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过了多久,牛车终于停下,透过草堆缝隙,依稀可见道路两边高耸的山脉,楚涟月推断,这里应该是处隐蔽的山谷,前方传来两名男子的声音,她闭上眼,继续装睡。
“哟,老哑巴今天来得够快啊。”
“瞧瞧,今天带来些什么货色……嚯,这俩小妮子长得不错,前几日送来的都是些什么歪瓜裂枣!”
老翁一阵比划,口中发出额额的声音,似乎是想讨要工钱。
高个子笑了笑,扔下两枚铜板:“快滚吧,别打扰爷的好兴致。”
矮个子咽咽口水,“哥,要不然咱俩先在外面享用?每次刚送来的姑娘,回回都让牛二兄弟抢了先,就仗着校尉大人是他家亲戚,嚣张得很!”
这话说到高个子心坎里去,“你分那个,我分这个,等会咱俩再交换!”
说罢,高个子弯腰去抱新娘,而矮个子则伸手想解楚涟月衣扣,下一秒,寒光乍现,利刃割破矮个子的喉咙,无声地倒在地上。
另一边高个子沉溺美色,对身后发生的事毫不关心,直至颈间一凉,冷冰森寒的声音在他耳边响起。
“别出声,否则取你狗命。”
高个子不敢回头,颤声道:“好汉饶命!不是!女侠饶命,我还什么都没干啊,千万别杀我。”
楚涟月扫一眼四周,山谷深处有一洞口,洞里火光通天,随时会有人从那出来,便威胁着高个子先埋尸,再把昏睡不醒的新娘藏进路边草丛。
处理完这些事,她才开始审问高个子:“这里是什么地方?你们是什么人?绑这么多姑娘来做什么?”
高个子刚刚才替好兄弟埋了尸首,心道眼前这位是个厉害的主,便不敢隐瞒:“此地叫平岭峰,我和弟弟在军营里当兵,负责看守山门,这些姑娘是校尉大人买来供我们平时……”
楚涟月的脸色愈发阴沉,高个子没敢再说下去。
“此军营将帅是谁?”
高个子摇头:“我来得晚,一直在看守山门,没见过将军,只听人提起过,将军他好像姓叶。”
姓叶的将军?楚涟月暗自寻思,未曾听闻鄞州还有位姓叶的将军,而且还藏匿在如此隐蔽的地方,几乎可以说是与世隔绝,难不成是某个占山为王的匪贼?又或者是谁豢养的私兵?
她打算诈一诈他,“糊涂!放着正道不走,专走这种见不得光的匪道有什么好的?想参军为何不去加入霍家军?当土匪乃是杀头的大罪!”
高个子被她这么吓唬,忙为自己辩解:“女侠有所不知,我们这是正规军,每个月还能领到朝廷分发的军饷,比霍家军整整多出五十文钱。”
楚涟月怔住,霍家军大半年没发军饷的事她是知道的,朝廷总称国库亏空,没钱发军饷,现在居然有个不知名的军队,每月不仅按时发放军饷,甚至比同在鄞州的霍家军还要多。
究竟是朝廷没钱,还是朝廷的钱被人挪用来养私兵?
难怪这些人如此大费周章绑架新婚少女,没人报官、没人来寻,可以绝对保证私兵不被人们发现,而这些可怜的姑娘们,进去后也只有死路一条。
这些人实在可恶!她咬紧牙,目光幽幽地盯住高个子,很想把这些家伙剁掉,但理智告诉她,必须忍耐,才能潜入军营救出更多受害的姑娘。
与此同时,山洞那边传来整齐划一的步伐声,高个子有点不安分地往旁边挪了挪,被楚涟月逮到,厉声质问:“怎么回事?”
“是、是来换班的士兵们。”高个子结巴道。
这个点换班?看这情形,怕是等不到柳大人他们赶来了,得尽快潜入军营,再想办法与柳大人里应外合。
她眼疾手快,往高个子嘴里塞了颗裹满泥土的黄豆,唬道:“给你吃下的是断肠丸,二十个时辰后没有解药你必死无疑,若想拿到解药,就乖乖当我的人质,带我潜入军营,先说好,我身上可没有解药,解药方子只有我一人知晓。”
说罢此话,她用内力一催,高个子捂着肚子,疼
得在地上打滚,连声应好。
第三十七章
潜行的过程很顺利, 楚涟月躺在板车上装成被绑来的新娘,而真正的新娘还在山门前昏睡,等柳大人到了之后, 应该会派人安置那位无辜的姑娘,接下来就先找找看其他受害的姑娘。
没过多久, 板车在几间低矮瓦房前停下,高个子孙强见四周没人,敲敲板车小声道:“女侠, 这里没人, 快出来吧。”
楚涟月掀开盖在自己身上的白布,坐起身子打量着周围, 借着皎洁月色, 她看清了山谷的全貌,此地三面环山,地势险峻易守难攻, 群山之间的低洼平原上蜿蜒着河道,河岸边良田千顷,旁边搭建起数千间马厩, 不知是何缘故, 虽是冬季,这里却比山外温润, 河畔的青草地长得很深, 足够养活数千匹精壮的马儿。
这里简直就是块风水宝地, 不仅能自给自足, 还能拿朝廷的军饷, 究竟能养活多少士兵呢?
她好奇地数了数营帐的数量,发现太多了数不清, 便扯着孙强衣领问:“你们有多少人马?”
“这个我还真没细数过,少说也有五万人。”
竟藏有五万私兵?并且瞧这架势,个个都是精兵。霍将军那边虽有十万人马,但因军粮短缺,兵力已大不如从前,别说训练,能填饱肚子就已经很不错了,真要打起来,谁输谁赢还不一定。
况且他们又藏身在这种隐蔽的地方,唯一没有临山的那边布满哨岗与军械,即便带上十万人马,霍将军也没办法攻打进来,尤其是在这种节骨眼上,想要调动全部的兵马,势必会惊动节度使董靖,他俩上次才因为太子的事结下梁子,所以根本不可能将全部人马调来。
“女侠别看了,快进屋吧,等会被巡逻的士兵瞧见,我可没法帮你。”孙强催促道。
楚涟月收回目光,往矮房里走,推开锈了的铁门,血腥味夹杂着臭味扑面而来,这味道熏得她眼泪都快流出来了,里面漆黑一片,没有一点声音。
她疑惑地看向孙强:“你确定她们都关在这里?”
孙强称是,然后走进屋,摸索了一阵后点燃油灯,狭小黑暗的屋子顿时被火光照亮,在看清眼前场景的一刹那,楚涟月倒吸一口凉气,胸口闷得厉害,有点喘不过气,纵是见惯爬虫腐败的尸首,也远远没有这一刻恶心。
屋内遍地是血渍与污秽,饿得皮包骨的姑娘们光着身子,蜷缩在潮湿的角落,头发乱似冬季枯黄的杂草,紧紧贴着脏兮兮的脸,眼神里有呆滞、有麻木、有恐惧、也有无尽的恨意。
屋里只有四五个姑娘,与楚涟月所了解的失踪少女人数,完全对不上,不用想也知,其他的估计已经被折磨致死,没人知道她们生前经受过怎样的痛楚。
她攥紧手里的匕首,望着眼前的一切久久不语。
孙强开始汗流浃背:“女、女侠别冲动,在这里人人都这样,我也是没办法。”
楚涟月在心底冷哼一声,没办法?难不成自己不愿意,还能有人逼着干那档子事不成?她深吸一口气,劝自己冷静,留着这厮尚且有用,得想办法把这些姑娘们救出去才行。
“别的地方还有人吗?”
“没了,就剩这几个了。”
楚涟月让孙强看守房门,自己留在屋内,试图安抚这些姑娘,“你们别怕,我是来救你们出去的。”
但当她一靠近,那些姑娘便开始止不住地颤抖,一边嘶吼道:“别碰我!”
姑娘们的情绪很激动,而且有点不分人,似乎是神志不清,楚涟月被迫停住脚,快速思考着该怎么办,如果她们不配合,自己将很难带着她们逃出去。
“你们难道不想逃出去吗?”
没人回她的话,也没人想自救,过了许久,那个眼底带着滔滔恨意的姑娘,生无可恋地开了口:“想逃出去谈何容易?在你之前也有人说要带我们逃走,可那天夜里,她们全死了,尸首被扔进山里喂狼,如若反抗,那些魔鬼只会变本加厉地折磨我们。”
听到有人说话,楚涟月阴霾的眸子里终于露出一点光,原来她们不是不想逃,而是看不到希望,那么接下来,她会想办法让她们看到希望。
“女侠、女侠!情况不太妙,好像有士兵来这边找乐子。”孙强够直脑袋,慌张喊道。
楚涟月瞅一眼门外,夜色中果然见一道鬼鬼祟祟的黑影朝这里靠近,她握紧手里的匕首,嗤道:“急什么?你不要露面,把人放进来便是。”
孙强把脑袋从门后缩回去,不知道藏到哪里去了。
楚涟月快步移动到门边,听着门外脚步声越来越近,在来人冒头的瞬间,她扬起刀柄砸晕来人,然后吩咐孙强继续看门。
关上门,楚涟月将晕倒的士兵拖到姑娘们面前,整个过程皆落在姑娘们眼里,她们好奇地盯着她的一举一动,全然不明白她想做什么。
楚涟月从袖口处割下几截布条,分别绑紧士兵的四肢,还从地上捡起一把稻草塞进士兵嘴里,以防他等会喊出声。
做完这些事,她站起身,把匕首递到众姑娘们眼前,问:“有谁想来第一刀么?”
姑娘们面面相觑,一时间没人敢动,过了一会,恨意姑娘径直起身,接过了匕首,狠狠捅向士兵的胸口,她之所以苟活至今,就是想亲手杀个仇人再死,否则死得憋屈。
恨意姑娘没用惯匕首,加上气力又小,导致匕首卡在士兵胸骨处,拔不出来也砍不进去,没有一刀致死,对士兵来说反而是一种折磨。
楚涟月帮她将匕首拔出来,“朝别的地方砍,别让他死得太容易。”
匕首拔出的一瞬间,温热的血溅在恨意姑娘脸上,从前她只觉得那些鲜血与汗渍肮脏无比,此时此刻却无比快活,她像发了疯那般捅向士兵全身各处,甚至还将那玩意割下来,用来堵住士兵痛苦的喊声。
其他几个姑娘,在恨意姑娘的带动下,空洞的眼神逐渐找回一丝生气,轮流接过匕首,向自己所遭受的折磨与痛楚,狠狠报复回去。
楚涟月退出门外,低声吩咐孙强去找几身衣裳,她抬起头,门外明晃晃的圆月悬挂在夜空,本该是纯白无暇的光芒,从云端倾落后,也能与漆黑夜色轻松相融,那些行走在日光下的,也不见得都是人。
没过多久,孙强不知从哪里抱来几身衣裳,楚涟月让姑娘们穿上士兵的衣裳,静待逃跑的时机,刚换好衣裳,门外又走来两个士兵。
楚涟月让姑娘们保持安静,自己摸来门边,却听到两个士兵对孙强说,山门口又送来一批新货,让孙强和他弟弟赶快去门口拉人。
两个士兵走后,孙强问她:“女侠,这该怎么办,我要是不露面,他们肯定会去找别人干这事,到时候连你也会暴露的。”
楚涟月决定自己也换套衣裳,趁着天色暗,扮作孙强的弟弟与他去山门前拉人,临走前,她把匕首交给姑娘们,嘱咐她们先把尸首藏起来,若有人来,不到万不得已的时刻,别轻易出手,但若出手,动作一定要快。
再次来到山门前,楚涟月不再是躺在板车上的,自然也能看清山门前的兵力布署,为掩人耳目,哨卡被布置在山洞内,并且洞口上方有一扇巨大的石门,这要是关上了,外面的人肯定进不来,甚至连火药都不一定炸得开。
不过哨所安置在洞内,足够隐蔽却也被洞口挡住了视线,难怪她刚来时,在山门口放倒一个,竟没人察觉。
孙强和石门边的守卫打了声招呼,二人便拖着板车来到山门外,先前赶牛车的老翁此刻又回来了,身边仍然是那辆破旧的牛车。
楚涟月还觉得奇怪,按照这老翁的速度,最快也要明日才能再送人来,怎的这么快就又送来了?
当她扒开牛车上的干草,瞬间被一张清隽明丽的脸吸引住目光,妈耶见到
神仙了!等等,怎么回事?这位姑娘好像有点眼熟!
正当楚涟月纳闷时,那‘姑娘’忽然睁开眼,长睫扑闪,眸亮如星,清冷如玉的温柔气质里又带着几分傲然与从容,这种感觉太熟悉了!
这、这不是柳大人么?他怎会穿上女子的衣裳躺在这里?
她揉揉眼,发现面前的一切不是幻觉,差点咬到自己的舌头,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正想询问出声,身后悄无声息刺来锋利的兵刃。
楚涟月惊呼着躲开,才看清想杀自己的人竟然是裴霄,“你、你想做什么?”
此时的裴霄显然也认出了楚涟月,收起刀,唇角勾起一抹冷笑:“哟,你还活着呢,亏得我们赶这么远路来救你。”
楚涟月没工夫跟裴霄计较,扭头看向柳时絮,对方正静静打量着她,见她安然无恙,他似乎舒口气,声音不太自然地问道:“你还好吧?”
“我没事,不过你们为何要扮成这副样子?”楚涟月还注意到柳大人旁边躺着个清爽的‘少女’,正是男扮女装后的小少年谢黎。
谢黎眨眨眼,“当然是为了潜入进去找姐姐啦,没想到你自己出来了。”
难得有机会出来一趟,时间紧迫,楚涟月三言两语讲清谷内的情形,以及一些自己的推测,“大人,我怀疑此军营是某人暗养的私兵。”
几人听罢楚涟月的猜测,皆沉默住了,据他们所知,贺朝并没有一位姓叶的将军,西越倒是有一位,但听说很多年前已经战死了。
眼见天色快亮,楚涟月不得已道:“我该回去了,否则会被人认出来,军营里还有几个被绑来的姑娘,我得回去救她们,晚上会再想办法与你们联络。”
她刚要走,左右手腕同时被人握紧,左边的温润滑腻,右边的粗粝冰凉,她诧异地望向柳时絮和裴霄,“你们俩这是?”
两人皆是一愣,柳时絮兀自放下手,面色不改道:“别急,容我想想该怎么办。”
裴霄却不肯松手,眯着眼冷声问:“怎么?还想回去送死?”
第三十八章
楚涟月也不知裴霄这是怎么了, 只当他是嫌救自己麻烦,抽回自己的手,耐心道:“我俩的恩怨以后再说, 救人要紧,放心吧, 我命长得很,祸害遗千年嘛,是吧柳大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