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涟月眸光微沉,好奇道:“变成木头人是什么意思?”
农户扫了眼四周,小声道:“听人说,若成亲之夜新娘替新郎挡了煞,便会变成木头人,已经有好几个村子的姑娘都变成木头人了!”
竟有此等怪事?楚涟月朝那农户道声谢,转身钻入马车,“阿纾,想不想去吃顿席?”
第三十五章
迎亲队伍并未走远, 最终停在一处宽敞而华丽的府邸门前,张灯结彩、挂满绫罗红绸的正是马员外的宅邸。
姜闻纾觉得新鲜,欣然应允, 吩咐护卫们原地看守马车,自己则跟着楚涟月去凑热闹。
前来参加喜宴的人不少, 大多是当地的名门望族,她二人虽没持请帖,但仆人们见姜闻纾衣着华贵气质出尘, 暗自猜测是哪位大人物家的千金, 便也而客客气气迎接入府,至于楚涟月, 自然而然扮演了小丫鬟的角色。
与此同时, 毫不知情自己被当作小丫鬟的楚涟月走走停停,不时摸几块瓜果点心吃,目光落在来往的宾客身上。
来往宾客没什么异常, 倒是这宅邸的院护忒多了些,还都是些身强体健的练家子,似乎有种请君入瓮、关门放狗的既视感, 很难在他们眼皮子底下打探新娘的情况。
先拉着姜闻纾找个不显眼的位置入席, 等观完礼,宾客们能自由走动时, 她再去四处转转, 查看是否有古怪之处。
姜闻纾有些紧张, 拽住她的衣袖小声问:“阿月当真相信刚才那农户所言, 新娘会在成婚之夜变成木头人?这实在是太匪夷所思了, 说不准只是个传闻呢?”
楚涟月却摇头,“前些日子我钓鱼时, 碰上一个渔夫,他的女儿嫁人后再没了音讯,上夫家找人却屡次被赶走,又因没钱没势,报官也没人理会。方才那庄稼汉子说,已经有好些个村的姑娘都变成了木头人,传闻或许有假,但新娘失踪是真,这其中兴许有什么关联。”
二人正说话间,病怏怏的马家小少爷在仆人的搀扶下缓步走进礼堂,在众人的注视下,与新娘拜堂成亲。
礼成后,新娘很快被人送进后宅,病弱小少爷也被扶走,但楚涟月注意到,他二人行进的方向刚好相反,真是有意思,新婚之夜还有分房睡的?
视线还未收回,紧接着她又瞧见一蓝袍道士,大摇大摆与新娘进了同一道门,简直太堂而皇之了,得想个法子溜进去看看。
“阿纾,我去后宅探探情况,若半炷香还未出来,你赶快离开这里,去找柳大人,告诉他这里有失踪案。”
姜闻纾显得很激动,连声应好,叮嘱楚涟月万事小心后,便坐回位置,紧张而好奇地望向众人,此刻在她眼里,周遭的每一个人都很有嫌疑!
楚涟月在前院转了转,将目光放到某个正在席间偷吃的马府小丫鬟身上,她悄无声息走过去,轻拍下小丫鬟的肩:“那个……你也不想你家主人知道这件事吧?”
小丫鬟当场怔住,像只被吓坏的小仓鼠,眼底带着点恳求:“我、我实在太饿了,而且这桌客人也走了,我吃他们剩下的东西,应该没问题吧?”
楚涟月笑了笑:“自然是没什么问题,除非你答应我一件事。”
“什、什么事?”小丫鬟苦着脸问。
“和我换衣裳穿。”
换上马府仆人的衣裳后,楚涟月的行动方便了许多,却也因此跟丢了道士的踪迹,颇费了番功夫才找到新娘的住处。
这是一进偏僻而狭窄的宅落,往里瞧只有四间房,竟然给新娘子住这种地方,这马家肯定有什么猫腻。
继续往里走,楚涟月来得不早也不晚,正好目睹蓝袍道士打晕新娘的过程,她贴近窗缝,又见蓝袍道士把提前准备好的木头人摆在床榻上,扮成新娘的模样。
很荒唐,原来这就是木头新娘的传闻。
她正要撤身去搬救兵,冷不防撞上一个结实的胸膛,回头望去,身形壮硕的汉子冷森森地盯着她,露出一抹坏笑:“既然来了,就别想走了。”
迟迟不见楚涟月从内宅出来,姜闻纾心急如焚,手里的方帕被捏得皱巴巴,半炷香时间一到,她即刻起身,飞快回到马车边,吩咐其中一个护卫去找表兄帮忙,自己则带着另一个护卫,气势汹汹重登马宅的府门。
但很可惜,马宅人多势众,管事将她拦在门外,毫不客气道:“我们已派人找过,府里并没有姑娘的好友,今日我家公子大喜,来吃酒道贺,我们必定欢迎,可若是来闹事的,休怪我报官捉你。”
姜闻纾被气得不轻,“你想报官?那正好啊!我去帮你报如何?瞧瞧等官府的人来,究竟是你们心虚,还是我心虚。”
听闻此言,管事的立马变了脸,朝着身边人耳语几句,随后语气柔和道:“何苦闹到官府那边去?我再派人去找一找便是,姑娘请进来等候?”
姜闻纾白他一眼:“你当我傻?进去后还不知你们会怎样对付我,我偏要站在门口喊,直到我的好友出来为止。阿月?阿月?你在哪里?要是被绑架了就吼一声,我来救你!”
她的喧嚷声引得出门的宾客频频回头,不一会儿,马府门口便聚集了不少看热闹的人,就连先前那对农户夫妻也在,甚至还很热心地帮着姜闻纾一起喊。
管事的骑虎难下,眼见事情越闹越大,宾客们又多,要是动武伤到贵客,他可吃不了兜着走,但若放任不管,兴许真会招来官府的人,毕竟他家老爷确实有见不得人的秘密,纠结一番,他选择回禀老爷,等老爷来拿主意。
“废物!通通都是饭桶!快些赶她走,万不可把官府的人招来!”
管事的麻溜地从老爷房里跑出来,擦擦额头的汗,吩咐道:“来人,抄家伙!”
见马府的护卫们动真格,凑热闹的人一溜烟全散了,再次变得势单力薄,姜闻纾有些害怕,但也没退缩。
“难不成你们还想动手?可知我父亲是谁?若你们敢动我一根手指,我父亲、还有我表兄,绝不会轻易饶过你们!”
管事的年近五旬,断然不会被一个毛丫头唬住,不耐烦地挥挥手,示意院护们赶人。
拉扯之际,姜闻纾被人推倒在地,嫩似白藕的手腕磕破好几处,眼眶里挤满泪,却咬紧唇不肯滴落,在唯一一个护卫的保护下,极为狼狈地回到马车边。
她暗自发誓,等回京后定要找个名师学武,若不是自己这般没用,兴许已经将阿月救出来了,正惶惶着不知如何是好,远处传来一阵急促的马蹄声。
太子平安回京后,柳时絮不必再扮演‘尸首’,董靖离开时脸色很难看,扬言绝不会放过他。事情告一段落,他吩咐客栈后厨准备一桌丰盛的宴席。
热菜温酒皆已摆上桌,原本今晚,他打算履行诺言,破例喝一点酒,哄某人开心,但是最终等来的,却是她失踪的消息。
他扫了眼哭得梨花带雨的表妹,以及旁边鼻青脸肿的护卫,不由得蹙紧眉道:“坐下说。”
姜闻纾一开始也没哭,直至瞧见表兄来了,委屈的泪水一倾而下,哭着讲完事情的经过。
柳时絮修长而干净的手指扶在额间,耐心听表妹把话说完,目光扫见案桌上摆放的画像,拾起来一瞧,清亮的瞳孔闪过一丝欣喜,随即不动声色卷好画像,收进自己怀里。
这一幕恰好被姜闻纾撞见,她擦擦泪,疑惑道:“表兄还有闲情偷我的画?难道你一点也不担心阿月的安危么?”
被抓个正着的柳时絮神色从容,掀开车帘吩咐谢黎带人封锁搜院,另一边又请裴霄将马员外及其管事找来。
交代完正事,他才扭头看向表妹,波澜不惊道:“涟月并非鲁莽之人,此山庄必有古怪,她会想办法留下线索,阿纾你还是不够沉稳。”
姜闻纾被噎住,没想到表兄反过来还教训自己,不服气道:“表兄是挺沉稳的,那是因为你压根不在乎阿月,若真正在乎一个人,怎会无动于衷?甚至说你冷漠也不为过。”
“谁说我不在乎她?”柳时絮的声音依旧很冷静,其间还夹杂着几分认真,“可着急是没有用的,生死关头,我的每个决策都决定着一堆人的生死,她是爱闯祸,有些时候我也想把她绑在身边,寸步不离。”
姜闻纾彻底愣住,好像窥见一点点表兄深藏心底的秘密,他该不会是喜欢阿月吧?嗅到八卦的味道,内心燥热起来,她转哭为笑,兴奋问道:“那表兄到底是喜欢沈澈,还是喜欢阿月?又或者说男女通吃?”
“我喜欢阿澈?”柳时絮感到无奈,甚至有些后悔让她俩单独相处,果然是近朱者赤近墨者黑。
“对呀对呀,就是上次在军营门前,我亲眼看见沈澈脱光衣裳在你马车里,而且当时你俩还凑得很近,难道不是在……”
正当此时,门外的裴霄轻咳一声,“柳公子,马员外及其管事皆已带来,可以开始审问。”
柳时絮淡淡瞥一眼姜闻纾,“你就在马车里待着,切记谨言慎行。”
从马员外的口供中,柳时絮了解到娶亲的真相,和姜闻纾先前所言相差无几,新娘是马员外买来给儿子挡灾的,至于那道士的真实身份,谁也不知晓。
一旁的裴霄冷道:“既不认识,还敢把人请进门?”
马员外颤巍巍解释道:“我也是没办法,死马当活马医,总不能眼睁睁瞧着我儿死去。”
“愚昧无知!”
没过多久,谢黎搜院结束,回禀道:“公子,我们搜遍整个院落,也不见姐姐踪影。”
第三十六章
马员外听罢此言, 稍稍直起腰,小心翼翼道:“大人您瞧,您那位故人真不在我府上, 也许如那位姑娘所言,您的故人确实来参加过喜宴, 没准吃完饭自己走了呢?”
姜闻纾探出头来,怒道:“休要胡说,我分明瞧见阿月进你家内宅, 便再没出来过, 定是阿月发现你的秘密,被你绑了灭口!”
马员外据理力争:“宾客如此多, 许是姑娘没留心瞧, 无凭无据的,仅凭姑娘一面之词如何能定我的罪?”
两人僵持不下,吵个没完, 柳时絮静默不语,不知在想些什么。裴霄双手负在胸前,淡漠的目光扫过马府众人, 尽管是夜里, 目力极好的他一眼便扫见个可疑的身影。
他二话不说,径自走到丫鬟堆中, 一把将那可疑的丫鬟揪出人群, 是先前与楚涟月换衣裳那位, 此刻丫鬟正穿着她的衣裳, 神情惊恐地望着众人。
裴霄冷声问丫鬟:“你为何穿着别人的衣裳?”
小丫鬟先是望了自家老爷一眼, 才一五一十讲出楚涟月‘胁迫’自己换衣裳穿的事情,裴霄嘴角微抽, 的确像是楚某人的作风。
“那你可瞧见她往哪里去了?我劝你最好想清楚再回答,否则嫌疑最大的你,很有可能被抓起来。”裴霄稍微使了点劲。
小丫鬟憋足了泪:“疼疼疼,我瞧见她往内宅里走。”
姜闻纾不知何时从马车里下来,凑到柳时絮身边,低声道:“表兄,我怎么瞧
着裴将军比你还上心,连我也不曾注意到那个丫鬟身上的衣裳。”
柳时絮的眼神颇为幽暗,神情有些复杂,但什么话也没说。
裴霄不仅目力好,耳力也极好,听见此话错愕回头,虽然未出言辩解,但浑身上下写满否认二字,这怎么可能呢?他怎会对一个说自己坏话、糊自己一脸狗粑粑的人上心?那种恶心的味道,他到现在都还记得清清楚楚,所以绝对不可能。
柳时絮声音略微沉了几分,“新娘何在?”
马员外支支吾吾道:“新娘就关在西院荒废的下人房里,是那道士让我这般做的,他还说无论听见什么声音也别靠近,若新娘替我儿挡了煞,就会变、变成木头人。”
众人来到西院废宅,谢黎果然从屋内搜出一具身着喜服的木头新娘,木讷而呆滞的新娘在月光下,透着几分瘆人的诡异。
姜闻纾吓得捂住眼,声音里带了点恐惧:“没想到真的会变成木头人,阿月不会被这怪东西吃掉了吧?”
裴霄将那木头新娘从头到尾检查一遍,除了长相骇人,并未见任何异常,“柳公子怎么看?”
柳时絮:“只怕是有团伙在装神弄鬼,试图掩盖绑架年轻女子的罪行,谢黎,仔细找一找这附近,任何细微的东西都别放过。”
裴霄道:“我也赞同是绑架,但有一点很奇怪,按理来说,想绑走一个弱女子,埋伏在该女子家附近,总能抓到落单的时候,为何要如此大费周章地在新婚之夜动手?”
柳时絮解释道:“这伙人极为谨慎,专挑新婚的姑娘绑架,并且是这种被迫嫁人冲喜的新娘,夫家自然不会管她们的死活,无论是变成木头人也好,还是失踪也罢,理亏的是自己,宣扬出去对家族声誉不好;至于娘家,为了钱财卖掉自己的女儿,女儿的失踪只会让他们担心夫家来要钱,更不会去报官寻人,没人在意新娘的下落,这正是犯案团伙想要达成的目的,至于他们的动机是什么暂且不知。”
裴霄推测:“如此说来,找到这些姑娘的最终去向,便能揭开这群犯案团伙的动机。”
很快,谢黎有了新发现,“公子,我在地上捡到此物,墙角附近也有,墙上还攀爬过的痕迹,像是刚留下的。”
谢黎手里举着的是一粒黄豆,姜闻纾一眼认出,“我记得阿月曾抓了好几把黄豆塞口袋里,说要留着路上当零嘴。”
柳时絮吩咐谢黎去找几条猎犬,裴霄却道不必了,红着脸接过谢黎手里的炒黄豆,其实他的鼻子也很灵。
夜幕深沉,山野荒原间传来老旧车辙吱吱呀呀的响声,一个上了年纪的老翁不紧不慢驱赶着牛车,慢悠悠朝前驶去。
老翁昏昏欲睡,车轮忽然陷进泥坑里,惊得老翁清醒过来,甩了甩鞭子,抽得老牛哞哞直叫,也没能从泥泞中拔出车轮。
就在这时,牛车的草堆下悄悄伸出一只脚,用力蹬地给牛车助力,才使得车轮挣脱泥坑,随后那脚又偷偷缩回去,老翁对此毫无察觉,继续驱赶牛车朝前行进。
一切恢复平常,只不过每当走到岔路口,草堆便会悉悉索索一阵响,这时会有一只手从底下探出,沿途洒下几粒黄豆。
做完这些,楚涟月开始百无聊赖地数着天上的星星,为了不让自己在无聊中睡过去,她偶尔也会掐一下自己,保持清醒状态。
在马府后院遇上的那个壮汉,压根不是她的对手,只是外形长得结实,内里却是个空架子,动作很迟缓的,但是为了继续查案,她故意装作被他打晕。
在她‘晕倒’后,道士和壮汉,一人扛起一个,把她和新娘扔在牛车上,还找来稻草掩藏,最后交到一个聋哑老翁手里。
如此幸苦地折腾,究竟想把她们送去何处去?也不知柳大人是否看懂她留下的记号,此刻有没有追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