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清婉的脸庞仿若透着一丝不解,看向裴琏:“是我方才哪句话说的不对,竟叫殿下觉得我没在好好说话?恕我愚钝,还望殿下直接指明,我也好及时改正。”
裴琏:“.......”
都这般阴阳怪气了,竟还说没在置气。
沉沉吐了口气,他干脆把话挑明:“孤知道昨夜你受了委屈,但你也瞧清楚了,孤说那些不过是用来蒙蔽阿什兰的权宜之计,并非真的枉顾你的生死,对你不管不问。”
明婳静了静,点头:“是,我知道。”
裴琏道:“既然知道,又为何还为此事耿耿于怀,自寻烦恼。”
话落,屋内静了一静。
裴琏也意识到语气有些重了,刚要解释一二,却见面前之人并无想象中的伤心委屈,或是闷闷不乐。
她仍是一脸淡然平静,嗓音也轻轻柔柔的:“殿下误会了,我没再计较这些了。”
裴琏看她:“真的?”
迎着男人那如有实质的锐利目光,明婳沉默两息,才道:“昨晚有,早上醒来也有点,不过现下……没了。”
因他那些叫她心碎的话无论是真心,还是假意,对她而言,已经不重要了。
今天她出门晃荡整日,一来的确是想采买两个属于她的仆人,二来则是想着避开裴琏,好好捋一捋她心里那些一团乱麻的情绪。
是,她是喜欢裴琏。
很喜欢很喜欢,从见到他的第一面就喜欢的不得了。
哪怕他总是对她挑剔、冷淡,嫌她不够得体,不够聪明,还一而再再而三地骗她、害她哭了一次又一次。
但她见着他,还是忍不住会心动,嘴角还是忍不住往上翘。
她知道那样很不好,若是叫姐姐知道,定然要戳着她的脑门骂骂咧咧:“你啊你,怎么就这么不争气!从前罚你抄的那些诗真是白抄了!”
可她觉着,就算吃点亏,应该也没太大关系吧?
反正她有很多爱很多爱,爹爹阿娘爱她,哥哥姐姐爱她,皇祖母、皇后娘娘和阿瑶妹妹也都很喜欢她,她好像打从一出生,就被满满的爱环绕着。
可是裴琏不一样。
她记得小时候在宫宴上见他第一面,他虽冷冰冰的不爱说话,但他坐在许太后身边,望向她们一家五口的目光里透着羡慕。
他看来的时候,正好被她发现了。
她朝他眨眨眼笑,他却像是被踩到尾巴的猫般,凶巴巴瞪她一眼,就偏过脸去。
她那会儿还怪委屈的,觉得这个哥哥好凶。
但都是小孩子,她又是个脾气很好的小孩子,见他生得精致漂亮,便又巴巴凑过去,问他:“要不要一起玩?”
毫无疑问地被拒绝了。
现下想想,裴子玉打小就是个倨傲又孤僻的坏脾气小孩。
不过当他随她们一家一道去北庭,她好像有点明白他为什么不爱说话了。
他阿娘不喜欢他,他爹爹……好像更在意他阿娘。
他离宫那日,唯有许太后哭红了眼眶,死死不舍得松手。
明婳虽然很高兴有个小哥哥和他们一起回去,但见许太后哭得伤心,有些不忍地搂着父亲的脖子,悄悄道:“不然就让阿琏哥哥留在长安吧。”
父亲答了什么,她记不清了,总之最后裴琏还是上了马车。
马车摇摇晃晃地前行,驶出巍峨壮丽的宫城,他一直趴在窗口,往后看。
她挤到他身边,问:“哥哥你在看什么。”
他不搭理她。
她 便也抻着脖子往外看,依稀看到宫墙阙搂上有两个身影。
她呢喃:“好像是皇伯父和……”
和谁,她猜不出,之所以认出皇帝,因为皇帝个头很高。
身旁一直沉默的小皇子却道:“是她。”
明婳怔了片刻,猜到什么:“你阿娘吗?”
小皇子没说话,只看她一眼,而后抬手把她脑袋摁了回去,又放下车帘:“别再往凑,仔细摔了。”
明婳知道他是唬她的,那窗栏那么高呢。
但他和她说话了,还在关心她呢。
她便决定了,以后还是和他做好朋友吧。
毕竟他孤孤单单,身边也没爹爹阿娘,实在太可怜了。
再后来,在陇西国公府,裴琏终于肯接过她递来的焰火,和他们一起玩了.......
大抵是那个中秋过得太过圆满快活了吧,以至于在她心里埋下一个小小的种子——
只要她坚持不懈喜欢他,迟早有一天,他会像小时候接过她递来的烟火棒那样,再次对她敞开心扉,接纳她与他作伴。
可她错了。
他们都长大了,再不是小孩子过家家了。
他是一国储君,身上肩负着家国天下,而她作为太子妃,的确也不能成日满脑子情情爱爱,花前月下。
于是当他要设局诱敌时,一向稳重缜密的他,将这计划告知了他身边所有人,唯独隐瞒了他“不靠谱”的太子妃。
而恰恰是“不靠谱”的她,成了他这场局里的最大变数。
能怪他么?
明婳细想,好似的确也怪不着他。
外头那些重要的正事,他一向极少与她说。二人独处之时,更多是滚作一团,做些不正经的事。
但她从身到心,始终把他当做夫婿,当做至爱至信之人。
可他,有把她当做至爱至信的妻子么?
答案显而易见。
她与他,各自立场,谁都没错,只不过不是一条道上的罢了。
去年在长安争吵时,她也意识到了这点,但被他一骗一哄,又心软了,自欺欺人觉着凑合过吧。
可这次不一样,这次涉及生死。
反正爹爹阿娘、哥哥姐姐他们无论如何,都不会舍得将她置入险地,哪怕是做局,哪怕风险极低——
真的爱一个人,又怎会在她的安危上抱有侥幸呢?
是以她不想再与裴琏粉饰太平,自欺欺人了。
反正除了情爱,人生还有许多更重要的事,譬如性命、亲人。
谢家的明婳在这个春日里顿悟了——
她要结束这段不合适的姻缘,与裴子玉和离。
不过........
思绪回笼,明婳看着床上面容苍白的男人,耳边响起戴御医的叮嘱:“头七日是伤口恢复的紧要期,须得每日喝药、换药、检查伤处,尤其需要卧床静养,切忌情绪波动。待到这七日熬过去。新肉长出,伤口愈合,之后便可慢慢将养着,再无大碍了。”
七日。
再过七日。
“明婳?”
男人略显清冷的唤声传来,明婳一抬眼,便对上一双透着几分探寻的漆黑狭眸:“想什么想得如此入神?”
“没想什么。”
明婳轻眨了眨眼睛,也没多解释,只往男人稍敞的衣领下看去,“殿下今日感觉怎样,伤口有好些么?”
裴琏眼底闪过一丝轻诧。
上一刻还因她冷淡态度而充斥胸臆的不虞,这会儿便被她眉眼间那份温温柔柔的忧色冲得烟消云散。
她还是在乎他的。
罢了,看在她嘘寒问暖的份上,便不与她计较傍晚探望魏明舟的事了。
何况她能与那魏明舟有什么?
不过是心善,见那魏明舟可怜罢了。
“换了两道药,伤口好些了。”
裴琏答罢,便见明婳松口气,一副如释重负的模样,“那就好。”
屋内的气氛好似缓和不少,裴琏也缓了语调:“别一直站着,过来坐下说。”
明婳却道:“不坐了,知道殿下情况尚可,我就没什么好担心的了。”
“殿下还有什么要吩咐的么?若有,你说我听。若没有,我想先回去沐浴歇息,昨夜没怎么睡好,今日想好好睡一觉。”
才来没一会儿,就这般急着要走。
裴琏薄唇微抿了抿,但瞥见她眉眼间的疲倦不似作伪,还是颔首:“既然如此,那你回去歇着罢。”
“好。”明婳一口应下,笑了笑:“那殿下你好好休息,我先告退了。”
略略行了个礼,她转身便走。
待那抹身影即将消失在屏风后,裴琏叫住她:“明婳。”
屏风后那朦胧倩影一顿:“殿下还有事?”
“没什么。”
裴琏喉头滚了滚,声线有些发紧:“明早醒了,记得来孤这。”
明婳啊了声,片刻,自言自语般地“哦”了声。
“我会来的。”她道。
“……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