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初与裴父一同被下狱、疑涉受贿予职的大人,拒不认罪,只说是与下属之间的正常礼节来往,在牢里熬了许久后撞墙而亡,临前血书一个大大的冤字。
此举令百姓哗然,文人愤怒,痛斥都察院严刑逼供的文章如雪花般飞遍了整个上京城。
但都察院也很为难,明明根据查到的证据,当年裴诚升任军器丞之前,裴诚的上峰——也就是撞柱而亡的这位,确实收到过一株价值千金的血珊瑚,且有府上老仆人指认送礼之人乃裴诚。
当然,光凭老仆人的指证是不足以将身负要职的官员定罪的,否则随便来一人岂不是都能以下犯上、污人清白?
所以都察院一直在调查血珊瑚的来源,想查到裴诚购入血珊瑚的确切证据。
但没料到案子一直没有进展,而且紧随着裴诚上峰身死之后,那个老仆人竟也被发现死于家中,看似死于梦中惊厥,可他们却从老仆人的家中发现了一箱金子。
这案子到现在可以说是处处透露着诡异,真相没查出来,还惹得外边骂声不断,惹了一身骚,心里苦哈哈的都察院捏着鼻子给圣上递了折子。
圣上大笔一挥,下令不能任由坊间流言继续发酵,遂将此案定性为老仆人被奸人收买意图污蔑朝廷官员,吩咐众人好生抚慰撞柱身亡的官员亲眷,予以银两。
而裴诚,念在其多年在军器署劳苦功高,予以释放,但需以此为戒,时刻警醒,莫要辜负皇恩,故罚俸三年,停职一年,留作后看。
此旨一下,都察院的人顿时心如明镜,这是圣上依旧怀疑裴大人,但还愿意给个机会呢。
于是裴父就这么从大狱里被放了出来,未惊动任何人,安安静静地回了府上听松堂,无事绝不外出,对外只称闭门修心。
日子眨眼就到了出发的这一日。
护卫不过寥寥数人,再加上女眷一辆马车,行李一辆马车。
这行队伍在晨光初现时便这么低调地出了上京,沿着官路,往北边的青州而去。
此行除去两位主子外,就只带上了红蕊、周斌以及四名被特意训练过的裴府精英,且除了两辆马车外,还额外备了两匹快马。
因此为了方便赶路,两辆马车各有两名护卫充当车夫,裴珏和周斌骑马,一前一后,姜姒与红蕊便在车厢内歇息。
只不过没等太阳升上头顶,同在车厢的红蕊就嚷嚷着说困了,要去存放行李的那辆马车上睡觉,让小姐没事别烦她。
姜姒还在纳闷这丫头最近怎么老是奇奇怪怪的时候,一只修长如玉的手轻轻掀开了帘子,随即神色淡定地进了车厢施施然坐了下来。
她无语凝噎:破案了。
“表妹缘何这么看着我?”青年倚着窗格,好整以暇地瞧过来。
“看表哥好看,爱美之心人皆有之。”姜姒微笑,很是淡定。
她现在算是对眼前这人免疫了,只要脸皮够厚,她就不会被戏弄到。
于是姜姒非但没有移开目光,反而大大方方地打量起了面前的青年,从上到下,从衣裳到头发丝儿,堪称肆无忌惮。
别的不说,青年真是生了一副得天独厚的好皮囊。
剑眉星目,鼻梁英挺,下颌分明,脖颈修长……她的目光落在那微微滚动的喉结上定了定,随即移开。
宽肩窄腰……她回忆了下之前无意摸到的手感,嗯,胸膛确实挺宽的,腰也挺细的。
再往下,随意垂在小榻的那双手,修长有力,白皙指尖微微陷入柔软的红色坐垫里,让她记起了之前还在汾阳时,青年坐在床榻上,好像也是这般,手指按在柔软的被褥上,明丽的红和冷淡的白缠在一处,格外旖旎……
姜姒有些出神,却不想下一刻那手腕竟递到了跟前儿,上面还有前几日她留下的牙印。
“要摸吗?”青年语气真诚。
她这才发现自己盯着人家的手瞧了许久,目不转睛。
姜姒“啪”地一下拍落了近在咫尺的那骨节分明的腕子,抬头时却又撞见了青年含笑的目光,语气硬邦邦道:
“摸什么摸!淫者见淫!”
裴珏被少女狠狠地剜了一眼,眼中笑意更甚,还未等说什么,马车一个猛烈的晃荡。
两人差点儿倒在一处。
他眼疾手快地扶住身形不稳的少女,余光恰好瞥见自己被攥住的腰带,慢吞吞道:“原来表妹醉翁之意不在酒。”
而姜姒刚从方才的意外中回过神,低下头就瞧见了慌乱中随手抓住的带子——青年的腰带。
还没等她反应过来呢,耳边就传来了那可恶的声音。
看着被自己扯松的腰带,姜姒忙红着脸撒开手,却不料急中出错,竟将它拽得更松了些。
青年叹了口气,幽幽道:“表妹太胆大了些,这可是在马车上。”
马车上又怎么了?
瞧着青年慢条斯理地重新系好衣衫,姜姒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顿时咬牙切齿,一字一句道:
“请表哥,圆、润、地、从马车上滚下去。”
“立、刻!”
“马、上!”
驾车的护卫老早就听见车厢里的动静了,一直按捺住了八卦的心思,只高高地竖起耳朵,彼此对视一眼,挤眉弄眼——
大公子和少夫人可真恩爱啊。
大公子可真有能耐。
不料下一刻,车厢里就传来了少夫人怒气冲冲的声音,接着,“很有能耐”的大公子就被赶了出来,前后不过一刻钟的工夫,着实有些太快。
他们忍不住偏着脑袋投去好奇的目光,却迎上了大公子淡淡的眼神,登时一凛,转过身不敢再看。
嘤,好凶。
裴珏将两个护卫的反应收入眼底,顿了顿,有些怀疑临行前拍着胸口信誓旦旦地保证此次挑选的人手都是靠谱之人的周斌所言的可信度,问:
“方才因何颠簸?”
不知道已被自家大公子打上了“不靠谱”标签的其中一名护卫抢先道:“回公子,是一块挡路的石头,已经移开了,不碍事。”
裴珏颔首,“你去前面骑马罢,我来驾车。”
护卫下意识拒绝道:“那怎么行,哪有让主子……”话未说完便被旁边另一个护卫打断。
“公子,我马术还凑合,我去!”另个护卫忙道。
随即干脆利落地跳下马车,往前去了,步伐潇洒豪迈。
开玩笑,大公子明显是想离少夫人近一点,他要是待在马车上那才叫碍眼呢。他的兄弟怎么这么愚钝?羞与为伍啊。
被留下的护卫后知后觉,战战兢兢,直到被大公子问起了名字。
护卫赶忙回道:“我叫赵武,刚才那人叫赵风,是我弟弟。家里闹饥荒,是周大哥说府里缺护卫,把我俩招进来的。”
“唔,倒是不太像。”
赵武满脸茫然:不像吗?他俩双胞胎咋会不像呢?
他咋觉着大公子这话别有深意呢。
错觉吧?
第58章
马车在日落前赶到了第一个落脚点。
一座山脚下居住百姓不多的简陋小村落。
不过虽然村子小, 还是有村长在的。护卫们提前探路拿了些碎银子让村长帮忙找了家闲置的空屋给主子们住着,其余人都去别家凑合挤一挤。
山里人淳朴,见着来了客人都很高兴, 一户户忙从自家地窖里抱了些白菜萝卜要送给护卫们, 让这一群糙汉子受宠若惊。
“使不得,使不得!大婶, 我们就借住一个晚上, 吃不了这么些。”赵武脸色涨红, 十分不好意思,将脑袋摇成了拨浪鼓。
他们在裴府里当护卫, 每个月拿的月钱丰厚,随便拎出来一人的身家怕是都要比这里面朝地背朝天只能从地里刨食的百姓们富裕。
要是伸手拿了东西,岂不就是在占人家便宜?
不说天打雷劈, 就他良心上也过不去啊!
可裹着青布头巾的大婶爽朗地哈哈一笑,将装满菜的篮子一把塞进他手里。
“你这小伙子瞧着这么壮实,肯定饭量大,谦虚了不是?婶子我就喜欢看你们年轻人朝气的样子,几个萝卜白菜算啥, 你要不拿就是瞧不起婶子我。”
被塞了满手不晓得怎么拒绝才好的赵武为难地看向自个儿的弟弟,却见到弟弟嫌弃地白了他一眼, 随后满脸笑容地接过篮子, 谢道:“谢谢婶!出门在外好久没吃到这么新鲜的菜了。”
接着拿起一个萝卜夸道:“看这白白胖胖的, 一看就晓得是自家肥种出来的,水灵!”
边说边比了个大拇指, 笑得龇开了牙花儿, 差点闪瞎一旁赵武的眼睛。
不过大婶显然很是受用,更乐呵了。
“喜欢就好喜欢就好, 小伙子人贼俊,嘴也甜。村里好久没来这么多俊小伙了,瞧着就……那词儿说书先生咋说来着,哦对,赏心悦目!”
“说起来,最俊的还属你们家公子。那样貌哦,啧啧啧,跟话本子里的仙人儿似的,隔老远看见都走不动道儿了,要是婶子我再年轻个几十岁就……”
就怎样?
赵武赵风眼睛亮亮地等着听下一句,不料篱笆外快步走来一个黑着脸的大爷将喋喋不休的大婶一把拽走了。
“多大岁数的人了,说这些,也不害臊!”
“咋地了?跟孩子们开开玩笑还不行了?你个糟老头子生啥气?”大婶明显很不服。
她还想借机多看两眼呢,怎么就走了呢。
就算不能看屋里面那个俊俏的仙人儿,看外边儿俩英武的小伙子也挺养眼呐!
被拉走的大婶不停地扭过头朝这里张望着,眼里满是可惜和不舍。
赵风满脸笑容地招了招手以作回应。
可赵武却远远地瞧见大爷的脸色貌似更黑了。
“还瞅啥瞅,年轻的时候也没见你多瞅我两眼。”大爷声音听起来有些委屈。
“瞧你个老头子一把年纪了,还跟我来这套。好好好,我不看了不看了。”大婶很无奈。
“本来就是,我搁家里头饭都给你做好了,菜也炒好了,结果一转身你人不见了。还是隔壁老张告诉的我你在哪儿,和我说你跑去看俊小伙了,我……”大爷似乎越说越委屈。
“好好好,回家去回家去,怕了你了。”
赵武兄弟俩目送着老夫妻拉着手渐渐走远的背影,对视一眼,不知为何感到一阵莫名的孤单。
半晌,又同时嫌弃地别开了视线。
赵武指了指篮子里堆得满满当当的菜,迟疑问道:“那这些?咱就这么收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