漏了燕王。
百密一疏!
自从燕王上朝,魏家一败再败,再未讨着什么好处。
就在局势僵着时,忽然来了一个太监,慌乱禀道:“皇上,太后娘娘病重!已昏迷不省人事。”
沈翊嘴角微挑,病得倒很是时候。
承恩公一听就知道机会来了,连忙眼睛一闭,也晕了过去。
“皇上,承恩公忧心太后,晕过去了!”魏涛上前扶住老父亲,倒是很懂得回话。
太后病重,承恩公忧虑昏倒,以孝治国的顺安帝还能怎么着?在这当头处置了太后的侄孙吗?
原本一边倒的局势,又向魏家倾斜。
顺安帝在龙案下的手攥成了拳头,后宫到底是牵制良多,不除魏太后,难动魏家根基。
从前他因为魏太后而登基,如今也因魏太后处处掣肘。
福祸相依。
最后顺安帝只能草草罚了承恩公一年的俸禄,让魏家赔偿受难的百姓,便匆匆离去,前往魏太后宫中侍疾。
至于澜悦郡主,魏家哪还敢提起,就这么平安无事了。
今日看似罚了魏家,可一年的俸禄于魏家而言不过是砂砾,罗桐一想到待会出了宫门再见百姓都臊得慌,他也没能帮到这些百姓。
对于他们所遭受的苦难,赔偿点银两,又算得了什么呢?
“燕王殿下,微臣无能。”自是有沈翊作保,罗桐才敢出面。
罗桐乃是燕王府罗管家的远亲,也是沈翊一力扶持上去,顶了邱真的职,罗桐是奉了燕王的令才参魏家,可实际上他也是真想为大周做点实事,不忿魏家所作所为。
大周还是有良臣,只是难出头罢了。
沈翊轻笑了声,“罗大人,滴水穿石,非一日之功,你的官途还远,何须挂怀。”
本也没想过能用魏鹏程扳倒承恩公,要是有这么简单,尚弘早也做了,今日能为百姓谋得一些银两补偿也好,经过此事,想来魏鹏程往后也不敢大张旗鼓的欺压百姓,不算徒劳无功。
最重要的是,借此正大光明的伤了魏鹏程,于沈翊并无损失,他只是想用魏鹏程来警告魏皇后,往后动闻姝一次,他就伤一个魏家人。
罗桐出宫去了,魏太后病重,沈翊身为皇子,也得前往慈和宫探病。
慈和宫此时人满为患,魏皇后带着妃嫔等聚集于此,瞧见顺安帝个个都想上前献媚,沈翊觉得无趣,打了个照面就出了慈和宫,在外边遇到了一瘸一拐的乐明公主。
“燕皇兄。”乐明公主福了福身,行礼时姿势有些别扭,在坤宁宫外跪了三个时辰,她的膝盖跪伤了,尚未痊愈。
“免礼,先前王妃之事,还未向公主道谢,”沈翊正想寻个机会见见乐明公主,既然遇到了,就直接问了,“公主想要什么?尽管开口。”
早日还了人情,也能让闻姝安心一些。
乐明公主也是爽快人,没有推脱,“臣妹确有一事想央皇兄,我的侍卫乔飞,想去边境杀敌,可否求皇兄助一臂之力。”
沈翊愣了下,看了眼她身后的侍卫,“只是这样?”
“公主,属下……”乔飞急忙想拒绝。
乐明公主却没给他机会,“他亦能自己参军,只怕难以出头,若得皇兄仰仗,必能事半功倍。”
沈翊明白了,这是想让他给乔飞安排个合适的职位,而非从底层军士做起,这样确实会快捷许多,永平侯在边境,这事办起来倒不难。
“可以,再过几日,从定都押运给边境的军饷就要出发,他届时可以跟着前往,本王会修书一封给永平侯,只是战场刀剑无眼,他能不能往上走,得看自己的本事。”沈翊总不能扶持一个废物上去,永平侯也不可能答应。
乐明公主得偿所愿,喜笑颜开,“谢皇兄!”
沈翊走后,乐明公主也回了住处,魏太后那不需要她,她去那不过是想要见一见沈翊。
“公主,属下不能离开您。”乔飞一进屋便单膝跪地,恳求乐明公主留下他。
他守护了公主这些年,一旦离开,公主还不得被魏皇后害死。
“阿飞,你起来。”乐明公主膝盖疼,那日她跪的时候,乔飞也陪着她跪了三个时辰,只不过乔飞是习武之人,身体比她好。
她拉着乔飞坐到榻上,乔飞却不肯坐,只是站着。
“我知你有满腔报复,也有一身本领,待我在身边做个小侍卫太屈才了。”乐明公主出不了头,乔飞身为她的侍卫,更是受了诸多委屈。
“公主,属下的性命是庄家救的,庄妃娘娘要我护你平安,我不能食言。”乔飞又跪了下来,守护乐明公主,早已成了他的使命。
“正是为了我,你才应该去,你永远待我身边,又怎么保护我呢?”乐明公主望着他漆黑的眼睛,“你不可能杀尽和魏家有关系的人,我迟早会被魏皇后赐婚,所以你要去边境,杀敌立功,待你有了功勋,届时你才能保护我。”
“可是属下离开,公主无人庇佑。”乔飞知道公主说的很对,却怕这段日子出事。
“不会的,我看得出来,燕王和燕王妃都非薄情之人,他们会看顾我,你只管去,”乐明公主伸手抚了抚他肩头蹭到的灰,“阿飞,好男儿志在四方,将来封侯拜相,名列公卿,我相信你可以。”
这个决定她思考了许久,她又怎会不担忧战场上的凶险呢,只是母妃已去,庄家人微言轻,乔飞待在定都,在魏家的掌控下,永远也出不了头,唯有去战场上厮杀,博一条出路。
不仅仅为他,为她,更为他们。
乔飞凝视着公主,胸口汹涌澎湃,“属下听公主的。”
乐明公主笑了,忽然倾身在乔飞唇角边落下一吻,“阿飞,一定要平安归来。”
乔飞喉结微滚,犹如被定身一般,不敢动弹,攥着刀柄的手背青筋微跳,“好,公主等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