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涟月细细想了下,他说得没错,自己待在客栈,极有可能会被董靖发现,不仅帮不了他,反而会成拖累。
“大人还要在这里躺多久?你假扮太子一事已经走漏了风声,董靖没那么好骗,我怀疑他迟迟不出手,是另有所图。”
关于这点,柳时絮也深思熟虑过,起初太子被圣上派往巡营,各方势力蠢蠢欲动,皆想谋取太子性命,他之所以假扮太子诈死,就是想误导各方势力出兵,逼宫夺取政权,而三殿下那边已经布署好兵马,打算来个瓮中捉鳖,随时能平叛逆贼。
但当太子身亡的消息已经传回玉京,各方势力却按捺不动,小势力们都在等着鹬蚌相争渔翁得利,而势力较大的一方,例如董靖身后的这类人,对太子的死持怀疑态度,故而几日过去了,不见他们有任何动静。
这些老狐狸狡猾得很,柳时絮也没想过,能通过这次的布署引董靖幕后之人露面,但至少能保住太子的性命,朝廷的局面便能暂且稳住,西越人虽蠢蠢欲动,却也在等一个最合适的时机。
其次,三殿下那边也承诺,会想办法替霍将军筹措军粮,日后三殿下与霍将军的联络,便都会交由柳时絮来处理。
努力的结果虽然没能如愿,但也没朝着最坏的局面发展,总而言之,等真正的太子平安顺利到达玉京,柳时絮便可脱身。
楚涟月听罢,恍然大悟,不由得一阵后怕,啧啧叹道:“没想到你和嘉元公主还挺有默契,布下如此棋局,我们这些小虾米全是你们棋盘里的棋子,不过,我现在越来越好奇她究竟是怎样一个人了。”
柳时絮戴着面具,瞧不出他脸上的神情,只有眸光加深了几分,“你若跟着阿澈他们走,保不齐已经见着了。”
她忽然盯住他那煞白的脸,“要是当时我走了,你这次真的会死吗?”
难得被她这样认真地望着,柳时絮无端想起昨晚的
吻,不禁有点口干舌燥,他压下目光,低低应了声是。
“那我也不算亏,我救了你,得好好报答我才行呀!”
“你想要什么?”
她眯着眼,笑容有些不怀好意:“大人能不能喝醉一次,当小狗让我耍着玩?”
很大胆且无礼的要求,没错,自从救下柳大人后,她就开始预谋了,这个年头,有钱的是大爷,欠钱的也是大爷,还有救人性命的,那更是数一数二的大爷,恩情这种东西,不就是用来求报答的么?
柳时絮嘴上说着考虑看看,随后紧紧抿唇不再说话,刚一入夜,乘着护卫换班之际,他毫不留情赶她出门,并让裴霄亲自‘押送’她出客栈。
柳时絮记性很好,在云幽城时,她是如何扯着狗腿子跳舞练剑的,他至今仍然历历在目,太狼狈了,他根本不想当狗。
楚涟月的心情甚好,丝毫不会因为在柳时絮那里碰壁而沮丧,他没有一口回绝,说明还是有希望的,再多救他几次,说不准他半推半就便同意了,想要彻底攻略他的防线,得慢慢来才行,心急是吃不了热豆腐的。
一旁的裴霄见她笑得出神,不满地提醒道:“请你克制一下,再这样笑下去,会引起别人注意的。”
“抱歉抱歉。”她收起笑意,发现面前是一堵墙,便问道:“该往哪里走?”
裴霄用下巴点点墙角:“瞧见没,那里有个狗洞。”
楚涟月:“……”这野小子肯定是故意的,说不定还记着上次她说他是公公那事。
“快点,钻不钻?等会来人了。”他催促道,语气显得有些不耐烦。
就这点手段也想报复她?
楚涟月挽起袖口与乌发:“钻钻钻,只要裴将军高兴,我做什么都愿意,我现在就钻狗洞。”
裴霄傻眼,她是不是脑子摔坏了,在说什么胡话?
“哎呦,扭到腰了,裴将军能不能扶我一下,那天从悬崖摔下去扭伤了腰,也没钱请个大夫好好瞧瞧。”她说得很诚恳,痛苦地神情也不像是演出来的。
裴霄知道她的事,孤身引开董靖而摔下悬崖,他曾佩服她的勇气,也为她的死惋惜过,在知道她还活着后,也真心实意为她高兴。
高兴是真的,但记仇也是真的,两者互不妨碍,他不过是想捉弄她,没别的坏心思,眼下听她喊痛,倒生出些怜惜的心思。
“不要紧吧?”他弯腰伸手去扶她。
楚涟月瞅准机会,捡起洞边的狗粑粑糊裴霄一脸,然后火速钻出去逃离现场。
裴霄哪里被人这般恶劣地对待过,当场僵在原地,看起来就好像被狗粑粑封印住,良久才暴呵出一声怒吼,下次见面,他绝不轻饶她!
第三十四章
转眼又过了几日, 楚涟月难得清闲一阵,每日睡到晌午,醒来便悠哉悠哉去河边捉鱼, 再拿到镇上挨家挨户卖,还赚了不少银子。
期间, 谢黎偶尔会来找她说说话,她陆续从他那里得知太子情况的最近进展,以及董靖撤兵的消息, 一切如柳时絮预料那般, 董靖的幕后之人起了疑心,并未入局。
“这些人还真是狡猾, 估计只有亲眼看见太子的尸首, 他们才会相信吧?”
谢黎笑了笑:“姐姐这话可千万别叫裴霄听到,他最近正四处找你呢,看起来很是生气的样子, 你惹到他啦?”
楚涟月险些将鱼竿甩去树上,惊诧问:“裴霄还没走啊?”
小少年挠挠下巴,“还没呢, 兴许要跟我们一起回玉京城。”
这下楚涟月彻底坐不住了, 将鱼竿搁在一边,连忙问:“你们要回玉京?什么时候走?难不成是柳大人又被调回玉京么?你们不去鄞州城啊?”
谢黎眨眨眼, 脸上带着狡黠的笑, 反问道:“姐姐这是着急啦?很舍不得公子离开?”
楚涟月被噎住, 意识到他可能在逗自己, 脸上没由来地一阵绯红, 强装镇定道:“当然舍不得,毕竟他答应要给我升职涨薪, 人要是走了,我这大半年岂不是白干?”
没听见想要的回答,谢黎故作伤感道:“姐姐的希望可能要落空了,等你见到公子,他自会跟你解释。你放心,回玉京后我会经常给你写信。”
他的语气和神情颇为恳切,不像是在骗人,楚涟月心里没底,目光幽幽落在远处的河面,层叠的涟漪泛起一圈又一圈,缠缠绕绕好似解不开的结。
柳大人他真的要走么?
谢黎起身:“时候不早,我该回去了,对了姐姐,公子说还有件事需要你帮忙。”
“什么忙啊?”
“去一趟军营,把表小姐接过来,明日出发回玉京城。”
起初,楚涟月觉得很困惑,军营离这镇子不过五里地,他手底下有那么多人,为何偏偏派她去跑腿?等到了军营,才知道事情没那么简单。
楚涟月打量着一个月不见的姜闻纾,发觉她变化很大,好奇问:“为何不愿回家?”
姜闻纾捣鼓着药臼,一边撇嘴道:“婚期将近,不想回去成亲嘛,没人在意我的想法、以及我是否会过得幸福,他们只想要乖巧的女儿、懂事的表妹、贤惠的妻子,那我自己又算什么呢?”
楚涟月没有反驳她的话,感叹道:“的确如此,而且我见过太子,你俩很不合适。”
姜闻纾欣喜道:“这般说来,你不会帮着他们劝服我,对吧?”
“我是站你这边的,但你也要知道,柳大人在某些时候很不讲人情,你若不跟我回去,他肯定还有别的招数,像什么给你闻点迷香,夜里找人扛你回去。”
姜闻纾瞬间慌了神,这事她那位表兄还真做得出来,“那我该怎么办?现在就逃吧!”
楚涟月摁住她的肩:“别着急,我有一个大胆的猜测,你不妨先听听看。其实我很好奇,婚期在即,你的父亲却肯放你来鄞州城探望表兄,而且是在明知你不肯嫁太子的情况下,若你父亲真的不在乎你,又怎的会轻易放你出门?你要是中途逃了怎么办?”
“其二便是柳大人那边,我曾问过谢黎一件事,就是柳大人为何会带着你来军营?谢黎说,柳大人是想让你提前跟太子培养感情,总好过盲婚哑嫁。但我却不这么认为,因为从一开始,柳大人便知道,太子压根到不了军营,也就是说,与太子相看不过是个幌子,他真正的想法,应该是想磨练你的心性,因为不论以后嫁给谁,皆会有不如意的地方,日子的好坏完全取决于你怎么过。所以,他们并非是冷漠的父亲和无情的表兄,你与太子的婚约兴许还有转机。”
得知是自己误会了亲人,姜闻纾眼眸湿漉漉的,努努鼻子问道:“当真吗?可他们从未对我说过这些事。”
楚涟月眼底含着笑,“你的父亲我不太了解,但柳大人嘛,我多多少少还是知道一些,他这个人啊,暗搓搓对人好却从来不肯说,他心里要是没你这个表妹,为何还帮你考虑这么多呢?”
姜闻纾一激动,直接扑在楚涟月身上,给了她一个深深的拥抱:“除了父亲与表兄,你对我也很好,那日你的救命恩情我永远记得,以后你就是我的好姐妹,缺钱少衣随时来找我。”
“好啊好啊,一言为定!”楚涟月眼前一亮,忽然觉得结交一个有钱又可靠的大小姐,比跟在柳大人身边跑腿办案,来钱快得多!
正当此时,营帐外进来一个白白净净的年轻人,瞧见她二人举止亲昵,吓得脸色大惊,忙不迭又退了出去。
“阿源别走!”姜闻纾唤回年轻人。
年轻人尴尬笑了笑,一副非礼勿视的模样挪步进来,“我拿味药材就走。”
楚涟月觉得这人有点眼熟,恍然
间想起,是那位曾经给自己换过药的军医,记得柳大人说过,她是位姑娘?
“姑娘请留步,上次我昏迷不醒,听说是姑娘为我擦的药?在此多谢姑娘治病之恩。”
军营里很少有女子来,故而穆源对楚涟月印象深刻,忙拱手道:“楚姑娘不必言谢,实乃是军医之责,望姑娘替我保守秘密,切莫将我的女子身份告诉旁人。”
随后,姜闻纾也不舍地抱了抱穆源,与她道别,感谢她最近对自己的关照,在她身边打下手这段日子,学到不少药材的知识,感觉自己也不是一无是处,至少还可以被人需要。
穆源十分害羞地回抱了姜闻纾,直言自己也很高兴可以交到朋友,还叫她有空常来玩。
楚涟月觉得好玩,便挤进去加入她们,一时间三人团团抱在一起,互相勒得对方喘不过气,欢声笑语中丝毫没注意到外边来人。
门边,某个不知名小士卒目瞪口呆,深深的羡慕从眼底流露,没过几日,整个军营传遍了军医穆源左拥右抱的荒唐事迹。
有些好奇心旺盛的士兵,偶尔会拦住她,详细询问那日的情形是真是假,对此,穆源只能擦擦额头的汗,含糊道:“还行还行。”
楚涟月与姜闻纾当日傍晚便动身离开了军营,对穆源的这段‘风流韵事’毫无知晓。
原本晚饭前能顺利赶到镇上,但很不凑巧,马车坏在半路,考虑到姜闻纾没走过远路,楚涟月提议在路边歇息,让护送的马夫先赶回镇子,重新租一辆马车过来。
天色渐晚,迟迟不见马夫们回来,楚涟月摸着空空的肚子,在想一会儿回到镇上吃什么,姜闻纾则不紧不慢地掏出画纸,伏案画画打发时间。
“你在画什么?”楚涟月好奇凑近,瞬间被画上的人物吸引住目光,“这人是……我啊?”
画中人置身在山水暮云间,身着一袭缥碧色窄袖衣裳,如瀑乌发高高竖起,眉似远山,眸如点漆,坚毅而温和地注视着前方,颇有种与生俱来的力量感,微微翘起的唇角,给她清丽脱俗的面容平添了几分俏皮与机灵,显得很神秘。
寥寥几笔随风勾勒的凌乱发丝,使得那画中人鲜活起来,彷佛正迎着风站在画外人眼前。
一时间,楚涟月不知该惊叹她画功好,还是该欣赏画中自己的‘盛世美颜’,她鲜少打扮自己,闺房里连面镜子都没有,极少这样认真审视自己。
她嘿嘿一笑,发现其实自己长得也不赖嘛。
“再添柄长剑,圆一圆我当大侠的梦!”
姜闻纾得意笑了笑,拾起画笔,纤长白嫩的手挥挥洒洒,顷刻间便给画中人添上一柄剑,这下倒真真像个游历江湖的女侠。
楚涟月笑嘻嘻上前,伸手要来拿:“阿纾可以将此画可以赠给我吗?”
姜闻纾轻拍她的手背,嗔怪道:“墨迹还没干呢,且先晾一晾,没人跟你抢。”
为防止她捣乱,姜闻纾特意将画收进马车里,这才开始抱怨马夫们怎的还不来。
楚涟月也不知道,猜测道:“许是这镇上太小,马车一时难找。”
二人说话间,远处传来一阵吹吹打打的唢呐声,好像是有人在办喜事,没等多久,热闹的迎亲队伍出现在二人眼前。
此地虽离城镇有段距离,但风景秀丽,有不少有钱人在这附近建起庄园,租赁佃户,再加上一些零零散散的农户人家,并不算是荒郊野外,遇上迎亲队伍也没什么奇怪的。
姜闻纾从没参加过喜宴,透过车窗好奇地观察着迎亲队伍的行进,隐隐约约听得花轿里传来女子的哭泣声,她望着走远的队伍,语气中带点同情:“她应该很不愿意嫁吧?”
楚涟月只打量了一眼便收回目光,“只怕又是个被父母卖掉的可怜姑娘。”
“你怎知道?”
“很简单,这花轿的成色很新,而且做工精巧,不是寻常人家用得起的,可见娶亲的必定是大户人家,民间男女婚配讲究门当户对,你瞧新娘身边连个丫鬟陪嫁都没有,可能是普通人家的女儿,再加上这新娘不情不愿,说明男方那边有什么隐疾。”
旁边有个看热闹的农户,听见楚涟月这番话,放下肩上的石锄,凑来八卦道:“姑娘好眼力啊,你们是外地人吧?娶亲这家是我们这儿有名的富户马员外,他唯一的儿子自小体弱多病,前些日子找了个道士,道士说得买个姑娘来冲喜。”
农户身边妇人凉凉瞥了眼自己的丈夫:“我倒是还羡慕她呢,嫁给马员外这样的大户人家,后半辈子吃喝不愁,哪像我,一辈子劳碌命!”
那农户憋红脸,“你这妇人懂什么?你以为她会有好日子过,嫁过去可是要变成木头人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