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涟月却罢手道:“不必给我,我一个小捕快,身上装那么多钱确实容易被人误会,下次若又没人替我作证,我就是有十张嘴也说不清,但我也不是白白还给你,帮我在京兆府谋份捕快的差事,大人那边没问题吧?”
仔细想想,她也不会别的,除了继续干捕快的差事,还真没想到别的养活自己的法子,而且早就听说京兆府的捕快每个月有八两银子,要是干得好,升职涨薪,把爹爹也接来玉京。
其实,她压根没指望半年就能让柳时絮恢复记忆,不如以退为进,放松他的警惕,彻底攻下他的心里防备。
对于她的决定,柳时絮感到很是意外,原本是想假借公事繁忙,冷落她半年,让她知难而退,没想到她另有打算,怎样形容这种感觉呢?
就好像去衙门当差才是她真正的目的,至于培养感情是只是顺手的事,曾经的自己真的会喜欢上她这种人么?
柳时絮头一回,对自己感到陌生。
他压下心头怪异的感觉,“稍后我会派人给你送来举荐信,明日便可去京兆府当差,没什么事先歇息吧,舅舅不在,府里的一切由我打点,西院有空房,你暂且去那边住。”
说罢话,他刚想去开门,手忽然被人摁住,面前的姑娘整个人扑上来,揪着他整理好的衣领,眼巴巴地问他。
“从现在开始培养吧?那可以让我亲一下你么?你说过要配合我的,每天亲一下也不会打扰到你忙公事的。”
柳时絮双肩僵住,感受着扑面而来的热气,心跳不自觉加速,他惊讶地发现,自己的身体好像比脑子更听她的话,双手已经不知不觉搂住对方的腰,心里有点渴望是怎么回事?
与方才掠夺强横的吻不同,这次她踮起脚尖,只在他唇边的伤
口处轻轻吻了下,“晚安,我会想你的。”
楚涟月很快从他怀中抽身,若无其事推开门,朝躲在门边偷听的姜闻纾道:“阿纾,我有点饿了。”
“我、我们去小厨房看看有什么吃的。”姜闻纾全程不敢抬头直视表兄的眼睛,但又很想瞄一眼他此时的神情,果然刚与他对上目光,便收到一记眼刀,他眼底的意思很明白:瞧你带回来的人。
直至转过长廊,姜闻纾才松口气,打趣道:“阿月,你好生威猛,怎的把我表兄亲成那个样子?我还是第一次见他如此狼狈,说起来在门外时,我还真替你捏把汗,生怕表兄恼羞成怒,把你关进牢里。”
楚涟月此刻回想起来,也不禁一阵后怕,因为一开始折辱柳时絮,自己并不知道他失忆的事,换作以前她肯定已经被他关大牢了,看来今天他肯定是被她亲懵了。
“阿纾,西院在哪?柳大人说安排我住在那里。”
“西院?离这里最远耶,此处是东院,空房明明有很多呀,表兄为何会把你安置在那个地方?”
还能因为什么?怕她半夜爬他院墙呗!
很好,原来是最远的一个院子,楚涟月悄悄在心里添上一笔,培养感情的事果然不能太心急。
入睡前,柳时絮派人送来举荐信,来人是谢黎,半年多不见,小少年已经长得比她还高,出落得愈发清新俊逸,让人赏心悦目,移不开眼啊!
听着这些夸奖的话,谢黎也跟着笑起来:“见到姐姐这般有精神,我便放心多了,一直不知道该如何告诉你公子身中情蛊的事,还好他只是忘记你,不是爱上别人,否则你俩永远没机会了,还有哦,罪魁祸首我已经找到,但没抓起来,人还在街头逃亡要饭呢,姐姐想怎么处置那人?”
经他提醒,楚涟月顿时想起晏瞳,命运还真是捉弄人,她害得自己被心上人忘记,但又在冥冥之中救过自己一命,心里很复杂,一时不知该怎么办才好。
她望向谢黎,见小少年欲言又止,似乎有话想说,便问道:“你没抓她,应该另有缘故吧?”
谢黎很不好意思地挠挠头,“她人不坏,就是太笨下错蛊,这几个月流浪街头饿肚子,也受了不少惩罚。”
楚涟月拍拍小少年的肩,叹道:“谢谢你帮我出气,虽然我一向睚眦必报,但也不会恩将仇报,她曾救过我一命,就算是扯平啦,再说我还答应过帮她找人,眼下也没那个心思,另外撤掉围堵她的人吧?”
谢黎的眼神瞬间明亮了几分,赞许道:“姐姐真是侠义心肠,那我先回去啦,夜里做个好梦哦!”
少年离开时,步伐轻快,显然在替晏瞳求情时,内心也经历了一番挣扎。
楚涟月心中万分感慨,这弟弟真没白认,望着他情窦初开的模样,自己竟然颇有一种欣慰感,不自觉扬起唇角,哼着歌回去睡觉。
一夜无梦,楚涟月醒来时天色大亮,手忙脚乱穿衣洗漱,赶来门口,发现柳时絮早已乘坐马车离开。
昨晚她特意向阿纾打听过,京兆府与审查院同在北大街,只隔着两个街区,本来想跟他一起去,路上还能顺便培养下感情,计划落空后,她慢悠悠绕到街市,吃饱肚子,才朝着京兆府走去。
当差第一日,希望能给未来的上峰留个好印象吧!
第五十章
递交举荐信后, 看守的衙役让楚涟月在门边稍等片刻,今日的京兆府门前格外热闹,凑热闹的人里里外外围了三层, 皆是来围观少尹大人断案的。
她有些好奇,朝一旁的男子拱手, 打听道:“劳驾!为何今日有这般多的人来看衙门断案?莫不是发生了什么惊天悬案?”
男子回头,礼貌笑道:“姑娘刚来玉京城吧?不知我们这儿有位周少尹,乃晋王之玄孙, 自幼喜欢探案奇谈, 却十分惧怕尸首鬼怪,第一次审案时, 刚见尸首就晕过去, 今日是他第二次断案,满京城的人都等着看他闹笑话。”
听到此处,楚涟月不禁打心里佩服这位周少尹, 当着满京城人的面丢尽颜面,今日还敢再升堂问审,不得不说还是有些魄力的, 但若这次他仍没法克服恐惧, 恐怕会再次沦为笑柄。
她顺着公堂望去,堂上的年轻男子模样生得清秀周正, 此刻板着脸故作威严镇定, 但从他微蹙的眉心, 以及无意识摆弄惊堂木的小动作来看, 他心里很慌, 甚至有点局促不安。
这是赌上家族名誉和未来官运的一次断案啊!
楚涟月微微叹口气,几乎能预料到这次审案的结果。果不其然, 尸首刚被抬上公堂,周少尹磨磨蹭蹭过来揭白布,尽管已经做好十足的心里准备,揭开白布的瞬间,他还是被尸首的惨样吓晕。
可能是意志力的驱使,晕过去的周少尹又瞬间醒来,在长随的搀扶下站起身,但在瞥见尸首的刹那,再一次晕倒,反反复复两三次,彻底看乐了围观的百姓。
在围观者的哄笑中,她注意到周少尹惨白的脸色,他紧紧攥着衣角,应该是又清醒了,似乎不愿睁开眼。
莫名有些同情他,既然见不得尸首,还是趁早改行吧。
与此同时,方才进去传话的衙役露面,引着楚涟月从旁门进入衙署,穿过一进进院门,来到一处厅堂外等候,正听得里间传来怒气冲天的呵斥声。
“现在京兆府丢尽颜面,皆拜他所赐!晋王爷真是给我塞了个大麻烦,一定要看紧他,不许他再升堂审问,另外把替他办事那几个家伙赶出衙门,别什么人都想巴结,真是没一天安生日子过,我堂堂京兆府成什么地方了,怎的什么人都往这里塞?这举荐信看得我直来气,刑部总找京兆府麻烦,你说他们到底什么意思?”
楚涟月心有戚戚地擦下汗,来得不巧,正撞上京兆府尹发脾气,令她没想到的是,刑部和京兆府恩怨已深,而自己又是柳时絮举荐的,以后在京兆府当差的日子不会很好过。
在太阳底下晒了一会儿,里边的声音渐渐变小,看来府尹大人气消了不少,她正犹豫着要不要主动拜见,门内出来一男子,三四十岁左右,瞅见楚涟月第一眼,态度拿捏得很好,和蔼而不放低姿态,笑着同她打招呼。
“这位便是柳侍郎举荐而来的楚姑娘吧?小小年纪得柳侍郎如此青睐,还真是年少有为,本该领着你给府尹大人磕头请安,但大人此时不得空,故而免去你的拜见,我叫王冬,是衙门的捕头,日后你在我手底下当差……”
王冬简单把京兆府的情况介绍了一遍,随后叫来个十七八岁的毛头小子,让这少年带楚涟月熟悉衙署日常事务以及目前她所要做的差事。
少年嘴里叼根草,双手枕在后脑,一脸不情愿道:“跟我来吧,我叫元丰,看你年纪跟我差不多大,一个姑娘家,不寻摸个好婆家嫁人,跑这男人堆里来做什么?”
楚涟月沮丧着脸,“谁说没找呢?去年好不容易找到一个,谁料那人刚进京半年就把我彻底忘掉,我只身来京城寻他,举目无亲,历经生死还险些被冤枉下狱,身上钱也花光了,要是没这份差事干,就得流落街头了。”
元丰一脸讶然,扭头仔细看她,确实有几分眼熟,不就是前几日头儿叫他满大街搜捕的通缉犯么?
确实怪可怜的,元丰不由得放软声音,“原来你就是那个鄞州来的小捕快,咦不对啊,头儿说你是柳侍郎举荐来的,你跟柳大人关系很好吧?怎会流落街头呢?”
几滴泪珠从眼里滚落,楚涟月吸吸鼻子,一脸伤心欲绝的模样。
元丰哪里惹哭过姑娘,心慌意乱,抬手想给她擦泪,“你、你别哭啊,莫非那个对你始乱终弃的人就是柳侍郎?而他为了不让你宣扬此事,许诺你进京兆府的好处,让你别再缠着他是不是?”
楚涟月只顾着擦泪,既没点
头也没否认。
少年一把将草丢在地上,狠狠踩了两脚,“看他相貌堂堂,还以为是什么正人君子,放宽心,京兆府和刑部不和已久,咱在京兆府当差用不着怕他,日后有什么难处尽管跟我说,我会保护你的。”
楚涟月露出感激的神色,暗暗将嵌满指甲印的手背藏进袖口,为了挤出这两滴眼泪,可真不容易啊,但效果还不错,只要京兆府的人,不把她当作柳时絮派来的探子就好。
哎,为了讨口饭吃,她不得不添油加醋抹黑柳时絮形象,日后在外边遇上,还得跟他保持距离才行。
接着元丰领她到后院,递来扫帚,神色略带些歉意,“府尹大人认为你是柳侍郎安插的眼线,便授意头儿只派你做些洒扫的差事,你也别太气馁,等下次我捉到大贼,功劳分你一半,再跟头儿提一提给你派正经差事。”
楚涟月麻溜地接过扫帚,对于府尹大人的安排完全没有异议,只要月俸照发,叫她端茶倒水都行。
但她还是想打听捉贼办差的补贴待遇,在得知捉到一个小毛贼奖励五十文,通缉犯和江洋大盗奖励五两银子,而破获一桩命案按照实际功劳奖赏至少十两以上,顿时觉得扫帚有点烫手。
她打定主意,下次碰上命案,说什么也要混进去,哪怕是做些没人愿意干的苦差事。
半日的时间很快过去,楚涟月凭借着勤快嘴甜,再加上元丰替她说好话,赢得不少人的好印象,唯独一个人除外,周少尹独自坐在井边,怔怔盯着幽深的井底发愣,神色郁闷失落。
楚涟月叫了他两遍,没什么反应,元丰忙拉着她离开,好心劝道:“府尹大人最不待见的两个人,一位是刑部的柳侍郎,而另一位便是周少尹,至于原因嘛你今日也该瞧见了,总之千万别跟他走太近,不然会被府尹大人迁怒的。”
楚涟月点点头,表示自己都明白,二人丝毫没注意到茂密的树枝间,快速掠过一道身影。
没过多久,谢黎回到刑部审查院,望着伏在案桌前的公子,犹豫着要不要一五一十告诉公子,自己在京兆府的所见所闻。
柳时絮抬头询问:“情况如何?那边是否有人因为我的缘故为难她?”
其实他一开始就知道,京兆府会因为自己的缘故不待见楚涟月,之前也不是没考虑过换个人来写这封举荐信,但他更想她早点离开玉京,所以便以自己的名义来举荐她,估摸着她很快会嚷嚷差事难办干不下去。
谢黎当然知道自家公子的心思,一番斟酌后,违心道:“如公子所料,京兆府尹确实不待见姐姐,还分派她做洒扫的粗活,姐姐受了不少委屈,坐在井边抹眼泪,连我看了都觉得于心不忍。不过后来有个叫元丰的捕快,年轻又俊俏,过去安慰姐姐,甚至还给姐姐擦眼泪,两人有说有笑的,看着关系似乎很不错。”
柳时絮不悦地蹙起眉,话语里颇有点兴师问罪的意味,“除了京兆府尹,谁还给她气受了?顺便查一查那个叫元丰的底细。”
莫名感到一股烦躁之意,但他很快意识到不对劲,眯着眼问道:“你这话里到底有几句真假?若连京兆府尹都不待见她,底下的人谁还敢明目张胆安慰她?”
谢黎吓一跳,以为是夸大事实被公子察觉,原来公子在意的是这个?
“公子失忆了,难免不了解姐姐的魅力所在,姐姐是个很有趣的人,外边喜欢她的人一抓一大把,要不然当初的您又怎会喜欢她呢,据我所知,情蛊的功效只针对深爱之人哦,而且爱得越深,忘记得越彻底。”
柳时絮随手拾起一卷书,扔过来赶谢黎出门,这小子愈发没规矩了。
正巧墨新进门,老老实实拾起书卷,放回案桌上,回禀道:“公子,经过这几日的严刑逼供,赵正明愿意招供,说想见您一面。”
刑部大牢里阴冷潮湿,狭窄的窗口透进来一缕微弱的光,几只小鼠正懒洋洋地趴在角落里啃墙皮,一听见外间的动静便各自钻进洞里。
赵正明被打得不成人样,趴在地上奄奄一息道:“我全都招,关于沈青辞的死,的确是有人授意我,要我隐瞒沈青辞的真正死因,我勘察过现场,他是溺水而亡,极有可能是自杀,并且胸前的伤口是死后才补的,我也不知那人为何要我这般做,那人戴着面具,我并不知道他的真实身份,只知道是上边派来的,但我留意到,面具人对鄞州衙门的一切都很熟悉,我曾经怀疑面具人就是鄞州衙门的……”
话说到一半,赵正明吐血身亡。
柳时絮连忙探查赵正明的口鼻,发现人是中毒身亡,看来刑部大牢里有内应,按照赵正明的证词,面具人就藏在鄞州衙门。
要论玉京城里谁最熟悉鄞州衙门的所有人,恐怕也只有来自鄞州的楚涟月了,事到如今,他不得不去找她一趟。
第五十一章
临近傍晚, 盛夏的暑气消退不少,北大街的官署较多,原本宽敞的街道总是挤满各家的马车, 商贩们更是见缝插针地往人堆里挤,祈求着哪位大人发个善心, 光顾自己微薄的生意。
楚涟月靠在衙门边凑了会儿热闹,待巡城营的人疏通了街道,这才迈步往外走, 心里寻思着上哪解决今天的晚饭, 刚走没几步,便听见身后有人唤她。
“楚姑娘!”元丰快步走向她, “你在玉京举目无亲, 现下可有安身之处?我家在西直门前街开客栈,你若无处可去,不妨先住进我家客栈, 再慢慢找合适的住处,我娘侠义心肠,曾救济过不少落难的江湖人士, 而且久住的话租金能减半。”
楚涟月诧异地望着元丰, 仔细回想,押送嫌犯入城那日, 她走的路便是西直门, 能在那条街开客栈的人非富即贵啊, 这小子现在穿着捕快的衣裳, 完全看不出来是有钱人家的少爷。
“你……家里这么有钱, 为何还出来当捕快?躺着收租不好么?”
元丰挠挠头,嘿嘿笑道:“起初我是被我娘撵出来的, 我娘白手起家,管教我还挺严的,不许我坐享其成,但我对读书一窍不通,又不肯下苦工夫练武,做买卖还被人骗了不少钱财,后来机缘巧合下当了捕快,头一回见我娘如此开心,便咬着牙继续干,现在逐渐找到乐趣,每回捉住盗贼都很有满足感。”
楚涟月干笑两声,自己并不是很懂这些少爷的烦恼,刚想拒绝元丰的好意,余光瞥见一辆马车缓缓驶向衙门,驾车的马夫有点眼熟,瞧着像是姜府的人。
该不会是阿纾来找自己吧?但马车是从刑部的方向驶来,难不成里面的人是柳时絮?
马车渐渐停稳,车帘自内掀开,青纱帘下显露出一张熟悉的清俊面孔,四目相对的刹那,柳时絮微微挑眉,似乎有话想说,眼神示意楚涟月上马车。
而楚涟月脸上神情有些局促,心虚地挪走视线,装作什么也没瞧见,扭头朝元丰道:“好啊好啊,那就先去你家瞧瞧吧,合适的话我会考虑一下。”
她好不容易才在京兆府站稳脚跟,要是被人发现自己与柳时絮相交甚密,说不准又会把她当作刑部的暗探,到时候两边都不讨好,那差事可就难办了。
想到此,她只能拉着元丰先走,等回去之后再同柳大人解释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