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池将今日的课文讲完,照例布置了回家后需要温习的课业,接着便让大家自行返回家中。
陆玖把今日做的笔录一一整理好放进书匣当中,又带了一本回家后需要继续研习的课本,便准备抱着书匣离开兰室。
她刚抱着书匣起身,身后便立即伸出了一双手,自顾自将她的书匣整个抱了过去。
陆玖一愣,回头就看见江殷单手替她提起了书匣,脸上笑容灿烂。
她细眉拢起:“你做什么?”
江殷扬起眉毛:“这还看不出来么?帮你提书匣子啊。”
陆玖的书匣是个四方的木盒子,用紫檀做成,却并不沉重。
加之她今日只带了几张卷子并一本书回去,这书匣她自己也完全能拿得动,无须旁人帮忙。
“多谢世子。”陆玖朝江殷淡淡颔首,而后伸过手去,想要从江殷的手中取回书匣,“书匣不重,我自己拿得动。”
“不行,怎么能让女孩子提东西,还是我送你出去吧。”江殷笑容纯净,“反正我也要出去,顺路,不费事。”
陆玖揉了揉眉心,求救般地看向江殷身后站着的何羡愚几个:“世子不与何公子几个一同出去?”
江殷回头看向他们。
何羡愚嘴里吃着蜜饯,朝她憨厚一笑,容冽冷面不语,倒是徐云知打着哈欠道:“陆姑娘既然在这儿,他还用得着我们几个陪同?我们先走了。”
江殷感激地看着徐云知,眼里写着:好兄弟!
徐云知说完便拉着何羡愚径直走出兰室,容冽抱剑沉默地跟在他们身后远去,几个人絮絮叨叨地商量着午后去哪儿乘凉避暑。
江殷转过头来看着陆玖,脸颊有些微红:“那,我们也走?”
陆玖自然知道他们三个与江殷是穿同一条裤子的朋友,见状还不让出地方来叫他单独发挥?
她瞥一眼江殷,觉得自己真是败给他了。
江殷看着她的眼睛里有亮晶晶的期待。
她摇头,没再强求着江殷把书匣还给她,只转身往兰室门外走去。
“你不说话,那就是同意了。”江殷笑眼更深,连忙提着书匣追身而去。
*
两个人一前一后,沿着碧荫环绕的廊庑往广贤书院的大门方向前去。
陆玖走在江殷身前半步,江殷则提着她的书匣亦步亦趋跟在后头。
纵使她一路没开口说话,他还是很高兴。
江殷一边走一边伸手从口袋里摸出一折叠好的宣纸出来,兴致勃勃道:“你看看,看完给个评价。”
陆玖没明白他的意思,拧眉看向他手中捏着的宣纸。
那纸叠在一起,依稀可见背后墨迹斑斑。
经过上一次的情书事件之后,陆玖对江殷递来的任何写有文字的函件都保持警惕态度,谁知道他又写了什么令她头疼的东西。
“喏,看看嘛。”江殷见她不肯把纸张接过去,又把手里的东西晃了晃。
陆玖没接,狐疑道:“这是什么?”
江殷的眼神灼亮,脸上颇有点骄傲的神色。
他轻轻咳嗽了一声,装正经道:“你看过就知道了。”
陆玖看他,有些犹豫。
她淡淡道:“若是世子还像上次一样,写些乱七八糟的在上面,我就当即撕了。”
“不是!我保证这次没写奇怪的东西!”江殷急着辩解。
“真的?”陆玖不信。
“真的!比真金还真!”江殷笑起来,一列白牙。
听他这么说,陆玖便将信将疑地打开了那张叠起来的宣纸。
果然如他的话,这次倒没写什么奇怪的东西,满篇只写着正经文章。
陆玖一时有些没明白他的意思,便提着那篇字的一角转头问他迷惑问他:“……这是何意?”
“你觉得如何!?”江殷满怀期待地看着她。
陆玖拧眉疑惑更深:“什么如何?”
“我的字啊!”江殷扬起眉讶然,“你觉得我现在的字比起上次写的,如何?”
陆玖完全没跟上他的思路,拧眉道:“为何要问我你的字写得如何?”
江殷颇有些失望:“你忘了?你不是说我的字写得难看吗?所以我从昨日开始就下定决心好好练字。”
陆玖呛住了,一口气没上来。
她猛地咳嗽起来。
江殷两忙轻轻拍她的背:“玖玖,你没事吧?”
陆玖一边咳嗽一边推开他的手,半天方才止住咳嗽。
“我没事……”她淡淡摆了摆手,拧眉看怪物似的看像他,“你、你还真练?”
“那当然了!”江殷颇有些得意地扬起头来,得意道,“小爷我一向是言出必行的。”
陆玖看他,忽地又觉得好笑。
她低头,认真地重新看了一遍手上江殷苦练的成果。
对比上次给她写的那封信,眼前这一篇字明显能看得出来,提笔的人是用了些心思在里头的。
之前那一封信上的字歪七扭八,横不是横撇不是撇的,这一次起码横竖点撇都在自己该在的位置上。
“如何?比上回有长进点吗?”江殷看着她,小心又激动地问道,“你不是说你不喜欢字写得难看的人么?我从昨天就开始认真练习,等我写好了,你就该喜欢我了吧?”
“江殷,你想问题一贯都这么简单吗?”陆玖终是忍不住,侧眸淡淡地反问他一句。
江殷懵懂地道:“……那不该这么想,要怎么想啊?”
陆玖真是不知该生气还是该笑,她摇着头把那字帖叠好重新塞进他的手里,而后继续往前走。
江殷提着书匣子跟着她急切说:“你倒是给我个准话啊。”
陆玖侧眸,淡声点评道:“长进不大。”
“啊!?”江殷失望,苦恼地抓了下头发,“……那,那好吧。那我就继续练着,等你什么时候说好了,我就不练了。”
“你难道没有自己的事情要做么?”陆玖终是忍不住,疑惑地看着他。
江殷摇摇头:“没有。”
陆玖叹气:“那从前我没来京师之时,世子爷都在做什么?”
江殷听了她的问话,似是认真地想了想:“你没来这儿之前,我好像没什么事可做,我又不爱上学,整日也就是逃了学睡睡觉,随便混混日子就算了。”
“你这样,难道就没有人来管你?”陆玖有些诧异,拧眉问道。
江殷挠了挠头,坦荡地笑起来,轻描淡写道:“谁会管我啊?他们从不管我。”
江殷说者无意,陆玖听到却有些哽住。
谁会管我啊?
“……反正我也习惯了这种日子,而且他们就算想管我,也管不住我。”江殷无所谓地爽朗笑起来,眼底却有些不易察觉的落寞。
陆玖静静看着他。
被人忽视的感觉吗?她也有过。
曾几何时她也是这样。
在身份未被调换回来之前,她与柳姨娘在益州的庄子上做了十五年的母女。
她自生下来便知道,自己是受了柳姨娘的连累因此不能在本家长大,但她却从未埋怨过柳姨娘。
小时候,她把她当做自己的生母,她觉得只要跟着生母,在哪都是一样的。
最初,她是把柳姨娘当做自己的亲生母亲看待,如同天下所有的孩子一样,她也想与柳姨娘亲近,可柳姨娘却从来不肯对她施舍一丁点母爱之情。
柳姨娘排斥见她,从来不曾关心过她,就连九岁那年她高烧差点儿病死在庄子上,她也不闻不问。
一开始,陆玖以为是自己不够优秀,所以母亲不喜欢她。
于是她拼了命地念书、学女红、学礼仪,不肯在任何地方输于别人身后,她那时候简单地想着,以为只要她冲到所有人的前面,柳姨娘的目光就会专注在她的身上。
可是没有。
柳姨娘,这个做了她十五年母亲的女人,留给她的只是无尽的忽视,无尽的冷漠。到她畏罪服毒之前,她都没有正眼看过她这个养女。
而直到真假嫡女的事情捅了出来,陆玖方才明白,她这些年的上进和不肯认输,不过都是一个笑话罢了,因为她曾经视之为母亲的那个人,从来没把她放在心上过。
“……你怎么了?”江殷看着陆玖的眼神渐渐黯然下来,心中一时揪紧,“是不是我说什么惹你不高兴了?你别生气,我这个人就是这样,说话口无遮拦……”
陆玖看着他紧张兮兮的神色,渐渐收回思绪。
“我没生气。”她瞥他一眼,扭过头去继续走。
“真的?”江殷小心翼翼地又问道。
陆玖无奈,淡声说:“真的。”
江殷这才如释重负地笑了起来:“那就好,那我就放心了。”
陆玖看他这没心没肺的样子,忍不住摇头轻轻一笑。
“你笑啦。”江殷察觉到她面容上微然的笑意,惊喜道。
陆玖这才察觉自己有些失态,敛眸轻声咳嗽了一声,面孔又恢复成无波无澜的平静:“没有,你看错了。”
“我眼睛快着呢,你瞒不过我。”江殷有些得意,“你就是笑了还不肯承认。”
陆玖干脆看着他,板着脸道:“笑了又如何?”
“笑了好啊,一笑百灾除,我倒想看着你天天笑。再说了,你笑起来多好看啊!”江殷认真地道。
陆玖垂眸:“世子慎言,这不得体。”
“反正我就是个不得体的人,随你怎么说。”江殷笑眯眯地,“对了,有个事情和你商量商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