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完此话,她转身便走。
墨新也愣住了,看了眼一脸失落的公子,他追上来解释道:“上回是公子救的你,我不过是听吩咐做事,还有那只腕钏也是公子送的,你们先聊,我出去替你们把风。”
楚涟月这才望向柳时絮,仍旧什么话都没说,扬起剑也替他砍下牢房外的锁链,只听得咔嚓一声,锁链没事,剑却断了。
这把剑是楚涟月随便找了个铁匠铺锻造的,质量不过关,再加上她这几日用得勤,没想到砍两下就断了,这回真不是她不愿意救,没趁手的兵器,她也无能为力。
“这个还给你。”柳时絮见时机正好,递给她月下剑。
楚涟月瞥一眼月下剑,没伸手接,不过提到“还”这个字,她想起来凌祈送自己的生辰礼还在柳时絮那里呢,便道:“匕首还我。”
柳时絮眼底晦暗不明,执意递月下剑过去,无赖道:“你若能进来,我就还给你。”
楚涟月微微蹙紧眉头,登时猜到了什么,柳
时絮此刻哪像个囚犯,莫非他其实有办法出去,却甘愿困在这里?
不过现在的她,已经没心思再去猜他的想法了,拿回匕首更重要一些,她想了想,从袖口掏出一根铜丝,轻车熟路撬开了铁锁,步步逼向柳时絮。
“再不还给我,我就对你不客气了。”
柳时絮没往后退,凝视着她的脸,“这么长时间过去了,你的撬锁技术一如既往熟练。”
楚涟月停下脚步,神情有些茫然,一如既往是什么意思?当初在鄞州时,她确实当着他的面撬锁来着,还被他叫去衙门存个案,听他这副口吻,难道是恢复记忆了?
“你已经记起来了?”
这次换柳时絮朝她走去,有些误会他得解释清楚,“其实那日我骗了你,忘情蛊毒消失后,我就记起了从前的事,但那天京刑狱司里有卫玄的眼线,我不得不跟你保持距离,故而才骗了你。”
楚涟月默不作声,神情里看不出一丝喜悦的迹象。
柳时絮已经走到了她跟前,十分温柔地牵起她的手,把月下剑放进她的心里,手掌握住她的手背,喃喃低语里透着压抑已久的情绪,道:“我知道从鄞州到玉京,再到燕京,你受了很多委屈,很抱歉,我来晚了,原谅我可以么?”
他的另一只手轻轻抚上她的脸,“我真的很需要你,长生殿太过危险,我有办法对付卫玄,你回来我身边,等这事结束,你仍可以做个无忧无虑的小捕快,不论发生什么事,我都会与你一起承担。”
他盯着她的唇,指腹由她的脸颊摩挲到她的下巴,而后稍稍抬起她的脸,他俯身贴近,感受着她热气,很快又移开了自己的脸,转而将她禁锢在怀里,其实他很想亲一亲,但想起自己还有风寒在身,便忍住了。
楚涟月将脸埋在他怀里深吸一口气,手在他腰间摸了摸,最终在他袖口里找到了匕首,便毫不留情推开了他,语气平静而冷淡:“太晚了,我已经不需要你了,还有月下剑和这腕钏也还给你,再缠着我,我就把它们当了。”
说罢此话,她毫不犹豫转身走了。
第八十六章
望着楚涟月决然离开的背影, 柳时絮神情颇为怅然若失,直至那抹身影彻底消失在昏暗的甬道里,他垂眸盯着月下剑和银铃腕钏发愣, 喉咙一阵发紧,有些不知所措。
与前几次她放的狠话不同, 这一次他察觉得到,对方真的已经不在意他了,原因是什么呢?
道歉和补偿不够?不论她想要什么, 他全都可以答应她, 可这次她却连条件都没提,甚至不给他补偿的机会。
该如何挽回她的心意?这似乎比对付卫玄还令他头疼。
墨新将这一切都看在眼里, 其实他知道公子是为了等楚姑娘才在地牢多待了几日, 与北周皇帝的决裂只是做戏,而且卫玄那边也没再派人盯着,公子受了风寒, 本该早些出去。
但楚姑娘迟迟没来大牢,公子便一直在这里等着,墨新知道, 公子的原意是想让楚姑娘出口气, 也见一见公子落难的模样,哄她高兴, 毕竟当初是公子亲自吩咐的命令, 将楚姑娘关进大牢。
但楚姑娘好像并不领情。
墨新上前劝道:“公子, 这里潮湿阴暗, 不适合养病, 请随属下先出去。”
二人刚出牢狱,便瞧见站在街头树下的楚涟月, 柳时絮放缓脚步,正要走过去,却被墨新拦住,“公子,这附近有另一道高手的气息,小心为妙。”
从大内地牢出来的那刻,楚涟月心情无比舒畅,之前没想通的事情,到现在全都想明白了。
虽然刚才柳时絮没说,不过她大致猜得到,小公主还活着,否则北周皇帝不会轻易放过柳时絮,地牢里空荡荡的,没人看守,也没几个犯人。
难怪那日她能如此轻松劫走小公主,其实那夜应该是柳时絮给卫玄下了圈套,而她误打误撞帮了柳时絮的忙!
这其中有个关键人物,就是谢黎!亏她那么相信谢黎,这小子压根早就跟柳时絮串通好,把她所有的行踪通通报告给了柳时絮,起初她还觉得奇怪,为何柳时絮对自己的动向如此清楚,原来是她身边有内鬼。
但这一回,她倒是心甘情愿被他算计,只要小公主还活着,等给母亲报仇后,再去找小公主道歉吧。
这几日思绪紧绷,满脑子都是练武复仇的事,压在心头的重担卸下后,楚涟月只觉浑身轻松,更爽快的是,她抵挡住了柳时絮的美□□惑,这一回,她不会再被他蛊惑了,接下来的路,她要心无牵挂练好武功,找卫玄报仇。
若是心有旁骛,还怎么拿得稳手中的剑?这话曾是她说给凌祈的,现在她打算找个新的铁匠铺,重新锻造一把属于她自己的剑,再把这句话刻在剑上,以防她再摇摆不定。
一摞雪蓦地被人从枝头推了下来,险些砸到楚涟月身上,她快速闪开,抬头朝树上望去,与一双含笑的眼眸对上目光。
凌祈怀里抱着把剑,斜靠在树枝上,笑容有些漫不经心,明亮的眼眸里倒映着楚涟月的身影。
“看你笑得如此开心,发生什么好玩的事了?说来我也听听。”
楚涟月惊奇地望着从天而降的凌祈,一脸不可思议:“你是怎么找到我的?”
凌祈扬了扬眉毛,语气里有几分得意:“这对我来说小事一桩,不管你在何处,我都能找到你。”
“哦?你有这么厉害吗?”
眼前的这一幕,倒让楚涟月想起自己与凌祈初次重逢时的场景,当初他还躲在树上朝她扔石子,现在到了她还回去的时候。
她忙不迭从地上搓了个雪球,朝凌祈扔过去,本来是想吓一吓他,叫他下来说话,一直仰着头说话,脖颈有点酸。
不料凌祈压根没躲,雪球正好砸到他头上,细碎的雪在他额发间散开,她方才注意到,原来凌祈的鼻梁也很挺拔嘛,与清绝如玉的柳时絮相比,多了几分江湖少侠的意气。
难道从前真是她眼瞎了?居然没发现凌祈长相还蛮俊俏的,一点也不输给柳时絮那家伙。
“你为何不躲开?”
凌祈却笑道:“我要是跳开,这一树的雪可就要落到你头上,若把你冻坏了,回头还不是我替你心疼?”
她眯了下眼眸,往外挪了挪,“我发现你今天挺讨人喜欢嘛。”
凌祈目露喜色,从树上跃下,来到她跟前,“现在才发现也不算晚,我还有别的长处,想不想继续了解看看?”
楚涟月白他一眼,拔腿就走,“以后再考虑,现在我只想好好练武。”
凌祈笑了笑,有意无意瞥一眼不远处那两道偷听的人影,紧接着跟上楚涟月的步伐,“这么说我是有机会喽?”
“你再问,就没机会了!”
二人的身影逐渐远去,若是此刻谢黎在场,定要调侃一句:“还是凌少侠最懂姑娘的心啊!”
很可惜谢黎不在,而墨新在这种时候向来保持沉默,他用略带同情的眼光看向自己公子,原以为公子会醋意大发,满眼失落悔恨,甚至是颓废不振,但没想到公子此时竟然是一副如梦初醒的神情,不过很快,墨新又看到,公子的神色重新变得纠结迷茫。
看起来,公子似乎还没看清他与楚姑娘之间存在的问题。
墨新难得主动开口道:“公子是不是在想,为何道歉、补偿以及示明心意,通通都不管用?”
柳时絮眸色黯然,“我总觉得,自己与她的隔阂越来越深,好像无论怎么做,都很难弥补她所受过的委屈,竟有种力不从心的感觉,有时候我倒是羡慕凌少侠,能够无所顾虑陪在她身边。”
墨新却道:“我认为楚姑娘在意的不是这个,她真正需要的,不是抛开一切的陪伴和偏爱,而是公子你的认同、理解和感同身受,其实她很能理解公子的身不由己,也在尽自己最大的努力去做一些事情,但最
后却落得革职入狱的下场。”
“当时的情况你也知道,我若有一丝偏袒之意,不等卫玄动手,圣上那边也会派人杀她,与其那样,不如由我将她关进牢里,她关了几日,我便陪了她几日,生怕她遭人陷害,我知道她受了很多委屈,也在想办法替她求一道赦免的圣旨。”
墨新摇摇头,“公子知道楚姑娘的委屈,并不等于与她感同身受,就拿这次入狱来说,我知道您一直在牢房等着,是想让她出口气,但您可曾真正体会过她的绝望和无助?”
柳时絮没再说话,墨新说得没错,他故意入狱除了瞒过卫玄,还存了别的私心,但所有事情都在他的掌控中,故而在最落魄的时候,满脑子想的都是如何与卫玄周旋,从未想过楚涟月被困时的心情。
难怪当日在雪中相遇,他想劝她回归正途,她会离开得那般干脆,或许自始至终,他都没能认真体会过她心境,包括被喜欢的人遗忘,以及他的失约,还有在牢狱中的心灰意冷。
因为没有真正的考虑过她的感受,才会说出那种轻飘飘、没有分量的话语。
柳时絮静默半晌,不再茫然无措,朝墨新道:“替我买些言情话本回来,越多越好。”
实际上他也想知道,如何才能脸不红心不跳地说出凌少侠那番话,现在就放弃为时尚早,知彼知己,才能百战不殆,这一次,他想认真了解她心里的想法。
墨新办事效率极快,当晚就从闹市中淘来四五十册言情话本,一一摆到柳时絮面前,介绍道:“那书贩子说,这本《通判大人不好惹》以及这本《月下折柳》都是当下北周最时兴的话本,内容清水还很正经,公子不妨从这两本开始看。”
柳时絮随意往后翻了翻,好十几行不堪入目的污言秽语闯进他的眼睛,当即耳根子发烫,连忙合上书本,压在袖下,红着脸一本正经问道:“这两本书你应该没看过吧?还有别的吗?”
“听说这本是仿照《孙子兵法》写的,记载了不少讨好心上人的法子。”墨新说罢,又递来一本《取悦她三十六计》
柳时絮接过来,翻开第一篇,眉头皱得更紧了些,只见上面赫然写着一行醒目的题字:切记谨遵男德,勿要与他人牵扯不清,尤其是有婚约者,不必再往下翻,此生没戏。
柳时絮即刻研磨铺纸,给贺渝写了封请求退婚的折子,随后命墨新找心腹加急送往玉京城,现在正是退婚最恰当的时机,表面上的他明日便会被斩首,贺朝公主自不必为他的“死”守节,群臣们无话可说,贺渝也不会再陷入为难的境地。
处理好这件事后,他拿起话本,继续往下看:爱情三十六计,攻心为上者,死缠烂打为中者,强取豪夺为下者。若要攻心,切勿急躁表明心迹,欲拒还迎、欲擒故纵为主,撩拨为辅,此计难度极大,须得志坚不可夺者方能如愿。
若想死缠烂打,只需记牢一百零九条男德法则,且时刻规训自己,此计简单,却需要持之以恒,方可讨得女子欢心。
三则为强取豪夺,此计效果显著,但需要格外注意,非容貌俊俏者,万不可轻易尝试,笔者在此不垫付任何汤药费,最后附赠一句,唯有真心换真情。
柳时絮目光稍顿,不禁陷入沉思,他该选择哪一种手段挽回涟月的心意?
第八十七章
五日后, 楚涟月与谢黎跟随卫玄回到长生殿,卫玄即刻召来各大堂主及其心腹,当众宣布谢黎继承人的身份, 一边又将谢黎关进药室,吩咐穆枫着手安排种蛊事宜。
在回长生殿的路上, 谢黎便已向楚涟月坦白了所有事,楚涟月虽心中有气,哪能眼睁睁看着谢黎被卫玄做成蛊人, 想来想去, 最快的解决办法就是杀掉穆枫。
这夜,月黑风高, 她蒙着面, 穿了一身黑衣,悄悄爬上药室的外墙,脚刚踩上墙垣, 便被人从身后拦腰抱下,视线一转,一张熟悉的面孔落进她眼瞳里。
凌祈警惕地扫一眼四周, 眼神示意楚涟月跟他走, 随即跃进无边夜幕里。
楚涟月见凌祈一副有话欲言的模样,快步跟了过去。
自从成了青龙堂堂主, 除了打听消息便利, 还有一个好处是, 即便没有谢黎在, 楚涟月也能自由出入长生殿, 但手底下的人大部分仍是卫玄的心腹,故而她很少带下属一起出门。
两人一前一后出了长生殿, 来到一处隐蔽的草垛前,凌祈从草垛后牵出两匹快马,递给楚涟月缰绳,极小声道:“继续跟我走。”
楚涟月一头雾水接过缰绳,翻身上马,跟在凌祈身后,骑了二十几里山路,将将才踏出了长生殿势力范围,而后凌祈在一间破落的土庙前下马,解释道:“你还记不记得,我与林叔曾经想找柳时絮联手对付卫玄的事?”
“他也来了?”楚涟月惊讶问道,恍惚记起是有这么一件事,不得不说,有柳时絮的加入,对付卫玄确实会轻松不少,平心而论,他算不得是个好伴侣,却是个不可多得的好政客,天资聪明,也足够冷静理智。
因此她并不反感接下来要与他一起合谋对付卫玄。
凌祈见她一脸平静,不禁感慨小月儿已经成长不少,心里隐隐作痛,他还是更希望她像从前那般无忧无虑,拴好马儿后,他捏了捏她的脸,“别担心,这回我可不会让他再欺负你。”
正当此时,沈澈从门里探出脑袋,催促道:“我说你俩别在那边腻腻歪歪了,我们等你们很久了。”
楚涟月一脸诧异:“你怎么也在这里?”
她的话音未落,门里又露出另一张脸,晏瞳朝楚涟月笑嘻嘻打招呼:“楚姐姐,我也在这里哦!”
瞧见这些久违的面孔,楚涟月不自觉鼻子一酸,能与曾经的伙伴们再次并肩作战,让她感到很安心,瞬间又斗志满满。
这间庙宇虽然外观看上去破败不堪,里面却被收拾得很整洁,进门后,楚涟月先瞧见了两鬓斑白的林叔,随后是闲静少言的墨新,最后是静静立在窗边的柳时絮,容止端方,神色淡淡,略略朝她点点头,眼底并无半分那日的纠缠之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