见到宣平侯府的马车停下,立即就有人迎了上去。
“三小姐,侯府已经将您的东西先送过来了,小的替您把东西提去书斋。”陆玖刚下车,就听见书童恭敬道,“府里的人不能从这儿进去,会去后院等着您散学,您跟着小的进去就是了。”
广贤书院自来不许接送的仆人进入正门,只能从后面的侧门进入,并在后院等候自家的主人,待散学的时辰到了,再回到正门来迎候。
陆玖知道规矩,便吩咐婆子小厮们跟着书院的人去后院,自己跟随书童从正门进入,缓步朝着兰室而去。
*
在书院外时没见几个人影,因此陆玖以为自己算是来得勤快的人,哪晓得进入了书院内才知道,许多学生早已经到了,纷纷在中庭的院落里背诵书本。
绿荫碧树、朗朗书声、鸟雀幽鸣,看上去真是一副好风景。
陆玖不觉有些惭愧,心中暗道下次要来得更早一些,原本她入学就晚,嘉熙三十六年这一学年的课落了一半,一定要更勤学苦练,将原本落下的补上来才行。
小书童领着陆玖到了兰室门外。
兰室之内已经有零星的学生坐在其中,要么就是在室内默读,要么就是在室外朗读。
小书童将陆玖一应文具书本放在她的桌上便告退离开。
陆玖道谢,走进兰室,坐在昨日南池给他指的那张书案上。
入座之后,她便将文具一一摆列整齐,墨汁研好。
研完了墨,她却神差鬼使的扭头,忍不住朝着左后方靠窗边最后一张位置看去。
江殷人还没来,交好的何羡愚几人也未至。
陆玖不知道自己突然想起江殷做什么,赶紧轻轻甩了甩头,将脑海之中那张笑脸挥远,紧接着接着打开书本,屏蔽杂念,垂眸安静地默读起来。
陆玖做事极少分心,认真开始念书以后便不太在意周围的环境变化,偶然抬头喝口茶的时候擦发现兰室当中的学生都已经快坐满了,而先生南池也已经站在兰室的大门处,盯着有谁上学迟到。
陆玖前后坐满了人,她静默回头,忍不住又看了一眼江殷几人的坐席处。
仍旧空着。
掐算着先生定的上学时辰已经快到了,难道他们几个人是不准备来上学?
陆玖回过头继续看书,却忍不住有些心浮气躁起来。
不知道为何,老是会忍不住分心,想到江殷对着她笑起来时的灿烂面容。
这倒像是他的风格,想来就来,想走就走。
陆玖一看便知江殷不是个爱读书的人,来这儿估计也只是混日子而已,不然他也不会做出昨天那种上课睡觉,为了不被先生发现还在眼皮上画眼睛的事情。
陆玖收了心,垂头继续轻声诵读。
不知道过了多久,在重重叠叠的读书声当中,陆玖几乎已经快要忘了江殷的存在,忽然却听见门口的南池传来一声冷笑。
“——今日太阳打西边出来,你们四个倒是整整齐齐按时来书斋里听讲来了?”
陆玖一怔,抬眸。
就看见书斋的门外昭阳升起,江殷、何羡愚、徐云知、容冽四个站在门外,而先生南池正板着面孔看着他们。
“南先生,我原本就是这书斋里的学生,来这儿上学有何不妥么?”江殷站在四个人最前,低头看着南池。
少年身材高挑,蚂蚁腰,螳螂腿,南池年纪大了,佝偻着背,倒要抬头看他。
“哼,你江殷能主动念书,只怕是野猪都能上树。”南池显然不信他是来读书的,冷眼道,“你这半年来我这儿的次数,老夫一只手能数的过来!照我看,你去玩才是正经,倒是别在老夫这儿委屈着。”
站在江殷背后的徐云知打着哈欠上来,懒散笑着说:“南先生,话别这么说,江殷可是改过自新了,从今日起,他一定好好上学,不叫您操心。”
南池吹胡子瞪眼,瞥着徐云知:“别以为老夫不会教训你,有两个聪明劲却不知道放在正途上,好好的苗子反倒整日和这三个不着调的混在一处,近墨者黑!”
徐云知不急不忙笑:“所以,近朱者赤,学生们这不是来近先生了么?”
“油嘴滑舌!进去!”南池呵斥。
江殷四个从善如流,越过南池走进了兰室之中。
陆玖见他进来,立即垂眸看书,装着没看见他一般。
江殷跟着兄弟们走进来,一眼就望见陆玖。
他脚步微微顿住,看着她的方向一笑。
陆玖所坐的位置与江殷隔着一列人,而且二人一前一后,江殷前往自己的书案边是完全不用从她的桌案旁经过的。
可江殷就偏偏绕路从她身边过。
陆玖只感觉那一袭红衣与自己隔得越来越近,少年的脚步从身旁慢慢掠过,而后走开。
陆玖原本紧绷的肩膀缓缓放松下来,等他走过去,方才翻了一页书。
*
晨诵的时间很快结束,在南池讲学之前,有一刻钟的时间可以让学生们休息,或是喝茶,或是用些早点,或者在廊庑上放风。
陆玖将前日南池要求背诵的那一片《修身齐家》看完,正想合上书本闭目养神一会儿,猛地,却听见自己背后同窗的桌案发出“嗙”的一声巨响。
陆玖微微拧眉。
兰室当中的喧闹声也伴随着这一声响动也瞬间停歇,就像是沸腾的水一瞬间进了下来。
陆玖忍不住回头。
就看见背后那张桌案上扔了一沓书本,而江殷双手环胸站在陆玖背后的桌案旁,拧着眉毛朝坐在那一处的少年凶声道:“你,起开,后边去。”
少年见是江殷,有些犹豫:“世子……我、我一直都是坐在这儿的。”
“后边去。”江殷冷脸又说了一遍,“以后我要坐在这儿。”
“可是……”那少年还欲挣扎,可看见江殷沉冷的一张面孔,还是选择闭上了嘴,糯糯道,“我……我跟你换就是。”
“嗯。”江殷不耐烦地催促,“快点。”
少年用最快的速度将自己桌面上的物什收拾干净,而后飞速地撤离靠近江殷的危险地带,坐到了原本江殷所坐的位置上。
面前的位置已经清理干净,江殷长腿一迈,撩开衣摆直接坐在了凳子上。
陆玖江殷,两张书案一前一后。
陆玖懒得搭理他,背身继续看书,而椅子却被人从后轻轻地踹了两下。
她微微垂下眼帘,就看见将江殷的一条长腿直接从后面伸到了她的椅子旁,脚上还穿着厚底团祥云纹的靴子。
见她没答应他,于是他又轻轻踹了一下。
陆玖想装作没察觉到,加之南池准备开始讲学,于是依旧垂头看书,没搭理背后江殷折腾出的动静。
但她越是不搭理,江殷就越挫越勇。
换到了陆玖背后的座位,江殷脸上笑意满足,他一只胳膊撑在桌案上,手托着脸,另一只手则直接伸过去,揪住了她耳边结的一根小辫子。
感受到头发被人揪住,陆玖脸色一沉。
平生,她最不喜欢谁扯她头发。
江殷这个人,身上好像带着一股神奇的力量,别人如论如何也挑不起她的怒火,而他,只要三言两语,一个举动,轻易就能让她生气。
明明,她并不是个容易动气的人。
她不觉想起昨日江殷的话,果真是应了那句……孽缘。
“玖玖,你回头啊,你看看我嘛!”后头的江殷却是一脸不自知,还笑眯眯地哄着她,“承蒙关照,今后,我们就是同窗了。”
第18章 江殷:美人只配强者拥有……
先生已经开始讲学, 书声渐起。
书斋内,陆玖坐在江殷的身前,身姿笔直。
而江殷吊儿郎当地趴在她背后的书案上, 笑嘻嘻捏着她的辫子不肯松手, 小声地喊道:“玖玖,你回头嘛,跟我说说话。”
陆玖却仰着头,目不转睛地看着先生的方向听讲, 或是提笔做笔记,或是随着先生默读课文,丝毫没理会身后的人。
江殷毫不气馁, 她不理他,他就想尽一切办法地引起她的注意。
或是轻轻扯一下她的头发,或是写了小字条从后扔到她的桌面上, 或是伸出长腿, 又踹一脚她的椅子。
“玖玖, 玖玖……”江殷在背后小声地喊着她的名字,脸上笑意明朗,“你看看我嘛, 我知道你听得见。”
而坐在身前的陆玖,身姿笔直,正视前方,对他的这些小动作通通不予回应。
江殷的小纸条扔了一张、两张、三张……在陆玖的桌面上堆得越来越多, 终于, 在他写最后一张纸条的时候,南先生站到了他的身旁。
“江殷……”南池脸色铁青,抓起他手里刚写完还没来得及仍给陆玖的纸条, “你这是在做什么?”
江殷撑着一边脸,抬起眸子看他,不耐烦道:“做笔记!”
南池看了一眼陆玖桌案上由没拆开的小纸条堆成的小山,额头上青筋跳了一跳:“你这是在做笔记?”
江殷看着前面的陆玖,挑眉大言不惭道:“是啊,我在做笔记,我想让她帮我看看我写的对不对。”
“你的书案不是在最后么?你怎么坐到这前面来了!?”南池板着脸,朝江殷书案前坐着的瑟瑟发抖的学生看了一眼,“你是不是逼着旁人和你换了位置?”
江殷看着南池,笑得人畜无害:“先生,我可没动粗,他自愿和我换的。再说了我这不是也想从今天开始认真听讲么?坐在后头怎么听得清呢?”
南池冷哼一声:“你以为为师会相信你的鬼话!?课上不好好听讲便罢,倒是还要捉弄旁人,旁人不搭理你,你还变本加厉骚扰,起来,站后边去!”
江殷脸色一变。
“你要是不站,就搬了你的东西,坐回你原来的地方!”南池严厉道。
江殷不服,但又不愿意从陆玖身后的座位上搬走,于是抓着书冲身站起,不耐烦道:“我站我站,我站就是了!”
话毕,拿起书本怒气冲冲地就往书斋最后走去。
坐在角落的何羡愚看着江殷偷笑,徐云知则是捂脸无奈,容冽仍旧冷漠脸。
江殷被罚站到了后头,陆玖终于安静了。
她提笔沉下心,继续跟着南池走书本。
倒是江殷委委屈屈地站在屋子的最后,不解看向陆玖的方向:“她怎么又不理我了,昨天不是还好好的吗?”
*
菱花窗外的日头越发大起来,至上午,天气渐渐炎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