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这话说的也太生疏了,”福嘉立马将注意力转回:“他也算你半个表哥,再说了……太子表哥的品行,我既不说,我就不信你没有从别人嘴里听过。”
她这话说的不假,姜君瑜颇有些心虚地蹭下鼻子。
她自小在汴梁长大,和太子只有在年末入京的宫宴上才远远见过几次。她前些日子和母亲一同入京,听裴琅如何如何温润而泽的品行听了一篓子,耳朵都要磨出茧子了。
好吧好吧,算自己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了。
姜君瑜很勉强地承认,拉着人哄了几句,继续将视线放到远处的柳叶棋身上。
清风拂过,湖面扬起一点点小小的涟漪,连带着柳叶棋的衣裙也摇曳了下。
她此番出门,费劲心思,身上穿的是当下最时兴的凌光纱,动作之间如水纹漾来,甚是好看。
柳叶棋拽了片叶子,有些烦恼,不时还向远处张望。
到底在等谁啊。姜君瑜不知道从哪翻出来的一袋蜜饯,一边往嘴里塞着一边跟着柳叶棋一样焦灼。
衣裙穿得那么薄,她从哪拿出来的?
福嘉叹为观止。
姜君瑜不知她在想什么,只是大方地将蜜饯往她那递了递:“吃么?”
福嘉:……
多谢,不用了。
*
她们躲在亭子后面的矮柱后,眼前恰好是一丛桃树,枝繁叶茂,盖得远处情景隐隐绰绰,叫人看不清。
等了一会,那人总算姗姗来迟。
姜君瑜蜜饯都不敢咬了。
因着叶子遮了大半,姜君瑜很辛苦才能看到那人的一片衣角。
他腰上系着一块玉珏,因为走动,晃荡了几下,露出的半片衣角很快将玉珏遮住。
姜君瑜于是看不出来了,只是觉得莫名熟悉。
几瞬之后,她忽而想起来了。
裴琅也有一块一样的玉佩。
*
姜君瑜初入京时,裴琅站在姜父旁,脸上挂着和煦的笑,他长得好看,不愧是京中无数女子心上人,笑起来的时候眼睛弯成月牙,连同一双入墨的眼也带上说不清的温柔,好像姜君瑜对他来说真的有那么重要似的。
姜君瑜心头莫名一跳,下意识想避开他的视线,眸光一转,落在了他腰上的玉上。
兴许洞察人心是帝王功课。裴琅轻而易举地看出她的心思,他往前走了半步,取下那块玉,朝姜君瑜伸出手:“表妹,是看上了这块玉么?”
那块玉静悄悄地躺在他手上,仿佛姜君瑜说一句想要,裴琅就会半分也不犹豫地送她。
*
福嘉也看不清那人,等得抓心挠肝的,一偏头,看到姜君瑜面露凶光,死死地盯着前面,便出声喊她:“怎么了?”
姜君瑜回过神,撇撇嘴,装作十分不经意也不在意似的开口:“那人好像是裴琅……”
她默了下,补充:“……表哥。”
福嘉果然大惊失色,也不管被发现了怎么说,拽着姜君瑜就跑出去,哭丧着脸,嘴里还念叨着:“完了完了!我不想要柳叶棋这样的表嫂!”
柳叶棋仿佛踩在云朵上,叫她有些不知所措,不枉今日的打扮,裴琅果真来了,再然后,她假借父亲之名,没想到对方也真来了花园。
只是下一步该做什么?
太子少而敏学,善文善武,民心所向,性子也是一顶一的好……柳叶棋几乎找不到他的短处,一颗芳心自然落在了他身上,这会子倒是有些无措,不知道该说什么好了。
裴琅身量高,一只手垂下,屈起来的手指一下下擦着玉珏的边缘,垂下眼皮看她。
他有一双不同性子的眼,眼尾微微上挑,看起来凌厉而不近人情,脸上不带着笑的时候,帝王之气便会严严实实地盖下来,叫人大气也不敢喘。
然而性子却温和有礼,颇具君子之风。
柳叶棋小心地看他,有些出神。
裴琅似乎也发现了事情真相,微微抬了下眼皮,眼里仍然是带着笑意,只是叫柳叶棋觉得有些虚,同他这个人一样,怎么也抓不住。
她咬咬唇,刚要开口,远处传来动静。
福嘉跑得急,连带着姜君瑜步子也急促起来,她不想上去凑热闹,更不想和柳叶棋有交流,无聊又烦躁地拽了下发尾,很想发脾气的样子。
柳叶棋看到裴琅怔了片刻,很快,他将视线投向他们,抬一下眼,声音很平静地开口:“仪态有失,罚抄十遍《论语》。”
他明明语气很平淡,甚至不如和自己说话时的温柔,可柳叶棋却在有一瞬看到他仿佛换了个人,脾性从温和的皮囊下短暂地露出来了一点。在她眼中从那个不沾尘俗的太子化作了有喜怒哀乐的普通人。
可是只一瞬快得几乎眨眼之间就消失了,仿佛一切全是柳叶棋的错觉。
“啊,”福嘉的脸色更不好了。
姜君瑜同情她,也同情自己,小声问:“我不用吧……”
裴琅看她一眼。
姜君瑜知道了,跟着福嘉一起哭丧去了。
柳叶棋不安地揉着自己的裙摆,试图找些什么话出来。
“柳小姐还有别的事么?”裴琅此刻终于注意到了她的似的,微微弯一点腰,露出一个很认真倾听的姿态。
“我、我……”柳叶棋更不知道该怎么开口,愤恨地瞪一样旁边的姜君瑜和福嘉。
姜君瑜理不直气也壮,瞪回去,特地阴阳怪气她: “柳小姐还有事么?”
柳叶棋:……
她气得脸红耳赤,正不知道怎么好,远处又热热闹闹了起来。
赏花宴不是徒有其名的,主人家迟迟不见,福嘉的庶妹于是做主领了其余宾客来花园里赏花。
人总算多了。姜君瑜松口气,倏地想到十遍《论语》,又不是很想松气了。
柳叶棋的主意全泡汤了,见热热闹闹的宾客往她们周遭聚了过来。
有几个试图巴结太子的,已经在和裴琅攀谈了。
姜君瑜!
她气得牙齿发抖,大好机会没了,不敢怪罪到福嘉身上,只好全推到姜君瑜上面。
姜君瑜凶巴巴地开口:“看我干什么?”
柳叶棋“哼”了一声,带着婢女就要从她们中间挤过去,一刻钟也不愿意再待下去。
姜君瑜也不想待着了,怕多待多错,一不小心让裴琅又抓到自己的把柄,打算也跟着走了。
然而周遭宾客太多,柳叶棋走得又急,不知道是有意无意,她路过之际,还顺带踩了姜君瑜一脚。
姜君瑜哪里咽得下这口气,当即狠狠一脚踩回去,一只手腾出来,要扶住福嘉,身子假模假样地晃了几下。
反正自己“娇气”也不是一天两天了,这一回,看她不狠狠栽一把柳叶棋!
柳叶棋没想到她真的一副要摔倒的模样,急忙伸出手,半途中又停住了,不知道到底是要拉还是推。
犹豫不到半瞬,她快准狠地收回手,擦过姜君瑜身侧。
姜君瑜这回是真没想到,身子被撞得失了衡,手急忙拉人,没想到怎么拽也没够着,不过眨眼一瞬,整个人就直直往一旁的小湖栽下去。
湖水冰冷,她仰面,艰难地隔着水雾看上面的动静。
裴琅神色落在她身上,无悲无喜,没有半分动作,只是直直地朝她看过来。
那一眼有些过于冷淡了,仿佛比身上附着的水还凉,叫姜君瑜动弹不得,一颗心仿佛被淋了一捧雪。
他和姜君瑜对上视线。
好像此时才反应过来似的,很快地弯了下嘴角,下一秒就看起来很焦灼似的,吩咐周遭的人下去救人。
姜君瑜呛了一口水。
终于想到她为什么没有要那块玉了。
因为裴琅嘴上说着要给她,神色也温柔。
只是一双眼睛。
露出一点点叫人心怵的冷淡和戾气。
趋利避害是人的本性,哪怕只是有一点点,就叫姜君瑜一点也不想要那块玉了。
第02章
春日的阳光明媚,不甚刺眼,从窗棂里透了一点进来。
姜君瑜之前在窗下摆了张小案,上面乱七八糟地涂着一些字,被阳光一打,墨水泛着一点润泽,泛起的光有些晃眼。
她飞快地眨了几下眼,将视线收回,撑着脑袋听外面的动静。
她虽然娇纵,却极护短,是以庭院的奴婢性子都活泼,有几个跟小雀似的,正嘀嘀咕咕说些什么。
“小姐落水后不大对劲。”扫洒的芳桃惆怅:“总是呆呆坐着走神,上次远远见了太子殿下,差点没反应过来。”
“说什么呢!”年长一点的玲珑正在看药,让她别乱说话:“大病初愈,精神不济是难免的事。”
“好吧好吧。”芳桃自知失言,觑一眼药,催她:“快要糊了。”
两人于是絮絮叨叨地又将话头牵到了别处。
姜君瑜于是兴致缺缺地不听了。
芳桃确实没说错,姜君瑜这几日是有那么一点不对劲。
前几日意外落水,虽说很快被救起来了,只是姜君瑜一向娇气,春日的风仍叫她冻着了,一不小心就大病了一场,这两三日精神才稍微好了些。
然而,好了没多久,在院子散心的时候遇见找姜父议事的裴琅。
两人隔得有点距离,看不大清对方,姜君瑜却不知为何,直觉就是他。
阳光太好,正巧散在裴琅周遭,将他附近也带上一点浅淡的光晕,仿佛他整个人都十分温暖似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