视线落向那扇梅花凌寒的樟木屏风,却见屏风后现出三道身影——
有男有女,有高有矮,就是没有他的太子妃。
阿柒沉默地走到床边,阿玖和十三则是单膝行礼:“拜见主子。”
裴琏一眼扫过他们,又往屏风后看了看,却是空空荡荡,再无身影。
他语气微冷:“怎么就你们俩?”
下首俩人僵了一僵,还是阿玖开了口:“夫人说她累了,便先回房歇息了。”
裴琏:“累了?”
阿玖硬着头皮:“是。”
事到如今,裴琏还有什么不懂。
她这是故意的。
故意不来见他。
看来是他高估了她,仍是个拎不清的糊涂蛋。
“你去,将她请来。”
裴琏凤眸眯起,语气也不觉微沉:“若她再推脱,便是扛也将她给孤扛来。”
这差事自是阿玖去做。
“是。”阿玖应下,起身的同时,还不忘给十三递了个自求多福的眼神。
待她离去,裴琏看向十三:“说说,今日夫人都去了哪,买了些什么。”
感受到上首凌厉压来的注视,十三连忙垂首,如实汇报。
待听到明婳大中午出门,就是为了买两个奴隶,裴琏薄唇轻抿,并未多说。
而当听到她买完奴隶,还特地跑了趟总兵府,裴琏目光骤凛:“她去那作甚?”
十三背脊微僵,头也垂得更低:“夫人她…她……”
他可算明白阿玖刚才的眼神是怎么回事了!
“今日一个两个都是吃了哑药不成?都把舌头捋直了说话。”
“主子息怒。”
十三俯首,深深吸了口气道:“夫人去总兵府探望靖远侯府的魏六郎,还让郑统领好生看顾魏六郎,莫要苛待他。若查清魏六郎是无辜的,她会全力保他平安无虞,返还长安……”
“咔嚓。”
话未说完,便听一道瓷器碎裂声。
十三惊愕抬眼,便见太子掌心的茶盏竟然生生裂开了一道口子。
十三大骇:“主子息怒!万望保全身子……”
阿柒也看到太子半敞的衣领下微微涔出红色的绷带,也陡然变了脸色,“属下去寻戴太医。”
裴琏却道:“都出去。”
阿柒和十三稍怔,待对上太子凛冽的黑眸,心下一颤,赶忙退下。
木门开合间,廊上依稀传来声响。
“太子妃请进。”
“知道了。”
门再次合上,静谧屋内响起一道脚步声。
轻柔缓慢,一听便知是女子。
裴琏沉沉掀起眼帘。
这一回,那扇寒梅傲雪的屏风后,总算施施然映出了那道他再熟悉不过的窈窕身影。
第066章 【66】
【66】
明婳进屋前还一身铮铮硬骨, 没在怕的。
但真走进屋内,四周静谧空寂,昏昏暗暗, 隔着一扇屏风, 隐约看到床上那道高大身影, 还是莫名有些紧张。
不,没什么好怕的。
她又不欠他。
她暗自鼓着劲儿,月白袖笼下的长指也拢紧, 终是深吸一口气,从屏风后缓缓走出。
暗卫走得急, 没来及点灯, 恰好窗外天色也暗了下来, 一时间,屋内几乎昏冥。
而在这晦暗朦胧的光线里, 拔步床上的年轻男人背靠迎枕, 如墨乌发披散身后,玄色外衫衣襟半敞着,隐约可见锁骨及胸肌下缠绕的绷带。
在这墨发玄衫的双重衬托下, 男人那张骨相立体的脸庞愈发冷白如玉。
乍一看宛若山林间吸食日月精华的一枝白梅,一朝得道, 飞升成仙。
然而当那双幽邃清冷的眼眸看来, 仙君霎时变鬼魅。
明婳猝不及防与他对视了一眼, 便立刻挪开。
一时间, 她不语, 他沉默, 屋内安静得有些诡异。
若换做平时,明婳定受不住这份静谧, 主动寻话茬了。可今时不同往日,昨夜利刃架在脖子上都活过来了,遑论现下——
有本事他也拿剑指着她。
但一直干站着也不是事儿,于是她走到灯盏旁,拿起火折子点灯。
裴琏见状,也没多说,只静坐床边,看着她点燃一盏又一盏灯烛。
摇曳灯火里,少女莹白小巧的脸庞也逐渐变得清晰,纤长低垂的睫,秀丽挺巧的鼻,饱满如樱的唇瓣,还有.......
雪白脖颈间缠着的一圈纱。
竟这般严重?
裴琏眉眼沉了沉。
昨夜一切发生得太突然,拽住她手臂的刹那,他还没来得及看清她脖间的伤痕,便被她狠狠推开。
而后胸间剧痛袭来,眼前的晕眩感也叫他再无法支撑,终是栽倒在地。
想到她推开他时的那份决绝,裴琏眉心微微动了动,视线再次投向那道在白纱灯前磨磨蹭蹭的娇小身影:“点完了便过来。”
明婳拿着火折子的手一顿,迟疑片刻,还是搁下火折子,走了过去。
却没在床边坐下,而是与床保持着一定的距离,确保他没办法一伸手就够着她。
站定后,她面上也没多少表情,只声线平淡道:“殿下有何事吩咐?”
裴琏预想过见面后她的各种反应,或委屈、怨怼、或担心、自责,唯独没想过会这么的平静。
平静的,就像一潭月影幽幽的静水。
虽说镇定从容是好事,但放在他这太子妃身上,实在反常。
是了,她仍在与他置气。
但她明知昨夜那些话都是假的,且此刻重伤在床的人是他。
裴琏肃了神色,正要与她好好讲道理,触及她脖间白纱,语气稍停。
少顷,他低声问:“脖间的伤口很严重?”
明婳本以为他板着一张脸是要训她的,没想到他竟问起她的伤。
鸦黑长睫轻颤了颤,她垂下眼:“还好吧,死不了。”
裴琏:“.......”
他疑心她话里有话。
但她语气淡淡的,听不出任何喜怒,好似就是随口一答。
他便轻轻嗯了声:“无碍便好。”
话落,屋内又陷入一片空旷的寂静。
他那小妻子似是并无打算搭腔,也不打算问一句他的伤势,只静静垂眼站着,仿若一个精致漂亮却了无生机的磨喝乐。
这样安静的她叫裴琏有些不适,沉默两息,他看向她:“今日怎么不说话?”
之前她每回见到他,一口一个殿下,叽叽喳喳,活像只春日枝头的小雀。
一开始他觉着有些聒噪,后来听着听着竟也习惯了。
现下她不言不语像个闷葫芦.......
罢了,还是继续叽叽喳喳吧,起码热闹。
可明婳却一本正经与他道:“戴御医说了,殿下需要静养,受不得惊扰。”
裴琏稍怔,少倾,他乜着她:“寻常说话,不算惊扰。”
明婳仍是低着眼:“殿下天潢贵胄,金尊玉体,自是要谨慎为上,马虎不得。”
稍顿,又抿抿红唇:“反正也没什么好说的。”
裴琏眉心轻蹙,盯着眼前这张瓷白小脸:“可还是对昨夜之事耿耿于怀?”
明婳笼在袖间的纤指收紧:“没有。”
裴琏道:“若是没有,为何整整一日都不来探望?”
明婳唇瓣翕动两下,再次道:“殿下需要静养。”
裴琏语气一沉:“谢明婳,你给孤好好说话。”
明婳眉眼闪动一下,不过很快,她缓缓地抬起头:“我一直是在好好说话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