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姒并未因写墨的两三句话而生气,温声问道:“裴夫人因何罚你去了洒扫房?可是有什么误会?”
毕竟是和三表哥情谊深厚的书童,裴陆氏就算怕走漏消息打发掉,也实在不必如此磋磨。
除非……
姜姒顿了顿,“可是受我连累?”
写墨瞥了姜姒一眼,语气硬邦邦,“与少夫人无关。”扭头便走。
姜姒眉眼间略有些无奈,望着写墨踉踉跄跄的背影,轻声道:“多谢你的点心,三表哥的事我很抱歉。”
背对着这边的人脚步一顿,随即头也不回地走了。
直到瞧见身影消失在转角处,姜姒才慢慢收回目光。
红蕊瞧着两人打哑谜似的,尚没琢磨明白,眼中闪过困惑道:“什么点心?写墨不是书童吗?居然还会做点心吗?”
姜姒好笑地伸出指尖轻轻点了点她的额头,“是你家小姐我想吃点心了,回罢。”
红蕊假意嗔道:“小姐又嫌我笨啦!”
“哪有。对了,一会儿别忘了送些外敷的伤药给写墨,再顺路塞点银子给赵管事打点一二。”
“小姐,这个我懂,叫做打个棒子给颗枣。”
“对对,数你最机灵了。”温柔的声音略带笑意。
————
清涘院。
主仆二人刚踏入院内便有人迎了上来。
早在今晨姜姒还睡着的时候,红蕊便将这院里的人的名姓摸了个大概,见了来人便弯腰附在姜姒耳边悄悄道:“这是清涘院的孙管事,府里的老人了,大公子院里大大小小的事儿都归他管。”
姜姒微微侧耳,眼中的疑惑消散。
孙管事看起来约莫四五十岁的模样,一袭朴素的藏青色长袍打扮,身上并无装饰,头发略微花白但梳得格外整齐,肤色稍黑,配上一双炯炯有神的眼睛,瞧起来分外精神。
孙管事瞧见姜姒便眼睛一亮,笑眯眯道:“老奴请少夫人安!”
姜姒自是能感觉到对面人的善意,温声道:“孙伯不必多礼,是有何事吗?”
听见那声“孙伯”,孙管事笑呵呵咧开的嘴角弯弯,满是皱纹的脸上仿佛又多了几道褶子,眼中的笑意好似更深了。
“少夫人,您带来裴府的嫁妆已经一一清点入库登记造册,这是册子,还请您过目。”
“还有这把是清涘院库房的钥匙,大公子先前便一早吩咐说交给少夫人您保管,里面的物件儿任意取用,不必问过大公子。”
孙管事恭敬地递过来一本崭新的册子并一把钥匙。
姜姒有些惊讶。
没料到她昨日才来裴府,这才多久,孙管事竟已将一应事务打理好了,手脚实在麻利。
姜姒接过册子粗粗一瞥,上面的笔墨尚未完全干透,每样物件儿都按品名、颜色、大小等详细地记录在册,显然是费了好大一番功夫的。
而面前的孙管事虽乍一瞧精神颇足的模样,但眼尖的姜姒还是发觉了藏在那双眼睛下的淡淡的乌青。
“辛苦孙伯了,”姜姒心中感叹,面上愈发温和,说出的话却是拒绝,“册子我收下了,但库房的钥匙还是由您保管吧。”
毕竟她在这府里呆多久还是个未知数,还是不要越界为好。
只是拒绝的话说出口后,孙管事竟也没生气,反而笑眯眯地一把将钥匙塞进了旁边红蕊的手中,“老奴只管传话,少夫人有什么话等大公子回来了与他说罢。”
姜姒还想再拒绝,却见孙管事摆了摆手道:“哎呀老奴年纪大了,记性不好容易忘事儿,刚才说到哪儿了又忘了。”
没想到孙管事竟是个老来顽皮的性子。
姜姒将还未说出口的话咽了回去,颇有些哭笑不得。
只是这轻松的气氛还未持续多久,院外便有丫鬟前来禀报。
“少夫人。”
“姜府送来一封书信,说是姜夫人给您的。”
第8章 瑶儿在汾阳失踪
清涘院。
卧房内,姜姒坐在轮椅上,莹白的手指握住锋利的小刀,轻轻取下信封上的火漆。
红蕊好奇地瞧着姜姒拆信,“夫人是有什么急事儿吗?怎的不等到小姐回门的时候再说?而且竟还写了两页纸。”
浅白色信纸上,姜夫人一手娟丽的小楷笔迹尚新,散发着淡淡墨香。
姜姒一目十行地读完首页信纸上的内容,嘴角残留的笑意渐渐变浅。
“母亲是怕我恼了她知晓裴家这一出却不知会与我,叮嘱我切记顾全两家的颜面莫要任性,一切待回门时再分说。”
任性?
她何时有过任性的机会?姜姒心底微嘲。
红蕊也面露不忿道:“夫人这说的是什么话?小姐做事一向妥当,何时曾不顾大局过?”
就连昨日成婚忽换新郎官这么大的事儿,小姐一直被瞒在鼓里临了才知,不是也没发作么?
这才第二日,夫人就特意写信来告诫,不是摆明了不信任小姐么?
昨日若是换了大小姐在这里受此委屈,还保不准儿得闹出什么幺蛾子呢!
“要说任性,从小到大明明是大小姐比较符合这个词吧!”
红蕊说完,却见到自家小姐脸色有些奇怪。
“小姐?”
姜姒抿了抿唇,微微攥紧了剩下那张信纸。
浅白色的纸张因用力而微微泛着皱褶,其上一句话不过寥寥数字,却如同针扎般刺向心头。
——瑶儿在汾阳失踪,此事你可知晓?
————
汾阳,姜家老宅。
姜姒的父亲姜明河是姜家长房的嫡次子,行三,当年得中武举之后,便举家迁到了上京。
因路途遥远,只有每逢祭祖时才归祖宅。
而祖宅里便剩下长房中行二的嫡长子姜明业,与老大庶长子姜明义。
此时,姜家祖宅的东跨院中。
自姜瑶失踪以来,姜二夫人李氏便夜不能寐,悄悄派出了多少小厮寻找都毫无水花,又碍于女眷的名声不能报与官府,着急上火地嘴角都燎出了几个大泡。
丫鬟采兰看在眼里,特意从厨房里取了壶冷酒,倒了碗递了过去,心疼道:“夫人您也别急,吃杯凉的泄泄火先。”
李氏接过瓷碗一饮而尽。
碗沿不小心碰到了嘴角边破了皮的火泡伤口,直疼得人眉头紧锁,“她周云淑真是打得一手好算盘,没出事时做尽好人,这出了事儿就跟缩头乌龟一般躲在院里称病!”
采兰忙拉住李氏的袖子,“夫人快别骂了,让老爷听见了又得怪您惹得家宅不宁了。”
李氏犹自气愤,“家宅不宁哪是我的错?也不瞧瞧这一家子都是些什么人?”
“蠢的蠢,奸的奸,也就老三好点偏偏还早早去见了老太爷。”
“我看这一家子迟早散!”
采兰无奈地看着怒上心头的自家夫人,又翻手倒了杯冷酒递了过去。
其实她嘴里虽说着不赞同的话,但心里也是这么认为的。
方才李氏口中的周云淑,是姜家大夫人,平时就为着谁主持中馈的事儿,没少和她家夫人别苗头。
周氏自认占了长媳的名头,内宅的一应事务就得归她管。
可哪个有头有脸的人家是庶子的媳妇掌事的?
说出去怕是会笑掉人的大牙。
也就是她们老爷不像当初的三老爷那么仕途风顺,至今仍只是个从六品的小官儿。
在已经官至正五品的大老爷面前,可不就短了一截么!
不然大夫人哪敢故意找自家夫人的不痛快?
唉……采兰心里直叹气。
两碗冰冰凉凉的酒下肚,李氏才觉心底的火稍稍降下来一些,坐在桌边冷静。
采兰在一旁轻轻拍着李氏的心口顺气。
李氏想起这事便觉得头疼,诉苦道:“你说说,这汾阳平日里便不太安稳,我拘着姜瑶不让她出远门,不也是为着安全考虑么?”
“就她周云淑会做好人,连护卫也不带就怂恿着姜瑶同去那偏远的庄子玩耍。”
“她倒是一根毫毛没少地自个儿回来了,却把烂摊子丢给我!”
采兰劝道:“夫人不是派人出去寻了吗?汾阳就这么大的地界儿,没准明日便能得到消息呢?夫人还是保重身体为上。”
李氏轻轻按了按额头,眉间尽是疲倦。
这时,门外传来叩门声。
“二夫人,膳厅的晚饭备好了。”
采兰轻轻推了推李氏的胳膊,提醒道:“夫人,先用膳吧,估计这会儿大家已经在等着了。”
李氏闭了闭眼深吸一口气,在采兰的搀扶下起身。
“走罢。”
……
祖宅里向来崇尚节俭,故而一桌上虽坐了五人,却也只有简简单单的六菜一汤,且大半都是些淡口的素菜。
周氏瞧着满桌的清汤寡水,嘴角微不可见地向下拉了拉,对着身旁的丫鬟小声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