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与小公主无冤无仇, 没打算取其性命。
卫玄看出楚涟月的犹豫,兵刃抵得更近了些,在她白净的脖颈间留下细微的血痕,“你在害怕什么?为何不愿说话?”
一旁的谢黎着急开口:“殿下,我可以替她……”
卫玄一记冷冷的眼刀扫去,让谢黎闭嘴,从来没人敢在他面前插嘴,若非看在谢黎是自己儿子的份上,这会儿谢黎已经是个死人了。
楚涟月深吸一口气,“殿下想听真话?其实你知道的,我并非自愿加入长生殿,若不是被革职关进大狱,也许我与你还算得上是敌人?而现在,我无处可去,从小在贺朝长大却再也回不去了,但我这个人,一向恩怨分明,得罪过我的人,我绝不会让他好过,对于无辜的人,我也不想伤害他们,此人跟我无冤无仇,我只是想利用她,破坏柳时絮的计划,所以刚才在担心,殿下是否会杀了她,白白让我欠条人命,心里有点不太痛快。”
卫玄收起刀,抚掌大笑:“有趣,我喜欢你的性格,我答应你暂时不杀她,不过若这次你的任务没完成,你就陪她一起死。”
小公主眼圈通红:“呜呜呜你们是谁?胆敢绑架本公主……”
楚涟月快
速点了小公主的睡穴,避免她说出什么惹怒卫玄的话,提前丢了小命。
待卫玄走后,楚涟月从谢黎那知道了卫玄会来这里的原因。
谢黎解释道:“前几日的围猎大会,北周抓了不少长生殿的人,你前脚刚走,卫玄后脚就到了。”
楚涟月恍然:“难怪卫玄如此着急,明日我们就把柳时絮弄丢小公主的事散播出去。”
谢黎点点头,没再说话。
当晚,楚涟月将小公主藏到了燕京城一处偏僻的小院,随后解开小公主的睡穴,嘱咐她安分在此待着,等过几天便会放她回去。
小公主目露胆怯,犹犹豫豫还是叫住了正要关门的楚涟月:“我认得你。”
楚涟月头也不回,“公主认错人了吧?”
“不不不,我真的认识你,时絮哥哥怀里,总揣着一张你的画像,有次在宫宴上,我看见他独自坐在角落愣神,本以为他不胜酒力,走过去才发现他手里拿着你的画像。”
楚涟月双肩一怔,“陈年往事了,若公主下次再见他拿出来,替我劝他扔掉吧。”
小公主声音有点苦涩:“不会有以后了,今晚我发了誓,这辈子再也不见他。”
有瓜吃?楚涟月竖起耳朵,佯装去检查门窗是否结实:“难不成他主动告诉你未婚妻的事?”
小公主也一脸吃瓜神情,“什么?他竟然有未婚妻?是你吗?”
楚涟月双手叉腰,“要是我的话,我何必劝他扔掉画像呢?而且他的未婚妻很厉害的,也是贺朝的公主,杀人不眨眼的那种!”
小公主满眼错愕:“什么呀,原来他是这种人?亏他今晚还跟我说,心里装着画上之人,不愿做我北周的驸马,原来是早有未婚妻,好一个伪君子,装得那样情深做什么!”
“还有更可恶的呢!”楚涟月不知何时坐到了小公主旁边,咬牙切齿道:“一年前,我与他互许终生,约好开春就来找我,可结果呢?扭头就把我忘记了,还跟别人定了亲,后来我远赴玉京去找他,下场就是被他抓进大牢,有家不能回,最后落草为寇啊!”
小公主拍拍她的肩,“真替你感到不值,别怕,以后在北周没人敢欺负你,把他忘了,北周也有许多俊俏的公子,像魏国公府的二公子魏峥,观星阁的温国师,我通通都可以介绍给你。”
楚涟月热泪盈眶,难掩心中的欣喜,“一言为定,不过魏二公子就算了,那温国师多大年纪?有什么怪癖吗?比如说喜欢捉人给他画观星图什么的……”
不知不觉,二人聊到了深夜,小公主打着哈欠趴到了枕头上,迷迷糊糊道:“等、等我回家,就给你带宫里最好喝的酒。”
楚涟月轻轻掩上房门,打算今晚就守在隔壁,难得遇上这么投缘的姑娘,若没有这么多乱七八糟的事,她俩应该会成为很好的朋友吧?
现在的她什么都不奢求了,只要能顺利完成卫玄交代的任务,然后保住自己与小公主的性命。
但第二天的进展却十分不顺,小公主失踪后,燕京城巡守森严,街道巷陌全是搜捕的禁军,家家户户房门紧闭,等待搜查,几乎没什么人在街头行走,导致楚涟月这边,消息散播得很慢。
等了一日,柳时絮弄丢小公主的消息,终于传到北周皇帝耳里,但出乎意料的是,北周皇帝并没有找柳时絮麻烦,仍在挨家挨户搜寻,迟早会搜到小公主的藏身之处。
这天晚上,卫玄派人传来最后的命令,要么杀了小公主嫁祸到柳时絮头上,要么楚涟月跟小公主一起死。
楚涟月没接命令,脑中快速思考该怎样保住自己与小公主的性命,为何北周皇帝没怀疑到柳时絮头上,难不成真要走到最后一步?杀了小公主,保全自己吗?
前来传达命令的面具人等得不耐烦了,准备动手,楚涟月下意识握紧刀柄,在这一瞬间,她作出了选择,小公主是她绑来的,还是没办法眼睁睁看着小公主死。
斯人已逝,报仇的事她还可以再想办法,倘若活着的人死了,即便最后复仇成功,恐怕后半生都要活在良心的谴责当中。
谢黎不动声色摁了下楚涟月的手,站出来道:“这事我来办,今晚我会把公主的尸首挪到官驿。”
面具人没再犹豫,转头便走了。
楚涟月快步走向关押小公主的屋子,“快来搭把手,今晚先把小公主送回去,这事我想好了,稍后我会打晕你,若卫玄责问起来,你就把所有事往我身上推,我暂时找个地方躲起来,等过了风头再来找你。”
谢黎却站着不动,“姐姐,你有没有听过鱼和熊掌不可兼得,世事难两全,卫玄不会信我,也不会轻易放过你,你若放走公主,我们所有的努力都会功亏一篑,还有凌大哥,他会为了你沉不住气,找卫玄报仇。”
楚涟月蓦然顿住脚步,头一回觉得,谢黎似乎已经成熟了不少,身量也比她高出一截,而她已经不是当初那个没有忧愁的小捕快了,一旦做错决定,就会把所有同伴的命搭进去。
心里恍惚生出一种无力感,她懊恼极了,明知道卫玄心狠手辣,为什么没有做好十全的把握就把小公主绑来?为什么会把自己困在这种两难的局面里,真就一点办法也没有了吗?
不够聪明,做事莽撞,也不够心狠手辣,她在心底狠狠把自己骂了一顿,眼泪夺眶而出,可是现在后悔有什么用,人都要死了,她却什么都做不了。
谢黎走向她,继续道:“打从踏入长生殿的那一刻起,我们就该做好觉悟,姐姐下不去手,那就让我来吧。”
“别、别去!”楚涟月痛苦极了,抱着脑袋,浑身都在发抖,眼泪一滴滴落进雪地里,以前她还笑话别人没用,遇到事情只会哭,也许从来就没站在对方的角度考虑过吧?
难怪她总把事情搞砸,原来没用的人是自己,到底要如何做,才能顾全大局?
心口闷得难受,听到屋里传来小公主呜咽声,她浑身一软,瘫倒在地,不知为何,这个雪夜太过安静,以至于小公主的每一道哭声,都无比清晰地钻进她的耳朵,她彷佛能与小公主通感,就好像也有人掐住她的脖颈,一寸寸的窒息逐渐蔓延到全身。
过了好一会儿,屋内没了动静,她看见谢黎扛着小公主的尸首走出门,那金晃晃的蝴蝶丝绦不再随风摆动,一股寒意瞬间涌遍她的全身,头皮发麻,久久没缓过神来。
谢黎道:“姐姐,地上凉,早点回去歇息。”说罢此话,他便往跳上房檐,身影往官驿的方向掠去。
谢黎走后,楚涟月仍躺在雪地里,天空开始飘起纷纷扬扬的雪絮,这么冷的天气,此刻能有口热酒喝该多好,小公主前夜还说,要给她带宫里最好喝的酒。
“别怕,以后在北周没人敢欺负你。”
第八十五章
次日, 禁军在官驿后院找到了小公主的尸首,贺朝使臣柳时絮及其随从,当场被禁军头领捉拿, 押送进宫,由北周皇帝亲自审问。
但无论北周皇帝如何用刑, 贺朝使臣拒不认罪,此外,楼船上的侍女与船工皆来作证, 说那夜小公主与贺朝使臣之间曾闹得不欢而散。
人证物证俱在, 北周皇帝怒火中烧,险些在大殿上气得吐血, 命人将贺朝使臣一干人等通通关进大内地牢, 还下令,小公主出殡当日,便是贺朝使臣的死期。
北周关押使臣的消息, 很快传到了贺朝皇帝耳里,贺渝立刻派沈澈领十万大军前往北周边境线,威胁北周若再不放了使臣, 十万大军不日就要踏破雁门关。
北周境内正值严寒, 粮草不足,一时半会根本抵挡不住贺朝的大军, 北周皇帝迫不得已向卫玄求助, 事情闹到这一步, 北周与贺朝再无结盟的可能。
卫玄甚是喜悦, 多年来的苦心经营终于迎来胜利的曙光, 即刻派人回西越调兵,驻扎在鄞州边境的西越军开始进攻贺朝, 贺朝腹背受敌,不得不调回沈澈带领的军队,赶往鄞州支援霍家军。
至此,北周与西越彻底结为盟友,卫玄趁此机会安插大量人手进入北周朝堂,下一步计划,打算架空北周皇帝,进而接管北周,届时分西、北两股军队,一齐向贺朝发起进攻。
最后
是荒蛮的南疆,整个九州皆在卫玄的掌握之中。
卫玄对谢黎与楚涟月的任务结果感到很满意,不仅将谢黎视作未来的继承人,还提拔楚涟月成为青龙堂堂主。
不过卫玄从来不会真正信任谁,前几日穆枫呈来密信,说噬心蛊毒控制人的神智已颇见成效,待与北周联合的事宜商榷完毕,回长生殿后,他打算给谢黎种下噬心蛊,以防自己活着的时候,遭到亲儿子的背叛。
提起这噬心蛊,那种痛不欲生,浑身被虫蚁啃食的滋味,卫玄到现在仍心有余悸。
当初卫玄就是那个被秦初用来炼噬心蛊的药人,后来他从泥泞里爬出来,第一件事就是去找秦初报仇,可未曾料到秦初已经死了,师父欠下的债,该由徒弟来偿还,于是他便绑了秦初的大弟子。
但那大弟子宁死不从,不肯替卫玄炼制更多的蛊人,他只好寻来上古秘法,想让自己的人代替大弟子成为噬心蛊真正的主人。
噬心蛊是卫玄对谢黎的最后一道考验,所以他并未瞒着谢黎,而谢黎的表现也不负他所望,未曾犹豫便点头同意了。
夜色已深,卫玄安心闭目养神,挥挥手示意谢黎退下。
谢黎回到住处,先来到楚涟月屋子外,敲了敲门,却不见里面人回应,他暗自猜想,这会儿姐姐恐怕还在练剑。
谢黎来到城外雪林,果不其然瞧见那抹不知疲倦的身影,自那夜过后,楚涟月变得沉默寡言,照常吃饭睡觉,剩下的时间全用来练剑,即便练到伤痕累累,也不曾歇过片刻。
这几日发生的事情,都是谢黎告诉她的,今日也不例外,“姐姐,卫玄要我们明日启程回长生殿,对了,明天一早,公子他们会被拉去西市斩首,你要不要去见他最后一面?”
其实柳时絮被关进大牢后,谢黎第一时间就告诉了楚涟月,但那会儿,楚涟月什么都没说,在之后的日子也未曾去地牢看过一眼。
就在谢黎以为,楚涟月今晚仍会对公子的消息视若无睹时,她忽然停下来,发梢凝结了薄薄的冰霜,扭头问道:“墨新也会被斩首吗?”
谢黎一愣,点点头:“应该是吧,凡是从贺朝来的人都会被斩首,也包括公子哦。”他再次提醒道。
“我出去一趟。”楚涟月利落收起剑,她还欠着墨新一条命。
成了青龙堂堂主唯一的好处,就是能随心使唤西越探子打听情报,得知大内地牢的具体位置后,楚涟月举着火折子,潜进潮湿阴暗的地牢里,找寻墨新的下落。
冷飕飕的风穿过狭窄天窗,地牢里鸦雀无声,比她想象中更冷些,奇怪的是,一路走来,没遇上一个巡逻的狱卒,难不成是因为天气太冷,狱卒们连差事都不当了?也好,省去她不少麻烦。
心里虽然这般想着,楚涟月没放松警惕,轻手轻脚,往地牢深处走去。
与此同时,地牢幽深处,柳时絮靠坐在木榻上,面色有些苍白,正在听隔壁牢房的墨新汇报外界的情况。
墨新:“屯聚在鄞州边境的西越士兵大概有三十万人,是西越将近一半的兵力,霍将军说,他最多能坚持三个月,另外,沈将军昨日已经带着军队秘密抵达邑州与青州的交界,那里离长生殿不算太远,沈将军说计划可以照常进行。”
听到一半,柳时絮猛地咳嗽了一阵,这几日待在地牢,噬心蛊毒发作时,受了点风寒,他缓了缓道:“北周的情况如何?”
墨新继续道:“北周的将军说,他最多能抽出十万人,卫玄最近陆续往北周朝堂安插心腹,所以能秘密调出来的军队不多,而且粮草的问题,也得我们贺朝来承担。”
实际上,这是柳时絮与贺渝联合北周皇帝布下的一盘棋,那日,不论楚涟月是否会劫走小公主,柳时絮都打算借由小公主的“死”,来做一场戏,骗卫玄以为他自己得到了北周,趁卫玄暂时把所有注意力放在北周朝堂,柳时絮真正的目的是,攻下青州的长生殿。
有霍将军在边疆牵制住西越大部分兵力,沈澈带领的十万人马,假装前往鄞州支援,实则摸到了青州边界,再加上北周的十万军队,共计二十万人马,想剿灭盘踞多年的长生殿还有些勉强。
接下来,就要等已经深入长生殿内部的谢黎,探来长生殿的地形、人数、防守等情况,等待合适的机会,进攻禹县,彻底铲除卫玄深布在贺朝境内的势力。
至于粮草的问题,贺渝已将下个月本该送往鄞州的军粮,拨到了沈澈带领的军营中,但显然远远不够。
柳时絮蹙紧眉头,看来得尽快给贺渝写信,无论如何也得再筹备二十万担军粮送到沈澈那边。
那日在玉京城,卫玄主动现身,还揭开了谢黎的身世,从那刻起,柳时絮便开始布局,故意将谢黎关进大牢,安排到卫玄身边,打听长生殿的具体状况,为来日攻打长生殿做准备。
令他没想到的是,楚涟月也加入了长生殿,从谢黎陆续寄来的密信中,他得知了真正的原因,原来她的母亲是被卫玄所杀,其实在听到这个消息时,他感觉心里有点难受,为何她曾经从未对他说过自己的身世?
相比之下,似乎那个凌祈知道更多关于她的事情,甚至是生辰,还有那日凌祈来劫牢,她拼了命地冲上去护着凌祈,要拿他曾经答应她的条件,换凌祈一条命。
想到这里,柳时絮默默掏出藏在袖口的匕首,是凌祈送给她的那把,上次情急之下她借给他用来防身,他一直没还回去。
柳时絮另一只袖口里,还缠着月下剑,听谢黎说,她最近没日没夜的练剑,之前怕她在牢里想不开,便命人收了她所有的兵器,现在,他想找个机会亲手把月下剑还给她。
但自己入狱的消息早就让谢黎暗中带给她了,为何她迟迟没来看他?
墨新听到外边的脚步声,立刻回到自己的牢房,锁好牢门,提醒道:“公子,有人来了。”
柳时絮收起匕首,脸上闪过一丝期待之意,抬眸看向岔路口,下一秒那抹熟悉的身影果然出现在门边,他不自觉扬起唇角,就知道她一定会来。
他欣然对上她略带疑虑的打量目光,视线交汇刹那,他分明瞧见她神色淡漠挪走视线,径直朝墨新的牢房走去,彷佛不认识他,亦或者说眼里压根没他这个人。
心里莫名酸了一下,柳时絮眼神微暗,目光始终追随在她脸上,她当真没再看过他一眼。
楚涟月手起刀落,砍下锁链,朝墨新道:“前回你也曾帮过我,牢里看守狱卒不多,以你的能力应该能逃出去,多多保重,告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