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殿下,从李府书房出来的那封密信,果然往宫里去了,瞧着方位,想是去了慧昭仪那。”十七替裴琅去查数十年前的陈芝麻烂谷子事了,十八这阵子忙了不少,禀告。
夏日邻近,送莲的人多了,裴琅这几日吩咐人将花园里的池子都填了。
他不想收一堆无用的废物,可温顺谦和的太子殿下自然不能将人的东西推脱,于是东宫没了池子再好不过。
裴琅视线轻飘飘地落在殿外那些乱七八糟的兰竹上,语气平淡地安排:“这些东西也全拆了吧。”
“是。”十八又接了一个活,脑袋痛,刚要揉一揉头,又听见裴琅接着问:“信去了慧昭仪那,她请太医了么?”
十八听他问话,心中暗暗一惊,觉得主子多智近妖,老实回话:“请了,探子说是安神的药。”
“嗯。”裴琅看起来早就有猜测,他垂下眼皮,同旁边的郑朝鹤:“孤赢了,明日后日都不许来找孤下棋。”
郑朝鹤与裴琅赌谁是与李信安有勾扯牵连的人,没想到输了,心情不大好,小声腹诽:“原来在你们裴家动手脚的是慧昭仪啊,我看李贵人也是个脾性大的,指不定也做了什么,不妨一同查查算了。”
“不劳先生费心。”裴琅温温柔柔一笑,眸中却半分笑意也无,叫郑朝鹤看了心虚,知道前几日裴琅的气还没消,碰碰鼻子:“下一步做什么?”
“一次刺杀不成,肯定有第二次。”裴琅下意识摸了下腰上的玉:“圣上多疑,人证倘若只有几个还定不了罪,等着。”
“十八,听到没,今晚派人守着点章落殿。”郑朝鹤觑一眼十八。
果然,十八又哭丧着脸了,他应了一声,生怕再待上去活越来越多,忙不迭回树上倒挂去了。
“那人怎么处理?”郑朝鹤问。
“和上次的关一起。”裴琅回身往殿内走,郑朝鹤在他后头追了几步:“我说的是姜小姐。”
裴琅回头,微微垂下眼看他:“她怎么了?谁同你说的。”
“十八与我通风报信的,今日去定亲王府不是见到了么,还没搭好台阶?不到最后一步,我可提醒你,姜家尚动不得。”
裴琅往树上看去,十八和他对上,吓得差点从树枝上掉下来,心说早知道不帮郑朝鹤了,还惹得自己被殿下记住了。
“你都查清楚了,事不干姜府的事,怀疑她不是应当和人赔不是?”郑朝鹤小声嘟囔:“反正我们太子殿下在外不一直都是进退有度的,不管是不是真心的,给人台阶下不是轻轻巧巧一事么?你越不这么做我越寻思,你是不是真和姜小姐有什么恩怨?”
“没有。”裴琅听他说一长串话,烦:“再说吧。”
郑朝鹤不给他这个机会,他说:“不用等了,因为姜小姐今日来了。”
*
姜君瑜其实真不想来的。
只是看戏的时候犯困打了一小会盹,梦里忽然就做到自己那张写了裴琅许多好话的纸被他看到了。
登时吓得不敢再睡,心烦意乱被福嘉看出,问了几道总算把好姐妹近日的烦心事问出口,于是同她说陪她去试探能不能将那叠宣纸拿出来。
姜君瑜脾气大,这辈子没这么夸过人,自觉那是自己的把柄,不能落在裴琅手上,于是一咬牙,和福嘉一起来了东宫。
她动作轻,但毕竟当着人家殿里侍从的面也不好直接上手翻裴琅那一叠公文里有没有。
福嘉看出她不方便,自觉到了自己为好姐妹牺牲的时候,虽然也怵裴琅,却还是愿意替她引走婢女。
“我看东宫小花园样子变了不少,刚刚去逛的时候好似漏了个荷包,你们几个陪我一起去找找。”
正厅里于是只剩下三两个擦洗的婢女了。
她稍微大了点胆子翻找起来,一心一意地翻那些厚重的公文。
“奇怪……”她小声嘀咕,忽然怎么也翻不动了。
抬眼一望,裴琅支了只手压住那厚厚的一叠公文角,正垂着眼,似笑非笑看过来。
真够尴尬的,姜君瑜想,想将手收回来,结果上面的公文压着,又动弹不得。
她败下阵来,小声:“你松下手,压得我手酸。”
裴琅没动,劲都是彻了一点,却还是叫姜君瑜收不回手。
姜君瑜更委屈,嘴巴不自觉就瘪了,她复述:“我手酸。”
裴琅还是不动。
“裴琅!”姜君瑜有点生气了,总算愿意拿正眼看他,抬眼瞪人。
太子殿下总算撤了手,他微微皱一下眉,好像不知道下一步该做什么了,手指在碰腰上那块玉。
“我去找福嘉。”姜君瑜想着不能将东西毁了,差点还将自己搭进去,遂放弃。
裴琅和她一同开口,他问:“要吃桂花糕么?”
姜君瑜不知道这是不是他求和的信号,总而言之,她觉得裴琅大抵有那么一点点在赔不是。
可太子殿下一向行事得当,进退有度,她又不确定这里的真情有多少,假意又占多少。
不知道是不是因为距离到了一定近,姜君瑜好似能听到他心跳,有点快,便自顾自地认为大抵真心占的也不少。
“你……”她不知道该怎么说了,觉得道歉应当有道歉的样子,半晌抿唇:“我不爱吃桂花糕。”
裴琅点几下头。
姜君瑜觉得和他又没什么好说的了,正巧福嘉带着人和自己根本没丢的荷包从门内进来。
她和姜君瑜打眼色——找到没?
姜君瑜往裴琅那边瞟一眼,意思是,人突然来了,没呢。
裴琅在自然是不能继续找了,福嘉润润嗓子,和人问了好,拽着姜君瑜告辞,裴琅到底也没把人留下来吃她不喜欢的桂花糕。
东宫藏书不少,他从立架上取下一本厚重的书,里面夹着姜君瑜歪七扭八的字。
宣纸被蹂躏,再怎么夹也变不回原样。
裴琅皱了下眉,手指摸着玉珏上的纹路。
姜君瑜生气的时候浑身戒备,像在狐假虎威 ,恨不得脸上写满“我生气了我生气了”。
但是很奇怪,裴琅会在某一瞬间,觉得娇纵也不算个坏毛病。
他将书又塞回去,吩咐侍从:“孤记得城东有家点心铺还不错。”
跟在太子殿下身边的侍从个个都是人精,他只说了半句就懂了言外之意,忙不迭地应声走了。
第10章
夜已深了,烛火的影映在纸窗上,太子勤勉,到了子时殿内的烛火才一点点熄下去。
寒光在夜色里发出叫人胆寒的亮,来人轻手轻脚,用剑锋撬开门栓,步子落在地上的声音轻不可闻。
太子的寝殿空荡荡的,又大,那人好不容易摸到床边,手起刀落,干脆利落地往床上刺去。
却落了个空。
接着一股气劲将他整个人掀倒在地。
他呼吸窒了一瞬,反应过来立刻起身,手中的剑向前一递。
裴琅侧身,轻而易举地躲过他这招,抬脚一踢,正好落在人的肩上,把人甩得往后退了好几步。
埋伏在房里的暗卫眼疾手快地上前,将人团团围住,数柄寒刃将人压得严严实实。
“要活的。”裴琅用帕子慢条斯理地擦着剑刃,垂下眼往面目狰狞的刺客那头看一眼,吩咐。
十八将人嘴里的毒丸撬出,嫌恶地抹干那人沾在自己手上的口水,剑刃压着对方的背,逼着他出去。
那个刺客不甘心自己就这么失败了,回过头目光直直地瞪着裴琅,嘴里喊着不入流的糙话。
裴琅只是微微皱了下眉,旁边洞察主子心思的十八眼疾手快上前给人卸了下巴:“让主子脏耳了。”
*
那个新来的刺客连同先前那个“死”了刺客的一同被送往了京外。
裴琅在那有一处私宅,审人的事交给了郑朝鹤,他今日得圣上召见入宫。
成景帝才堪堪而立出头,头上的华发已经不少了,人也病恹恹的。他也担心自己哪一天眼睛闭上就再睁不开了,因此往宫里请了不少方士,企图效仿始皇帝寻长生之计。
裴琅到御书房时一个胡子头发均发白的方士正和成景帝报近日炼丹进程,成景帝混浊的眼里透出几分光亮,他抚掌大笑,说了好几声“好”,又往青炉阁拨了不少银子。
等人终于退下了,才将目光转向跪在地上不知多久的裴琅,好似终于注意到自己这个儿子似的。
成景帝往前迈了几步,伸手要将人拉起来:“淮璟来了怎么也不早说,父子亲近,下回不必久跪。”
裴琅仍垂着头,被成景帝虚虚拉了一下不动,仍跪在不动:“先君臣再父子,何况儿臣前日做错事还未和陛下请罪。”
“你这孩子。”成景帝嘴上说着,轻碰他的手却也松开了,他叹了口气,似是很无奈:“李都尉离京,你多有顾虑,朕不是不知道,你不必自责。”
前几日,陛下在早朝上同大臣们商议,暂卸李都尉都尉一职,暂派他南下替陛下寻名医。
李都尉守了京燮数十年,城防无纰漏,陛下此举,颇为不可,然陛下现今,刚愎自用疑心颇重,满朝文武无一人敢言。
裴琅不是非要替李都尉出头,谁南下于他而言并无区别,只是城防都尉暂不可换,他也乐于卖李都尉一个人情。
于是顺水推舟的,他成了出头鸟,有了太子在前,朝臣纷纷下跪,烦请陛下收回谕旨,此事也不了了之了。
成景帝嘴上不说,只是心里始终记挂这事,对裴琅疑心又起。裴琅知道成景帝心思,阻南下一事是实,成景帝宫中的眼线恐怕也向他报了裴琅最近插手十余年前旧事的事了。
“李都尉不能南下,其余人朕也不放心。”
果然,成景帝开口了,一副忧愁模样,似乎意有所指。
裴琅知道他的心思,主动开口接台阶:“儿臣愿为父皇南下寻医。”
成景帝故作一副吃惊模样:“淮璟一片孝心,朕心感然,不过朕也听说了,这段日子行刺的刺客不少,多事之秋,待这阵子过去你再启程吧。”
裴琅垂下眼皮应了,成景帝好似才发现他还跪着,斥身侧侍从没眼色,还不给太子奉茶。
“儿臣还有一事要奏。”裴琅落座,心里挑挑拣拣,找出可以和成景帝交底的:“东宫近日刺客不少,儿臣顺藤摸瓜,似乎发现与七皇弟早夭还有联系。”
七皇子是慧昭仪早年所出,冰雪聪明,颇得陛下宠爱,只可惜七岁时起了高热早夭。慧昭仪大病一场,伤了身,此后无所出。
“如儿……”成景帝摸着玉玺的一角,不知道在想什么,他顺着玉纹,目光重新放回裴琅身上,示意他继续说。
裴琅目光移了下,成景帝明白此事不可为外人知,于是便将侍从全遣了出去。
*
慧昭仪走得发鬓凌乱,步子虚浮,指甲深深地扎进了浮萍的手心。
浮萍吃痛,却不敢多言,虚扶着慧昭仪往御书房走去。
太子入宫,不管是不是为了最近的事,都绝对容不得他和陛下多相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