闻姝心想也是,就没多过问,转身离开学堂,准备回王府,却在门口遇到了大丫,大丫被一个戴着褐色头巾的妇人牵着,妇人身后还跟着一个比大丫略矮些的男孩。
“王妃娘娘万安,民妇是大丫阿娘,夫家姓张。”大丫阿娘略拘谨的自我介绍。
闻姝颔首,“张娘子有事吗?先生正在讲课,怎么不让大丫进去?”
张娘子紧紧地握住大丫的手,“听大丫说,娘娘大发慈悲,免了大丫的束脩,民妇多谢娘娘。”
“小事罢了。”闻姝还当张娘子只是来道谢的,可她却面色犹豫,起皮的嘴唇蠕动,像是有很多话想说,闻姝不想白白耽误时间,“张娘子有话直说,我还有事。”
张娘子终于鼓足了勇气,“大丫说不想念书了,不知娘娘可否让民妇的小儿子替了大丫?”
闻姝这下算明白过来了,原来不是来感谢她,是来占便宜的。
“大丫,你真的不想念书了?”闻姝把视线落在大丫身上。
大丫低垂着脑袋,闻姝看不见她的表情,但能看见她穿着草鞋的脚趾蜷缩着,张娘子推搡了一下大丫,“快回王妃娘娘的话。”
大丫声如蚊蝇:“王妃娘娘,我不念了,让小弟念吧。”
谁看不出来大丫不是自愿的,张娘子却笑呵呵道:“娘娘您看,大丫自己说不念了,我想着不能辜负了娘娘,不如让我小儿子替了她,大丫念书也不能科举,还不如让我小儿子念书,将来考科举当官呢!”
闻姝脸色沉了下来,面无表情地盯着张娘子瞧,张娘子后知后觉,笑容僵在嘴角,心里七上八下地打怵,生起了畏惧之心。
闻姝极少生气,哪次来善兰堂,对着众人不是面带温和的笑意,人人都说闻姝平易近人,慈和的像菩萨娘娘一般,周围不少聚拢的百姓还是头一次看见闻姝的脸色难看成这样。
有个认识张娘子的妇人说道:“老张家的,你家大丫得了王妃娘娘的看重是祖坟冒青烟,你逼着大丫不念书,换了小的来,手心手背都是肉,你咋能这么偏心?”
张娘子脸上一会青一会白,瞪了那多管闲事的妇人一眼,“是大丫自个说不念书了,可不是我逼的,再说女娃子又不能科举,迟早要嫁人,念这么多书,不是白白浪费?”
“大丫念书又没用你的钱,那是王妃娘娘看重,哪里浪费了,真是不知好歹!要是我家闺女能进学堂念书,我出银子也乐意。”妇人也不惧张娘子,骂了回去。
正是因为女子不能科举,所以私塾并不收女学生,像侯府这样的高门望族,还可以请先生入府教学,寻常百姓家的女孩,基本上念不成书,因此善兰堂筹办私塾也教姑娘家念书,早就在周围传开了。
张娘子臊得慌,脸红了起来,还想说点什么。
“够了,”闻姝皱着眉头打断了两人,“张娘子,大丫是我特许入学堂的,换不了,你若是愿意出点束脩,也可以让你小儿子进学堂,看在大丫的份上,束脩给一半就行。”
闻姝不想再逼问大丫是否自愿,她还小,哪能自己做主,大丫要是当着众人的面说是被逼的,闻姝也怕大丫回去会挨打挨骂,索性就取个折中的法子。
张娘子一听要钱,顿时就打起了退堂鼓,家里已经供了一个儿子读私塾,小儿子是供养不起了,这才想让小儿子替了大丫,谁知没成。
即便一半的束脩,对于张家来说也是难以负担的,最终张娘子面色讪讪,拉着小儿子走了,当着闻姝的面,倒是没把大丫一起带走。
闻姝看大丫含着泪的通红眼圈,怜惜地摸了摸大丫的脑袋,“去学堂吧,别耽误了先生讲课。”
“谢王妃娘娘。”大丫以为自己要念不成书了,没想到还可以继续念书,欢欢喜喜地去了学堂。
大丫一走,方才那骂张娘子的妇人大着胆子上前来问闻姝:“王妃娘娘,我家有两个女娃,要是交束脩能到学堂念书吗?”
这妇人家里做点小生意,日子还过得去,儿子在私塾念书,可私塾不收女娃,家里又请不起先生,只能作罢,方才听着闻姝说起束脩,足比私塾少了一大截呢,顿时心动起来。
周围一圈百姓,都竖起耳朵听着,也有人说:“王妃娘娘,小人家也有一儿一女,也愿意交束脩。”
闻姝没想到一场闹剧会演变成这样,大家都翘首以盼等着她的回答,看着这些人的眼神,她一时之间说不出拒绝的话。
略想了想,她说,“这样吧,你们去寻周管事,想进学堂的留下姓名住址,容我考虑几日,若是可以,便派人通知你们。”
起初开办学堂是为了给善兰堂的孩子念书用,大丫是个意外,现下有这么多人想送孩子进学堂,可学堂暂时也容纳不下。
这让闻姝犯起了愁,直到回了王府还是愁眉不展,沈翊瞧见还当她又去探望陶绮云了。
闻姝嗔了他一眼,“我怎么觉着你对绮云有偏见呢?”
沈翊摸了摸鼻尖,心虚地说:“我可没。”
“绮云命已经很苦了,你别老觉得是她害我不开心,毕竟我们是一起长大的,她是我第一个朋友呢。”闻姝和陶绮云认识的时间比如黛早,对于闻姝来说,陶绮云是不一样的。
“我只是希望你开心,陶绮云的事你别急,再过些日子,我帮你解决。”沈翊这次特意派了周羡青去谯城,只要他这次能大展身手,这件事就成功了一半。
“好,我相信你,”闻姝弯了弯唇,“我愁的不是绮云,是善兰堂的事。”
闻姝把今日遇到的事与他说了,“我想着要不要把学堂扩大,但这样,好像抢了私塾的生意,毕竟学堂的束脩收得低。”
现如今能开办私塾的,大多是有点背景的人家,许多是致仕的官员,背后盘根错节,闻姝不想得罪了人。
“这有何难,”沈翊抱过闻姝坐到他腿上,现在天气转凉,越发爱与她黏着,“能读得起私塾的,自不是寻常百姓,私塾的门槛往上,你便从私塾的门槛往下收不就得了,碍不着私塾。”
闻姝茅塞顿开,柔荑搭在沈翊的肩上,“倒是个不错的法子,我还有个大胆的想法,就是怕会给你添麻烦。”
沈翊挑了挑眉梢,“说说看。”
闻姝杏眸亮晶晶的,像是装着星辰,“我想开办女学。”
她说这话的声音压得很低,只叫沈翊听见了,像是偷偷摸摸地谋划大逆不道的事情。
幽香的热气喷洒在耳畔,直钻到沈翊心口去了,他笑,“你这想法是真大胆,怕是要捅破天啊。”
大周时下盛行“重男轻女”之风,不许女子外出抛头露面,女子不许科举,不许入朝为官,因此私塾也不收女子,女子学得最多的是女红厨艺等能让她婚后相夫教子的东西,念书对于大部分女子来说,犹如天方夜谭。
闻姝微微叹了口气,“我知道这很难,只是突然有这么一个想法,兰嬷嬷和我说,灵兰古国的姑娘家可以念书,可以随意出入,可以行医行商,甚至可以入朝为官,毫无拘束,我觉着很不错。”
若是兰嬷嬷没有和她说这些,她可能也不会这般大胆,几乎是颠覆了过往的认知,一旦开办女学,怕是整个大周都要动摇。
“我觉着也不错,”沈翊赞赏地看着她,“我母亲为了接手外祖父的商行,付出了比男子多百倍的心血,起初还常常因为她是女子,生意争不过别的商行,可后来曲家的商行在母亲手里做大了,旁人也要尊一声‘曲东家’,要是时下对女子宽容一些,我母亲当初就不会这么艰难。”
闻姝原本垂下的脑袋支棱起来,兴奋地看着沈翊,“你支持我吗?”
“我何时不支持你了?”沈翊捏了捏她柔软的耳廓,“想法虽大胆,但我们这一路办的哪件是寻常事?”
抵抗外戚,争夺皇位,都是一件件把脑袋悬在刀尖上的事,再大胆也不过如此了,沈翊说:“你有这个想法是好,但得徐徐图之。”
“我知道,”闻姝连连点头,喜笑颜开,“一口吃不成胖子,这事就算要办,也得等魏家倒台,我们有了足够的底气才行。”
手里有了权力,才能去谋实事,要不然就只能口头说说。
“嗯,慢慢来吧,你我都还年轻,还有很长的路要走,别说女学,将来你就是想要开办女子科举,我也支持你。”沈翊最初只想报杀母之仇,可和闻姝待久了,他便忍不住去畅想两人的未来,做寻常夫妻可以,做力挽狂澜,开创盛世的帝后,不也可以吗?
他的野心早已被顺安帝一口一口喂大了。
“四哥你真好,”闻姝忍不住上前吧唧一口亲在沈翊的脸上,紧紧地抱住他,“我好喜欢你呀!”
四哥待她的好,不仅仅是衣食住行,更多的是彼此灵魂相契,连这样捅破天的想法都支持她,世间再寻不到这样的男人了。
开办女学,女子科举,在当下这个风气中,要是让别人听见了,怕是觉得她疯了,得给她泼黑狗血,弄去沉塘。
比起闻姝的激动,那句“喜欢”像是定身术一般让沈翊呆住了,都忘了回抱她,这是闻姝第一次对他说“喜欢”。
短暂的愣神后,便是巨大的狂喜涌入胸腔,心口胀得像是吃了无数珍馐,要把身体撑爆,沈翊的喉结上下滑动,低着嗓音问,“有多喜欢?”
“很喜欢很喜欢,四哥最好了!”闻姝欣喜的把一切赞美的词都安在沈翊身上,觉得嫁给四哥真的太好了。
沈翊嘴角疯狂上扬,很喜欢就是爱吧,姝儿说爱他!
他搂紧了怀中娇娘,两颗心贴得极近,能感受到彼此的心跳。
等了这么多年,好像终于等到了最想要的东西。
得了沈翊的支持,闻姝立刻废寝忘食地筹办起了学堂的事,既想将来开办女学,这次她就想多收些女孩,将女孩的束脩定得比男孩低一些,采用一带一的形式。
若是家中送一儿一女来学堂,就可减免一半男孩的束脩,若送两个女孩来学堂,只收一个人的束脩,这样看起来对男孩有些不公平,可这个世道亦对女孩不公平,闻姝暂时只能想到这个法子,往后有更好的再完善。
周管事送了名册过来,想送女孩来念书的人家有不少,不过大部分还是男孩,闻姝心知急不来,能开个好头也不错。
女孩多起来了,男女混在一块念书就不大方便,得另开辟一个女学堂。
很多年后史官笔下,都说这是女学的雏形。
闻姝心里惦记着事,这几日饭不好好吃,觉也不好好睡,睡前想到了什么好点子,突然从床榻间爬起来磨墨铺纸,沈翊只能无奈地找了件厚实外衣给她披上。
又是用午膳时,闻姝吃到最后,碗里还剩下几口汤,忽然想到可以给女学堂加设女红等技艺课程,既能念书,还能学点手艺,也不至于在当下的环境中被指摘,她就一刻也等不了,生怕一会自己给忘了,放下碗就站了起来:“我先去书房了,你慢慢吃。”
说完,急急忙忙地走了,月露等人都追不上她的步子。
“你吃饱……”沈翊抬起的手又放下,话没说话,人早跑没影了,闻姝现下比他还忙,沈翊轻叹了口气,把她剩下两口的汤端过来喝了,寻思着晚上和闻姝好好谈谈,这样下去身体怎么吃得消。
用过午膳沈翊入宫去了,他收到了周羡青的来信,得和顺安帝回禀谯城一事。
等从宫里出来,已是夜色四起,天空下着小雨,晚风凉飕飕的直往人衣领里钻。
一进王府就听说闻姝病了。
第049章 病患
沈翊疾步如飞, 进兰苑时,竹夏见他跑得这样急,还当发生大事了, 正要屈膝行礼, 却被沈翊抬手打断,“王妃病了?”
竹夏颔首, “是,傍晚时起了高热, 已叫大夫来看过,竹秋去了煎药。”
沈翊冷着脸,语气沉得吓人,“为何不派人告知本王?”
竹夏心中一惧, 少见王爷这般,慌忙说:“王妃吩咐王爷在宫中,无需惊扰。”
“下不为例, ”沈翊睨着她, “日后与王妃有关之事, 需得即刻来禀本王。”
“是, 奴婢谨记。”竹夏屈膝应下, 看着王爷急匆匆进了屋,她才如释重负的起身, 王爷待旁人冷淡,唯有待王妃,像是冬日里烧得最旺的炭火, 这次是她大意了。
屋内, 月露坐在床沿上,旁边摆着一盆刚从冰窖中取出的冰, 把帕子打湿,敷在闻姝额头,给她降热,月露正好换下帕子,就见沈翊进来,起身行礼,“王爷。”
“王妃好些了吗?”沈翊走过去,只见闻姝躺在床上,闭着眼睛像是睡着了,嘴唇泛白,面颊却通红,瞧着十分虚弱,他伸手摸了下闻姝的额头,烫得吓人。
“暂未好转,大夫说王妃是连日劳累,又吹了冷风才会病倒,已开了药方拿去煎煮了,”月露跪了下来,“王爷恕罪,是奴婢失责,不曾侍奉好王妃。”
方才月露瞧出闻姝不对劲时,心里就慌了,闻姝已经许久不曾生病,这要是叫王爷晓得,怕是没好果子吃。
沈翊没有心软,寒声道:“你们四个人还守不住一个王妃,叫王妃吹了风,这个月的月例扣了。”
月露松了口气,幸好只是罚月例,“是,奴婢绝不敢再犯。”
“下去,药好了端上来。”沈翊坐到床沿,接替了月露的位置,拧了冰凉凉的帕子覆在闻姝的额头。
月露悄声退了下去,和竹夏她们说要扣月例的事,几个大丫鬟都有种劫后余生之感,竹夏说:“我见王爷的神色,还当要罚板子呢,幸好只是扣月例。”
月露也说:“是啊,王爷还是看在王妃的面子上轻罚了。”
王妃极为大方,经常给她们赏赐,扣月例就是九牛一毛,说是罚,其实不痛不痒。
“王爷真在意王妃。”星霜极小声地说,生怕被王爷听见。
月露和竹夏纷纷点头,“王爷王妃感情好,是咱们王府的福气,何时再添个小世子就更好了。”
正说着,竹秋端了煎好的汤药回来,众人忙去端铜盆,拿巾帕,准备伺候王妃喝药。
“王爷,药煎好了。”竹秋把药碗放在床榻旁的小几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