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涟月从怀里掏出散碎银子,“馊掉的馒头就别吃了,我不便露面,你买两碗面回来,我们一起吃吧。”
晏瞳欢天喜地揣好银子,
身影渐渐消失在杂草丛生的荒宅里
整座荒宅瞬间变得寂静无声,楚涟月缩进墙角,墙皮已经开始脱落,落了她满身的墙灰,这样漆黑的环境,会让她想起幼年逃亡时,自己被母亲遮住眼,藏进无人可知的角落,那时候也同现在这般饿着肚子,在无尽的黑暗中,等待母亲归来。
她常常会想,要是当时没能克服对黑暗的恐惧,兴许真的会饿死在客栈里,自那以后,不管再难过失意,她也要吃饱肚子,只要不挨饿,就不会再想起那般无助孤独的心境。
闭上眼睛,思绪渐渐模糊,很奇怪,明明是在盛夏的夜里,她却冷得浑身发抖,耳边一直有滴答滴答的水声,听得她口干舌燥,很想喝水。
楚涟月不知自己睡了多久,浑浑噩噩间,眼前好像有光芒在闪,还是会移动的光芒耶!脑海中不自觉冒出来一个念头,难道这次她真的要死啦?
那样的话会很遗憾吧,毕竟她可不想饿着肚子死去,怎么着也等晏瞳把面买来,甚至有点后悔,早知道是最后一顿饭,应该叫晏瞳多买两碗。
死到临头没能吃饱,她真的好不甘心啊。
意识再次陷入模糊。
第四十八章
翌日醒来, 日光透过倒塌松散的房梁,晃得楚涟月睁不开眼,耳边是聒噪的蝉鸣声, 浑身酸软无力,胳膊已没昨日那般疼了, 看来自己又撑过一个难熬的夜晚。
她勉强坐起身,四周一片狼藉,破损的炭炉、药罐、药碗胡乱堆放在地, 晏瞳不知去了何处。
低头瞅一眼自己的伤口, 被人换过药,甚至还绑了干净的绷带, 原来昨晚是晏瞳在照顾自己。
“你醒啦!”晏瞳从荒草里钻出来, 手里端着碗水,“昨晚我回来时,发现你晕倒在地, 伤口渗出好多血,谁给你包扎的,手法也太烂了, 险些误你一条命。”
楚涟月默默喝口水, 隔了好一会儿,才闷闷道:“我自己包扎的。”
晏瞳尴尬笑了笑, “你应该饿了吧?我去给你买吃的。”
腹中确实早已饥肠辘辘, 楚涟月解下荷包, 发现里面的钱分文未少, 不禁疑惑看向晏瞳, 询问她哪来的钱抓药,以及弄来这些炭炉、药罐。
晏瞳的目光瞟向别处, 看起来很心虚,“碳炉和药罐是我借来的,不过借之前没征得主人同意,用完就还回去啦,至于这药嘛……”
“也是偷来的?”
“不是,药材是用剩下的钱买的,我是蛊师,自小养蛊也认识不少草药的药性,但是份量拿不太准,便按照养蛊的经验给你抓药,没想到还真有效果。”
楚涟月扫一眼药罐,顿感还是自己命大,但不管怎样,若没有晏瞳,自己或许真会流血而亡。
想到此,她颇为大方地拿出一两银子,请晏瞳买一些吃食回来,毕竟自己也很需要补充体力。
晏瞳目露精光,拍着胸脯保证,绝对会买回物美价廉的吃食,她没走多远,想起一件未办的事,又折身回来,取下柱子上挂着的草笼,放出二三十只飞虫。
楚涟月新奇地望着她的动作,“这些就是你养的蛊虫么?放飞之后还会回来么?”
晏瞳扑哧一笑:“蛊虫很珍贵的,一只能卖上万两,哪能这么轻易放走?这些飞虫是流萤,昨夜听你睡梦中喊怕黑,我闲着无聊就编了个草笼,抓了些流萤关进去,还真亮堂咧!”
楚涟月默了一瞬,“等我解决完自己的麻烦事,就帮你找师兄。”
“一言为定哦,你可是我在玉京结交的第一个朋友!”
待晏瞳离开后,楚涟月闭上眼,静静思忖自己目前的处境。
她昨日没料到,自己会与柳时絮在那样的情况下相见,更没想到他毫不顾念旧情,竟也认为她是赵正明的同谋,甚至连银票的事,他也不肯为她作证。
脑袋被失望、伤心所占据,没办法冷静思考,她只能狼狈逃走,现在认真想想,也不是完全走投无路。
同行的差役们不愿为自己作证,但她知道有一个人,一定会为自己作证,并且他的证词更具有说服力。
此人是姜巡查使姜淮,姜闻纾的父亲,办案公正严明,定然不会冤枉好人,而且在鄞州时,她曾为搜集赵正明罪证出过不少力。
赵正明贪污受贿,与董靖私交甚深,人也颇为谨慎,把大量钱财与信件藏进隐蔽的地下室,若非她当差仔细,察觉到庭院的异样,只怕也没那么容易给他定罪。
而这一点恰恰最能证明自己和赵正明不是同谋,不过可惜的是,听说姜巡查使自鄞州离开后,又去了别地查案,不知这会儿是否已经回到玉京城?
至于偷盗罪,楚涟月还没想明白,柳时絮为何当时不愿替她辩解,难不成是想避嫌?这事恐怕只有见到他本人,才能问清楚。
她拿定主意,打算去一趟姜府。
半个时辰后,晏瞳满载而归,扒开荷叶,里面是皮薄馅多的灌汤包,还有两张煎得酥脆金黄的花饼,香味四溢,看着很有食欲的样子,此外她又从怀里摸出一包豆儿糕,软糯可口,散发着清甜的香味。
晏瞳买这些吃的只花了二十文,把剩下的钱还给楚涟月。
楚涟月不禁感慨,晏瞳真不愧是行家,在玉京待了大半年,对哪里有便宜又好吃的东西了如指掌,话说这家伙真的有在认真找师兄么?
吃过饭,楚涟月向晏瞳辞行,说自己要去找位朋友,等解决完逃犯身份再来找她,顺便给她留了点钱吃饭。
晏瞳很是感动,并表示若未来有给某人下蛊毒的需要,尽管可以来找自己,一次免费,二次价钱好商量。
楚涟月来到姜府附近,观察到府中守备森严,没办法翻墙进去,只能在外面徘徊,为避免被搜捕的官兵认出,她扮成乞丐,在姜府门前讨了一天的饭,才在傍晚遇上姜闻纾。
姜闻纾一眼认出楚涟月,连忙呵退想要驱赶好友的护卫,欣喜道:“阿月何时来的玉京?我刚从宫宴回来,你在门口等多久啦?我可日日夜夜盼着你来玩,不过你怎么弄成这副样子?”
楚涟月谨慎扫一眼四周,“此地不便说话,我有要事找你相商。”
姜闻纾很快明白她的意思,转头吩咐身边人不许走漏风声,二人进府说话。
听完事情的经过,姜闻纾也很是气愤,为楚涟月打抱不平道:“表兄未免太冷漠无情了些,阿月绝不是那种为一己私利,放走罪犯之人,除非那个罪犯是被冤枉的,我这就去找表兄算账!”
楚涟月拦住她,“现在找他算账为时尚早,阿纾,眼下唯一能替我作证的人,是你的父亲,你可知姜大人何时回玉京?”
姜闻纾面带犹豫,“父亲并未在家信中言明何时回京,恐怕还有一段日子,要不然你且在我这里躲一阵子?”
“飞鸽传书要多久?”
“天气好的话,大概来回一趟要五日。”
楚涟月想了想,五日时间也足够,便道:“阿纾,能不能替我写封信给姜大人,若有姜大人的亲笔书信,也能替我作证。”
姜闻纾即刻吩咐侍女铺纸研墨,又道:“其实朝廷养的信鸽传消息更快,表兄院里就有一只,专门来跟父亲联络的,但是所有信件都会优先送到表兄那里,要不要试一试?”
“算了吧,我和他的关系也没那么好。”楚涟月耷拉着脑袋,语气颇为惆怅而无奈,感情这东西太复杂了,她一点也看不透。
接下来的日子,楚涟月暂时留在姜府养伤,按姜闻纾的话来讲,谁也不敢上刑部尚书的府邸搜人。
整整等了七日,姜闻纾才收到父亲的回信,姜淮在信中说,愿意替楚涟月作证,还另外修了一封信,只要交到刑部便可撤掉通缉令。
拿到此信后,楚涟月心里踏实了许多,但并不着急拿着此信去刑部替自己洗清罪名
,临走前得先清算一笔旧帐,她拜托姜闻纾,说自己想单独见一见柳时絮。
夜深人静时分,柳时絮刚从刑部忙完回府,最近户部的案子忙得他焦头烂额,难得可以稍微歇口气,远远便瞧见阿纾的侍女等在门口。
待他走近,小侍女盈盈伏了一礼:“小姐病了两日不肯吃药,还请公子过去瞧一眼。”
柳时絮烦躁地揉了揉眉心,装病是阿纾惯用的伎俩,不知她又想胡闹些什么,他开口询问门边的护卫,却听得护卫说,小姐已经好几日没出过门。
他来到阿纾的院落,院中出奇的安静,莫非是真病了?在侍女推开房门的刹那,果真有淡淡的药味扑鼻而来。
“阿纾,别耍小孩子脾气,快把药喝了。”
柳时絮隔着屏风劝道,略等了一阵,没人回他的话,他扫视屋内,发现桌上压根没有药碗,察觉到不对劲,刚想喊墨新,砰的一声,房门被人重重关上,屋内的灯霎时全灭。
他的第一个念头,是阿纾可能遭遇了不测,在脑海中快速过一遍所有可疑之人,但下一秒,一道小熊似的身影扑过来,蛮横地将他摁在桌上,狠狠咬他的唇。
凶猛野蛮的吻一点点掠夺着他的唇齿间的气息,也许算不上是一个吻,因为对方像是发泄怒火那般一通乱咬,唇齿间的磕碰与纠缠很快被血腥味淹没。
那人光是咬还觉得不够解气,不知从何处拿来绳索,捆绑住他的双手,将他抵在桌上动弹不得,紧接着那人伸手抚过他的脸,然后啪啪两声,扇了他两个不痛不痒的耳光,力道不重,但羞辱的意味很明显。
羞辱过后,对方继续咬他,先是脸,觉得不够尽兴,又咬他脖颈,甚至还想扒掉他的衣袍往肩上咬。
脸上火辣辣的,嘴里全是血沫,双手被绑得发麻,柳时絮一声不吭,默默忍受着折磨,直到对方的手开始不安分地往下摸,眼看想做点某江不让写的剧情。
早就猜出对方是谁,他不得不道:“我身中毒蛊,忘记了关于你的一切,若你真要我负责,不如重新与我培养感情如何?”
此话如惊天响雷,在楚涟月耳边砰然炸开,原来那个被遗忘的倒霉蛋是她自己啊?
第四十九章
“你当真把我给忘了?”楚涟月揪着他衣领问, 焦急的神色里透着几分较真的意味,“不对,那日在堂上, 你见到我的第一反应分明是诧异,想编谎话诓骗我?好歹先藏一藏自己的尾巴!”
感受到压在自己身上的重量逐渐偏移, 柳时絮顺势起身,耳根一阵发烫,试图让自己的思绪冷静下来, “我那里有一副你的画像, 你的存在,谢黎也曾跟我解释过一遍, 所以那天能认出你, 于我而言并不算什么难事。”
“是几月份中的蛊毒?那你也忘了与我的约定对吧?”
“三月初左右,我们……约定了什么事?”
手渐渐松开,楚涟月说不出话, 暗自算算时间,阿纾给自己写信大概是三月中旬的事,那个时候阿纾说他反应冷淡, 没什么话想带给自己, 而晏瞳那边的说辞,也是三月初没钱才去给人下蛊, 时间线完全吻合。
他没有骗她, 是真的忘记了关于自己的一切, 难怪在审查院时, 他没有出面替自己作证银票的事。
没了那段记忆, 他还会是那个与她心有灵犀、配合默契、敢以性命相抵的柳时絮么?又或者说当他变成一个完全陌生的人后,自己还会喜欢他吗?
他或许下一秒就会想起, 或许永远也不会想起曾经的记忆,这对被遗忘的一方来说,是无尽的痛苦和折磨。
楚涟月几乎有种错觉,与自己共患难的那个柳大人,好像永远在这世上消失了,那么还有必要再重新培养感情么?
她抬头望向他,在自己埋头沉思这段时间里,他已经挪步到窗前,静静坐在桌边,一如初见那个夜晚,皎洁月色下,他漂亮的眸子通红,仿佛一只被惊吓过的小兽,不动声色打量着她,闪动的眸光透着几分警惕,有恼怒,有慌张,还有几分窘迫。
他微微发白的脸色,以及唇边鲜红的血渍,这副脆弱的惨样倒是增添了几分破碎感,让人很想要继续欺负他。
与从前不同的是,他表露的情绪收敛了许多,半年不见,他更加会隐藏自己的想法,而此刻介于一种被折辱后的恼羞成怒,与极力克制自己发作的两难境地,这家伙学会了隐忍,换做以前肯定当场叫墨新把她扔出去。
但正是这一眼,久违的熟悉感涌上心头,楚涟月想要抓紧这一点影子,把原来那个柳大人找回来。
拿定主意后,她朝他走去,麻利替他解开手腕的绳索,心平气和道:“那就以半年为期,在此期间你得配合我重新培养感情,要是半年后你还觉得勉强,那我们就男婚女嫁各不相干,如何?”
柳时絮揉揉手腕,整理被揪歪的衣领,“我不会无条件配合你,过分的要求我不会答应的。”
“那什么才叫过分的要求?你举例说说看。”
“一切以朝廷公事为重,忙起来我没办法陪你,不能随便进出我的书房,其他的你随意。”
“成交。”
这些对楚涟月来说算不得阻碍,反正她也没打算天天缠着他,现在最迫切的问题是赚钱,首先得在玉京活下去才行。
想了想,她从怀里拿出一封信,递给柳时絮,“这是姜大人替我作证的亲笔书信,他的字迹你应该认得吧?能撤销对我的通缉么?”
柳时絮接过信,但是没打开看,收进自己袖口,淡淡道:“早两日我便收到舅舅的来信,他在信中替你解释过,所以我早就命人撤掉通缉令,而且在你逃走的当夜,赵正明已经被缉拿归案,前日经过审问,你确实不是他的同谋。”
楚涟月不自觉握紧拳,白白害她逃亡几日,还险些丢了小命,她咬牙道:“那么第二件事情,那些银票可查出失主了?查不到对吧?因为那是你送给我的。”
“没查出失主,稍后我让墨新还给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