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涟月闷了一口茶,“今日,多谢二位的开解,我相信柳大人是有苦衷的,既然他不希望我插手此事,那我也不会再多问。”
她心里仍憋着气,但不知道自己在气什么,明明他曾说过,自己可以试着相信他,她照做了,可他却完全不信任她。
夜间,她躺在床上翻来覆去睡不着,忽地听见院中响起一阵轻微的脚步声,起初她以为是小偷,翻身下床拾起门后的木棍,准备给小贼一闷棍。
不料来人直接叩响她的窗,打开房门,是多日不见的凌祈,他比划手势,叫她出去说话。
楚涟月先瞄了眼爹爹的屋子,见里面没什么动静,这才蹑手蹑脚穿衣服,跟着凌祈来到外边。
下过一阵雨后,夜风有些寒凉,她不禁瑟缩了下脖颈,揣着手听凌祈讲话。
“小月亮,我得离开一阵子,你好好保重,我日后再来接你。”他三言两语交代完,提步要走。
楚涟月忙揪着他衣襟问:“发生什么事了?画也不要啦?”
凌祈扫了眼四周,压低声音道:“单主死了,此单作废,白白浪费我的时间,暗夜阁又给我派了新任务,时间紧迫,回来再与你细说。”
说罢,他的身影闪进无边夜色里。
紧绷多日的心弦得以放松,如此说来,柳大人那边应该暂时没什么威胁,念及此她赶忙拍拍脑门,试图把这个人从脑子里清理干净。
日子过得很快,转眼便入秋了。自那日起,楚涟月再没见过柳时絮,大部分时间他都在养伤,偶尔来一次衙门也是坐在马车里,两人都心照不宣地躲着对方。
这日,楚涟月刚从衙门下值,发现隔壁与兄长一起从军的郑茂,正站在院子里,和爹爹说话。
难不成是兄长回来了?
她仰起笑脸过去打招呼:“郑大哥,你何时回来的?我哥哥也回来了么?”
她朝屋内张望,并没瞧见兄长的身影。郑茂转过身,脸色铁青,她登时不寒而栗,不好的预感涌上心头。
“怎……怎么了?”
郑茂哭丧着脸道:“楚家兄弟被人冤枉下狱了。”
原来,她的兄长楚梧刚升上副尉,便被人栽赃陷害,说谋害了永昌侯的小世子,现下被霍将军关进牢里,等待听审。
“可知道是谁干的?”楚涟月沉声问。
郑茂点头:“指证楚兄的人是预武校尉,听说他背后那人姓董。”
姓董?莫非是董武?
楚涟月先将气得头晕的爹爹扶回屋子,再与郑茂商讨营救兄长的策略。
郑茂给她出主意:“楚小妹,你在衙门当差,可认得什么当官的?只要能与将军说得上话的便成,兴许还有机会救楚家兄弟。”
楚涟月首先排除掉赵知府,他与董家蛇鼠一窝,肯定不会帮忙,再然后是……柳大人?
她有点为难,要不要去找他呢?
第十四章
想了一整夜,楚涟月打算去见柳时絮一面,毕竟兄长的性命,比起她那不值钱的自尊心重要得多。
早早来到衙门,很不凑巧,她从衙役那打探得知,柳大人一早派人递来告假文书,说要休沐一日。
没功夫再等下去,她径自敲了柳府的门。
柳府护卫通报后,出来迎她的人竟然是墨新?他一向对柳时絮寸步不离,怎的今日也肯给她带路?
“谢黎呢?”
“他有事不在。”墨新冷冰冰道。
她识趣地闭上嘴。
二人刚走到雪院门口,脆生生的女声从院内传出:“表兄,我真不愿嫁给太子,要不然你去跟我爹说,你想娶我如何?爹爹向来偏疼你,肯定会应允的。”
“婚姻之事怎可儿戏?”柳时絮轻声训斥,但语气里并未有责怪之意。
脚步微顿,楚涟月觉得自己似乎来得不是时候,但墨新比她更快一步进入院中,打断了里间人的谈话。
“公子,人带来了。”
楚涟月只得提步跟上,恭恭敬敬行了个礼:“卑职楚涟月参见柳大人。”
“请起。”柳时絮淡淡道。
目光触及片刻,两人各自挪开,既生分又默契。
“哇!衙门竟还有女子当差?表兄在信里从不跟我提这些新鲜事。”姜闻纾好奇地打量着楚涟月。
楚涟月闻声抬头,眼前的姑娘跟她差不多大,身着鹅黄蝶纹对襟袄,挽了个飞仙髻,髻上缀着几颗圆润的珍珠,顾盼间,眼波流转,灵动娇俏。
与柳时絮站在一处,二人还是很般配的。
“你找我有什么事?”柳时絮问。
话噎在嗓子眼,楚涟月欲言又止,不太好直接说,“柳大人,能否借步说话。”
姜闻纾更加好奇,“这么神秘,是衙门里的公事么?连我也不能听?”
“一点私事。”
闻此言,姜闻纾顿时没了兴致,还以为是衙门发生什么不得了的事,随即不满道:“你的私事改天再说,表兄今日已经答应陪我逛鄞州城,总得有个先来后到吧?”
楚涟月望向柳时絮,眼底带着些恳求的意味。
昨夜落了霜,柳时絮注意到她冻得发白的唇,眸色晦暗道:“若非要紧事,那便等我回来再说。”
寒凉刺骨的穿堂风灌进领口,楚涟月酸涩笑了笑:“柳大人先忙,卑职告退。”
兄长生死不明,她不能再等下去了。
回到家中,她先安顿好爹爹,将所有银子揣怀里,又租了两匹快马,与郑茂赶往军营。
傍晚将至,临回府前,柳时絮让姜闻纾先走,自己则绕来衙门口,等楚涟月现身,若不出意外,她总是在这个时辰赶回衙门吃饭。
过了许久,仍不见她来,他打发墨新去问,才从捕头那儿得知,楚捕快自晨间出去后便再没回过衙门。
捕头讨好问:“这丫头兴许躲哪里偷懒,大人若有要紧事,卑职可去楚捕快家找她?”
柳时絮放下车帘,“不必了,回府吧。”
柳府内,出门办事的谢黎已回来多时,见自家公子进门,便将一纸书信交到他手里,并汇报这段日子的行程。
“公子,沈小世子想请您去一趟军营,他说杀死沈公子的凶手可能就藏在军营里。”
沈小世子沈澈,是沈青辞的亲弟弟,也是霍将军手底下的副将。
柳时絮看完书信,眉头紧蹙。
此前,他已经解开了牧羊图上的密语,此密语是霍将军帐下的团练使与西越人来往的证据,于是他派出谢黎把此图交到沈澈手里。
现在,沈澈在来信中说,团练使吴成离奇死在牢狱中,他自己也三番五次遭到刺客灭口,便故意诈死欲使敌人降低防备,还邀请柳时絮去军营配合他演一出戏。
“明日便安排启程事宜。”
三日后,楚涟月与郑茂抵达霍家军驻扎的乌岭山,在附近城镇的客栈里落脚。
赶路时,她从郑茂那儿得知更多关于兄长被诬陷的细节。十日前,兄长负责巡守军营,夜半时分,小世子的营帐忽然起了火,火烧得很大,小世子没能逃出来,死在里面,而兄长当夜不知所踪,直至天亮后才归,期间无人作证他在哪里。
霍将军下令彻查此事,军营失火,兄长本就难辞其咎,这时董武的人,预武校尉也站出来指证,说亲眼见兄长纵火。失火原因尚未查明,霍将军只能下令将兄长关押。
郑茂等了几日,见兄长出来无望,这才赶去告诉楚家的人。
现在唯一的难题是如何混进军营救兄长。
“郑大哥,霍家军一般何时招人?”楚涟月问道。
郑茂扒拉两口米饭,“每年的夏季,不过近两年来朝廷拨款少,军营里开支大,已经不怎么招新兵了。”
“那厨子、军医呢?”
郑茂继续摇头。
吃过晚饭,郑茂与楚涟月辞别,先回军营探听楚梧近况,而她留在客栈想法子混进军营。
为节省银子,她朝店小二要了间便宜的通铺,通铺里人不少,大多是带着孩子的妇人,她们的丈夫就在几里外的军营里当兵。
瞧见新面孔,几个妇人凑过来扯家常
“这位妹妹瞧着年轻,也是来军营寻郎君的么?”
楚涟月并未否认,顺便打听问:“姐姐们可知道,若郎君有要紧事不能出来,我该怎样去军营见他?”
妇人们纷纷犯了难,她们通常都是等休沐日,丈夫出来才见一面,还未曾听说有女子进入军营的,毕竟里面都是些大老粗,直勾勾地盯着人看,怪瘆人的。
“也不是没法子,除非……”其中一个妇人支支吾吾,犹豫着要不要说出口,毕竟话很难听。
楚涟月鼓励她:“姐姐但说无妨。”
“除非是你家郎君战死了,你可以进去替他收尸。”
此话一出,众人皆沉默住了,原本她们在家乡,就是因为孤儿寡母活不下去,才来投奔从军的丈夫,若连丈夫也战死了,日子只会更加难过,没人愿意这样的事发生。
楚涟月灵机一动,脑海中蹦出个绝妙的法子,连声道谢后便躺下睡觉。
妇人们面面相觑,不太懂她在谢什么。
翌日一早,郑茂再次来到客栈,告诉楚涟月,霍将军暂时还未处置楚梧。
“楚小妹,你想出法子没?听说鄞州节度使大人给将军施压,要他即刻杖杀楚兄,以示军威。”
“郑大哥,你对永昌侯小世子了解多少?越详尽越好。”
郑茂搓搓下巴,“永昌侯小世子,其名唤作沈澈,年二十,是霍将军麾下最得力的副将……他屁股上有条刀疤,是第一次上战场留下的。”
楚涟月默念着记下,“这些也够用了,多谢。”
“你问这些做什么?”郑茂奇道。
楚涟月看他一眼,“冒充沈澈未婚妻认领尸首,对了,此地哪有首饰店?”
她先去置办件定情信物,反正沈澈也死了,死无对证,未婚妻这种事,应该只有本人才知晓吧?
营帐内,沈澈与霍影正商讨军机密事,有士兵隔着营帐禀告道:“启禀将军,军门外有一女子自称是沈副将未婚妻,哭得伤心欲绝,说想要替沈副将收尸。”
沈澈愣在原地,见霍将军疑惑的目光投来,赶忙摆手:“我可没有未婚妻。”
霍影朝外吩咐道:“赶她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