打听清楚的竹夏回来了,见王妃好似睡着了,而王爷沉着脸,像是要吃了她,弄得竹夏都不敢开口。
犹豫半晌,沈翊还是松了口,“说吧。”
听见动静的闻姝睁开眼,“竹夏,打听清楚了吗?”
竹夏点点头,“回王爷,王妃,卫姑娘是小产了。”
“小产?”闻姝听见这两个字脑袋疼得要炸开,“你是不是听错了?”
竹夏说:“是徐家门房说的,徐大人带卫姑娘去城外跑马,结果不慎跌落。”
“怎么会这样……”闻姝长叹一声,有种说不出的无力,她撇开视线,眼圈又红了。
父亲才过世,又小产了,好似一瞬间,全部的坏事都堆积到了卫如黛的头上,压得人喘不过气来。
“让凌盛请太医去徐府瞧瞧,”沈翊搂着闻姝,“事已至此,急也没用,走吧,我陪你去看看她。”
“四哥,谢谢你。”闻姝仰头看着沈翊,眼里含着泪花,她知道沈翊也很忙,却还日日陪着她去卫家。
“你少哭点就当是谢了。”沈翊抵着她的额头蹭了蹭,眼神里满是无奈。
两人赶到徐家时,满院子的人都是沉默的,再不见笑意,原本卫如黛的父亲过世,徐家也撤下了喜庆的摆件,不许丫鬟小厮高声嬉笑,结果卫如黛这一小产,徐家更静了。
“参见燕王,燕王妃。”徐音尘给两人行礼。
“不必多礼,如黛呢?”闻姝急忙寻找如黛的身影。
徐音尘的神色也没好到哪里去,“在床上躺着,她伤心欲绝,劳烦王妃帮忙安抚。”
闻姝走进去,看见被扔在一旁染血的衣裙,裙子上的鲜血触目惊心。
“怎么还不扔了去,如黛看见不是更伤心吗?”闻姝提醒徐音尘。
徐音尘这才反应过来,叫丫鬟把衣裙拿下去处理了。
闻姝坐在床沿上,见如黛默默垂泪,面容比雪还要白,没有一丝血色,眼皮子一眨不眨,像是不属于这个世间,可把闻姝吓坏了,喊了她几句:“如黛,是我啊,如黛,你看看我,我是姝儿。”
“姝儿……”卫如黛缓缓转过头,从床上坐起来抱住闻姝,“姝儿呜呜呜……我不想活了,我不想活了……”
她和徐音尘成亲半年,这个孩子原本来的合时宜,可又偏偏遇上了卫将军去世,父亲和孩子一同离开了她,卫如黛的嗓子都哭哑了。
闻姝顺着卫如黛的后背,深吸了一口气,忍住就要落下的眼泪,转头问徐音尘,“徐大人,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都怪我,”徐音尘摇着头,语气恍惚,“我看如黛精神不大好,不吃不喝,知道她喜欢跑马,想带她去城外跑马发泄一下,可谁知道动了胎气,她因腹痛从马上摔了下来,都怪我,怪我!”
徐音尘一连说着“怪我”,失去孩子,他亦是悲痛。
闻姝说不出话了,原本徐音尘也是好意,卫如黛确实喜欢跑马,成亲后拘着,怕是许久未去了,“只是如黛有孕你们怎么也不晓得?”
“大夫说月份还浅,她前几日是有些不适,可因为岳父……”徐音尘又叹气,“都忙着,谁也没往这方面去想。”
成亲大半年都没孩子,谁知道会这么巧,就在这个时候来了。
要是这个孩子没有小产,那就是卫如黛失去父亲后最好的宽慰,偏偏孩子没了,两把剑同时插在了卫如黛心口。
这事只能说是巧合,真是谁都怪不了。
凌盛请了太医来,闻姝让太医把了脉。
“成太医,徐少夫人身子如何?”闻姝最怕影响到如黛来日有孕。
成太医收回手,恭敬道:“回王妃,少夫人这些日子悲恸大哭,心情起伏,胎气本就不稳,孩子即便生下来,怕也是有疾,小产并非全然坏事,下官给少夫人开方子调理,待身子好转仍旧可以受孕。”
闻姝松了口气,“那就有劳太医了。”
徐音尘拿来笔墨,成太医写好方子,徐音尘接过道:“家母方才昏过去了,可否劳烦成太医帮着看看?”
来都来了,看一个是看,看两个也是看,成太医答应了。
徐音尘告知了几人一声,带着成太医去了。
徐夫人已经醒过来了,守着她的是聂蓉,看见徐音尘来,徐夫人气得很,但碍于成太医在场,硬生生忍住。
成太医说:“夫人是气急攻心,煎两副汤药便可缓解。”
“多谢成太医。”徐音尘收了药方把成太医送了出去,又转头回了徐夫人处。
徐音尘安慰她说:“母亲勿要过度忧伤,孩子还会有的,太医说了,如黛身子无碍。”
“你让我如何不伤心,盼了这么久的孙儿就这么没了,她有孕了自个都不知道,还去跑马,把我的孙儿害死了!”徐夫人情绪激动。
徐音尘也难受,“母亲,这件事怪我,不怪如黛,是我带她去跑马的,是我没照顾好她,您怪我,别怪她。”
“怪你怪你,什么都怪你,你向来护着她,自成亲后,你可有把我这个亲娘放在眼里,事事都以她为先,我早说过,成亲后就该安分地待在后宅相夫教子,而不是出去抛头露面,定都哪个妇人如她一般舞刀弄枪?”徐夫人总是忍不住想,要是卫如黛是个温柔娴静的儿媳,她的孙儿就不会小产。
徐音尘本就难受,母亲这番话更让他气恼,“母亲从小看着如黛长大,如黛本就是这样的人,您何必处处挑剔,当初若不是我哀求,您也不愿意去提亲,可我心仪她,我只心仪她,母亲就不能看在我的份上,对如黛宽和一些吗?”
徐母含辛茹苦养大他,徐音尘向来对徐母孝顺,可卫如黛也是他三媒六聘娶进门,发誓一辈子待她好,但徐母对如黛的态度,委实算不得好,徐音尘也知道让卫如黛受了委屈,手心手背都是肉,他有时候也难办。
现在如黛小产,的确是他的错,如黛本还担忧着会令母亲不喜,拒绝了他一次,是他怕如黛一直憋着心绪会憋坏了,才再三催促如黛去城外跑马发泄,可母亲只怨如黛。
失了孩子,最难受的是如黛,徐音尘怎能让母亲再怨如黛,所以今日的语气就有些冲。
“我待她还不够宽和?”徐母难以置信地看着徐音尘,“你去外边问问,谁家的新媳妇不用立规矩,不用侍奉婆母,能天天睡到日上三竿,到底是我挑剔她,还是她没尽到做儿媳妇的责任?”
她辛苦拉扯大的儿子,结果成亲之后就只惦记着媳妇,让徐夫人怎么对卫如黛满意呢?
“母亲,对不起,方才是我语气重了,”徐音尘跪了下来,抹了把脸,疲惫地说:“只是母亲,咱们家就三个人,何必要拘泥于那些形势,您要是介意叔父婶娘,咱们就找机会分家,过自己的日子。”
“你住嘴,”徐夫人哭着训道:“你父亲去得早,这些年我们孤儿寡母全靠你叔父婶娘帮扶,如今你翅膀硬了,做了朝廷官员,就急着分家,这是要让人戳我的脊梁骨啊!”
他们母子俩是在徐家受了一些委屈,可过日子哪能没有磕磕绊绊,大多数时候关系还算融洽,徐音尘读书的许多费用,也是从公中出的,要不然全凭徐夫人织布,哪来这么多银子供他读书,笔墨纸砚可比米价贵多了。
徐夫人气得胸口起伏,聂蓉连忙上前安抚,“姨母,您消消气。”
“母亲,我不是这个意思,您别急。”徐音尘当真是要说不清了。
“你给我出去!”徐夫人指着他,“你去找你媳妇,别来找我。”
徐音尘这个时候自然不能走,可徐夫人却用枕头扔他,从没见徐夫人发过这么大的脾气。
聂蓉见劝不住徐夫人,就对徐音尘说:“表哥,你还是先出去吧,姨母这有我。”
徐音尘无奈,生怕再把徐夫人气出个好歹,只能留下药方起身离去。
徐夫人见徐音尘走了,捂着被子哭,聂蓉安慰道:“姨母别生气,表哥是在乎您的。”
“他是孝顺,可他心里媳妇比我重要。”徐夫人想起和徐音尘相依为命的日子,总觉得难受,怎么儿子大了,就不亲她了呢?
“表嫂刚失了父亲,遭逢大难,表哥多关心表嫂也是常理,姨母别急,等过段时日就好了。”聂蓉温声劝着。
徐夫人长叹一声,拉着聂蓉的手拍了拍,“人心都是肉长的,我又怎么会不心疼如黛,罢了,随他去吧,幸好还有你陪着我。”
要是没有聂蓉,徐夫人跟前连个侍奉的人都没有,这样想一想,徐夫人心里头又觉得哀伤无比。
*
卫𝔀.𝓵如黛哭得累,没一会就睡着了,闻姝不便多待,就和沈翊一道出来了。
上了马车,闻姝疲乏地靠在沈翊怀中,“四哥,我才知道天意难违这几个字这么重,老天爷要想让你不好过,什么苦难都能往上压。”
“太医不也说了,她这个孩子不合时宜,生下来也怕有疾,”沈翊搂着她,“别忧心了,过了这阵就会好起来。”
闻姝半闭着眼,“方才没瞧见徐夫人,这次如黛小产,怕是徐夫人也不高兴。”
徐夫人本就不喜如黛,这下要更恼了,一重接着一重的难,卫如黛这关不好过啊。
“你再这样哭下去,我更要不高兴,”沈翊严肃地说,手指揉了揉她的脸颊,“明日不许去了,在家好好休息。”
徐家那些一团乱麻的事,沈翊不想管,也管不了,这本该是徐音尘操心的事,现如今弄得闻姝来操心,沈翊不免对徐音尘有了芥蒂。
俗话说“不平家何以平天下”,徐音尘要是连徐家那点事都处理不好,他很难把更重要的事交给他来处理。
“你别生气,这不是事发突然,你也看见了刚才如黛抱着我哭的样子,她又没有姐妹,只能我多安慰。”闻姝仰着头,眼巴巴地望着沈翊,知道他是担心自己。
哭得多了是伤身,她近来眼睛酸涩,看账簿时总是揉眼睛,这几日都不敢去看兰嬷嬷,怕兰嬷嬷忧心。
沈翊伸手抚着她的眼角,“我没生气,只是你在意别人,也得先顾好自己的身子。”
闻姝弯了弯唇,抱紧沈翊,“知道了,我们回去就睡觉,相信如黛可以撑过来。”
过了最难的这关,往后会是坦途。
闻姝也不想沈翊跟着她忧心,因此回去就睡了一个下午,直到晚上才醒来,用过晚膳没多久又睡了,连歇了两日,终于把精气神缓过来了。
精神好些,才敢去见兰嬷嬷,兰嬷嬷年纪大了,闻姝怕她触景生情,不敢和她说这件事,“嬷嬷,九月九宫里头在寒山寺办登高宴,你陪着我一块去吧,散散心。”
独在异乡为异客,每逢佳节倍思亲。①
闻姝不想兰嬷嬷一个人在府中哀伤,不如出去走走。
“也好,在家里待着都要发霉了,现在天气转凉,适合出门。”兰嬷嬷知道闻姝的心意,也没拒绝。
兰嬷嬷去,闻姝就把月露星霜竹夏竹秋四个大丫鬟都带上,兰嬷嬷身子不好,马车得多备一层软垫,吃食上也要注意。
这次宫中举办的登高宴,去的人不少,原本闻姝想着届时可以让卫如黛去散散心,现在她小产,得好生养着,去不了了。
卫家出了这样大的事,绮云也没来,想必是南临侯府拘着,不让她出门,不知道这次登高宴能不能见到她。
事情一多,忙碌起来,闻姝也就没时间沉浸在哀伤中,初八那日去徐府探望卫如黛,见她精神好了不少,徐音尘在旁照顾的细致周到,药都是亲手喂的,闻姝稍稍放心。
这个时候,徐音尘的温柔才是卫如黛最好的疗伤利器。
闻姝从徐家回来,沈翊也才从宫里出来,明日的登高宴,需要他和瑞王等皇子公主陪着去寒山寺祭拜,因此这几日都在和礼部议事,沈翊是第一次参加,不能出了纰漏。
也是知道沈翊公务繁忙,所以闻姝不能总沉浸在悲伤中,还要让沈翊抽出时间来担忧她。
“明日早早就得启程,今晚早些睡。”沈翊连喝了半盏茶才解了渴。
闻姝看着他面上的倦怠,走到身后给他捏了捏肩,“我知道,都准备的差不多了。”
“嗯,虽说别苑有专人打扫,可这个时节,蚊虫蛇鼠怕是也不少,记得带些驱虫的药粉。”沈翊靠在椅背上,享受两人独处的时光。
明日一早先是皇上皇后带领皇室诸人去寒山寺祭拜,插茱萸祈福,再下到半山腰的皇家别苑,开办赏菊宴,前两日整座山就被皇家禁卫圈了起来,不许百姓靠近,禁卫重重,护卫皇上的安危。
闻姝也是头一次参加,因此准备了颇多,“你放心,每人都备了防蚊虫的香囊。”
“多亏有你操持,”沈翊牵过她的手,拉着她坐到腿上,“等忙完这阵子,就能歇息了。”
先是沈翊离京巡防,闻姝中了魏皇后的算计,再是魏鹏程一事,到卫将军殉国,卫如黛小产,事情太多了,两人已许久没有温存,既没有精力,也没有心情。
“也不算什么,我是你的王妃啊,为你操持家中是应该的,”闻姝双臂勾着沈翊的脖颈,“多事之秋,咱们得齐心协力,才能度过难关。”
这个秋天才开始,和魏家的明争暗斗也才拉开帷幕,以后有的是操心的时候。
沈翊笑着亲了亲她的下巴,“嗯,夫妻同心,其利断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