薛圣道:“看在家主的面子上,我今晚可接治袁氏长老,只是但凡来找我的病人皆是主动登门,要是觉得不妥,那就没有办法了。”
族叔指着薛圣道:“薛圣,长老要是有个三长两短,你脱不了干系!”
两人正要拂袖愤愤离去,可才走出医所的门,迎面就看见远处灯火点点,似乎正往这边靠近。
两人连忙迎上前,拉近距离一看,居然是门中管事抬着长老匆匆忙忙地过来了,前后都有几名弟子掌灯引路。
长老盖着厚厚的被子,奄奄一息。
走在边上的是袁空青,也亲自过来了。
族叔问道:“叶长老这般虚弱,为何还要将他抬出门来!”
管事道:“这是家主的意思。”
族叔更加不忿,道:“家主这是什么意思?难道我袁氏堂堂长老,还要去将就他一个江湖大夫吗!这要传出去,只怕说我袁氏如此低声下气,颜面骨气将何存!”
袁空青看向两人,那眼神里透着微微的灯笼里的光,却比夜色更深,道:“既是急症,不立刻送来看大夫,要眼睁睁看叶长老等死吗?”
族叔道:“我们来叫薛圣,可他实在不识好歹!非得要人把长老抬到他那里去!”
袁空青大步往前走,道:“你当薛大夫是在拿乔作态?他的医所里药具、药物齐全,需得用到什么,能第一时间取用;
“你叫薛大夫到长老院里看诊,他可知长老是何情况,需要用到什么药具药材?若是派人来回取,中间耽搁的时间,你来负责吗?”
两个族老当场被问得噎住。
他们只想到薛圣是在趁机拿捏,却完全没考虑到这些方面。
等他们反应过来时,管事抬着长老又走出好长一截了,两人方才快步跟上去。
医所的童子看到人来,立马去里间知会薛圣。
薛圣并不意外,手里正准备药具,用火一一淬过,边吩咐道:“开门,接进来。”
第1575章 唯有家主懂他
外头风雪声正大,医所大门一敞开,将屋内炭火都吹得晃荡。
袁空青率先抬脚踏进医所的门来,随手拂了拂身上雪沫,开口对里间的薛圣道:“薛大夫,我门中长老夜犯急症,眼下人已抬来,可否请薛大夫贵手相治?”
薛圣便是知道,整个山门里,除了袁空青,没人会做主把长老往他这里抬。
可是既然是急症,长老就必须到他这里才行,他才能根据情况及时施医救治。
所以说,山门中,唯有家主懂他。
薛圣也没含糊,道:“把人放医榻上,门关上。什么情况,知道的说来我听。”
管事就将今晚的情况详细告知。
薛圣从里间出来时,已经将施医前的步骤都准备好,先给长老服下了护心丸,边询问管事长老近两日的衣食住行,边给长老检查身体,摸查脉象。
长老咳疾已经是几十年的老顽疾了,加上这两日感染风寒,使得寒气侵入了心脉。
早前山下的大夫就建议长老来找薛圣看诊,只是长老拉不下这个脸来;眼下他昏昏沉沉之际,虽然口不能言,却也知晓自己身在何处,是何人在救治他。
门中其他长老闻讯也都陆陆续续赶来,平日里他们便是对薛圣有再多不满,可眼下有一位长老在他手上,他们也没出言指责什么。
薛圣让一干闲杂人等都去外间等着。
他手里银针根根精准,而且下针手法十分迅速,加上他的药很快起了药效,不出半个时辰,长老的咳疾就平复稳定了下来。
诊室里烧着炭火,薛圣又替长老梳理经络脉气,将心脉寒气引导出来,最后长老出了一身的冷汗。
薛圣吩咐童子煎好的药送了进来,由管事喂给长老。
长老虽是双眼紧闭,但意识尚存,知道张口吃药。
喂完药以后,管事就去外间,与诸位长老族叔们道:“叶长老的病情已经初步稳定了,更深夜寒,长老们还是回去休息吧。这里有我守着便是。”
长老临走前,还去诊间门口望了一眼,看见叶长老躺在榻上,便问:“叶老,可还好?”
叶长老抬起苍老的手挥了挥,示意他们都回去。
长老见他人是清醒的,便也放了放心,随后一行人陆陆续续地离去。
路上大家心思各异,都不说话。
随后有长老开口道:“那医所条件简单,与长老院相差甚远,为何不叫他去院里给叶长老看,而是要把叶长老抬到他这里来?”
大约也是思来想去挑不出错处,所以只能从这茬儿说起。
那先前去请薛圣的族叔道:“我等也是这么想的,可是家主做主让人把叶长老送过来的。”
管事便道:“家主也说过,叶长老病情危急,如若去请薛大夫,来回耽搁时间不说,薛大夫事先也不清楚病情究竟如何、需得准备些什么东西,只有到薛大夫的医所里来,薛大夫诊治用药就地取材,才又快又及时,不容易耽误叶长老的病情。”
长老们沉吟不语。
族叔便道:“即便是叶长老的情况不紧急,想必家主也会命人把叶长老抬过去。家主向来偏袒那薛圣,还用说么。”
管事道:“医圣总归是医圣,医圣在山门里以执教为主,行医乃是他的个人自由;山门中看医也是个人自由,如不愿找医圣看医,也可下山请大夫。”
族叔冷哼道:“管事这话,未免也有胳膊肘往外拐的嫌疑!”
管事道:“这也是家主下达门中的意思。”
也有长老道:“只要叶长老能度过这次难关,没事就行了。”
大家闭口不谈的是,长老们对薛圣一直抱有诸多责备阻碍,从来没有承认肯定过他,原以为这次长老病重正是他出口恶气的时候,没想到他丝毫没拿旧事做文章,直接就出手救治了。
第1576章 恍如从前
医所里的灯一直亮到后半夜。
等薛圣理完了后续,除了施针用药,还弄出个后续治养调理的方子。
两个童子早就熬不住,趴着就睡着了;叶长老被安排在单独的诊室,留下来照应的管事就一同在诊室里休息。
薛圣拿着方子回过头想叫人,见着童子睡得正香熟,也就没出声。
他自个走到外间去喝口水透透气。
然,一到外间,薛圣脚步不由一顿,神情微愣。
没想到还有一人在那堂上,可不就是袁空青。
她坐在一盆炭火前,用铁钩松动松动里面的炭火,暖红色的火光映照在她脸上,一派安然。
整个堂室里飘着一股子浓郁的酒香。
因着那炭火上面铺着一张铁网,铁网上温着有酒。
袁空青道:“薛大夫辛苦,煮了点酒,坐下喝两杯吗?”
薛圣道:“家主相邀,却之不恭。”
然后他过来坐下。
袁空青翻来两只杯盏,倒了酒,薛圣细闻之下,道:“这陈年佳酿,倒是让袁家主破费了。”
袁空青道:“地窖里还有,薛大夫若是好这口,明日再送些过来。”
薛圣道:“两坛酒可抵不了诊费。”
袁空青道:“薛大夫的诊费也不至于这么便宜。”
两人相视一眼,皆是笑。
自打薛圣上山这几个月以来,见到袁空青的次数屈指可数,却还从来没有像今夜这般坐下来闲说品酒过。
即便他忙活了半宿,眼下坐在这里,醇酒入喉,也顿觉轻松畅快。
心里一直堆压着什么东西,平日里若无其事,他也从不向人表露,只因眼下她在,无需太多的言语,对薛圣而言,堆压的东西也都无声地全部宣泄出来,所以他是打心底里感到愉快。
两人聊说了一阵,薛圣忘记了疲惫,也丝毫不觉困意,反而越聊越精神,仿佛感觉自己回到了年轻的时候。
薛圣对苗疆的东西比较有钻研,而新近陆杳又送来一批她精心培育的苗材,袁空青对此感兴趣,薛圣也与她分享了许多。
不管是香道还是医道,其实他们的宗源是相通的,一旦谈论起这些,便有源源不断的话题。
不知不觉,再过两个时辰天都要亮了。
袁空青抬头看了看窗门外漆黑的天色,起身道:“风雪停了,今夜就聊到这吧。”
薛圣跟着起身,袁空青又道:“今夜有劳薛大夫,薛大夫早些歇着。”
薛圣道:“风雪虽停了,外面却是夜黑路滑,我送家主。”
袁空青道:“不送,这点路无妨。”
薛圣点了盏提灯,袁空青前脚出门,他后脚就跟出来相送。
袁空青走了一会儿,地上散落着微光,衬得一地的积雪白得泛暖,还有一前一后两抹影子。
袁空青驻足回头,就看见薛圣也驻足,他提着灯站在不远处。
袁空青一时有些恍然,仿佛眼前之人不是纵横江湖的中年医圣,而是变回了从前那般的楞头小子。
袁空青道:“薛大夫不必相送。”
薛圣道:“你走你的。”
袁空青晓得他这性子,轴起来的轻易劝不动,在这僵持也只会空耗时间。
于是袁空青也不再说什么,转身继续往前走,薛圣则默默提灯在后照着她回去的路。
两人前后走过迂回的廊下,绕过中殿,直到入后院领地时,薛圣便很有分寸地及时止步。
等到袁空青走远了,再也看不见了,他自己方才转头往回走。
那叶长老在薛圣这里观察了一两日,待病情彻底稳定以后,他才叫人把人抬回去。
同时,诊金清单他也列了出来,一并送去长老院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