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慢着!”柳时絮不知何时恢复清明,从门外走来,“楚捕快,你办案多年难道不知保护案发现场么?”
楚涟月哑口无言,险些忘了柳大人还在这儿,事情变得棘手,她只能走一步看一步。
“大人,您酒醒啦?”她往旁边让了让。
柳时絮侧过头吩咐:“墨新,去通知衙门仵作过来验尸,另外派人把春倚楼封锁起来,任何人不得出入。”
墨新领命而出。
雪娘有点懵,“这位公子是?”
楚涟月飞快地告诉她:“他是鄞州新任通判柳大人。”
雪娘恍然:“难怪看着眼生,既然是通判大人亲自调查,那想必很快能水落石出,柳大人可唤奴家雪娘,有什么吩咐尽管提。”
柳时絮淡淡道谢,便先让雪娘把倚春楼所有人聚集在大堂,稍后他会挨个审问。
二人说话的空隙,楚涟月从谢黎那儿打听柳时絮的事。
“你家公子为何清醒得如此快?”
小少年撇嘴:“是墨新干的,公子曾交代过,在他神志不清期间若有要紧事,就拿冷水泼他,一定要把他叫醒,虽然我也觉得还是喝醉了的公子可爱些,但这没办法。”
雪娘领了吩咐,径自退出屋子,拐角处遇上一个人。
年轻男子穿着件深紫色宽袍,衣带松散地系在腰间,隐约露出线条流畅的锁骨,剑眉,丹凤眼,笑起来时眼角微微上挑,俊秀中透着几分凌厉。
雪娘有些意外:“阿祈,任务这么快办完了?没引来官府的人吧?”
凌祈笑了笑,“引来了一个小捕快,不过被我甩掉了,你这边怎么样?不要紧吧?”
“莫非那小捕快是个姑娘?”她还寻思,衙门的人怎么来得这般快。
“你见到她了?她还没走?”
雪娘点点头,将刚才发生的事情告诉了他,“我觉得那小捕快长得很像云姨,若那孩子还活着,也如这姑娘一般大了。”
凌祈眯起眼,回想云姨死时,他不过才七岁,很多事都记不太清。
“我去查查那小捕快的底,这件事要上报阁主么?”
雪娘摇头:“先别声张,兴许是我认错了。”
衙门的仵作迟不见来,董家人先赶到了,来者是董千峰的母亲钱氏以及哥哥董武。
钱氏刚来便哭得晕过去,董武生得虎背熊腰粗人一个,看见弟弟的惨状,也红了眼眶,发誓要将凶手碎尸万段。
扑通一声,他跪下求道:“柳大人,家父前往玉京述职尚未归家,请大人定要严查真凶,还我弟弟一个公道。”
柳时絮虚扶了他一把,“分内之事,无须多礼。”
等了好一会,墨新回来,说仵作回乡探亲,估计要明日才归。
柳时絮忽然望向楚涟月,他曾调查过她的背景,她父亲原也是衙门仵作,年纪大了身子不好才换的旁人。
“楚捕快,你家住何处?可否请你父亲过来一趟?”
楚涟月面色有些难看,并不想把父亲卷入此事,刚要开口拒绝,董武先发话了。
“不行!她绝对不行!”
柳时絮疑惑地看向二人,“为何她不行?”
董武:“因为我以前揍过她,她恨我,也恨我弟弟,她父亲肯定不会替我弟弟好好验尸。”
第八章
楚涟月咬紧牙,默不作声,当日找她麻烦的人正是眼前的董武。董武暴虐成性,下手极狠,她受了很严重的内伤,躺在床上养了几个月,直到现在也没痊愈,下雨天时,肋骨处还隐隐作痛。
当捕快挨打挨揍是家常便饭,她抱怨不得,但现在对方将她爹爹也一并算进来。当初,董武只不过是迫于救她那位贵公子的威势,才肯放过她,而如今,难保董武不会拿她父亲撒气。
普通百姓的命在董家人眼里不过是蝼蚁。
她生平第一次有了逃离的念头,“大人,卑职先行告退。”
董武自然不肯,手伸过来捉她,“柳大人,不能放她走,说不定就是她害了我弟弟!”
董武的手未等落在楚涟月肩头,便被一人稳稳攥住,柳时絮修长的指骨因用力而微微泛白,“本官可替楚捕快作证,案发时她与我在一处,没有作案时机。”
董武脸色稍缓,通判不过是个正六品小官,与父亲鄞州节度使的官职差了一大截,但父亲临行前曾叮嘱过,切勿去招惹即将新来的柳通判,他只能照做。
眼下见柳通判护着那小捕快,他更是打心眼里瞧不起,不用急于一时,等处理完弟弟的事,再找小捕快麻烦也不迟。
“柳大人既如此说,那我姑且相信,还望大人莫要徇私枉法包庇真凶,否则等我父亲回来,定会亲自为我弟弟做主。”
威胁的意味很明显,刚撂下狠话,董武便被谢黎赶出门外。
尸首存放过夜会影响对毒素的判断,柳时絮打算亲自检验,瞅了眼一旁站着不动的小捕快,他唤道:“楚捕快,过来帮我验尸。”
楚涟月茫然抬头,“大人不怕我暗中动手脚么?”
“那样的话,我会替你安排一间坐北朝南的牢房。”
楚涟月:“……”他还真是半点不留情面。
她挪步过来,麻利地给银针、刀具等物品进行烤火消毒,看样子这种事情没少干。
楚涟月以前经常给爹爹打下手,这些年忙着捉贼,很少亲眼见旁人验尸,看着柳大人利落细致的手法,不禁感慨,凭他的手艺估计到哪个衙门都能找到差事。
嘶拉一声,尸首腹部的血迹喷涌而出,猝不及防溅她一脸,显然在这种细枝末节上,看得出他还不太熟练。
柳时絮淡定瞥她一眼,“抱歉,去洗脸吧。”
顶着张血脸,楚涟月来到后院打水,身后传来轻盈的脚步声,青衣女子带了顶兜帽,面容藏在阴影里,望不真切。
“楚捕快,是我。”青衣女子的声音有些虚弱。
楚涟月先环视四周,确认没什么人,才蹙着眉问:“是你干的?”
青衣女子点头,声音略带哭腔,“我也是没法子,我命不久矣,怕是等不到替阿昭申冤那日。”
“可……大夫说你还有得治,何必搭进自己的一生?”楚涟月胸口有点闷,还是心软了:“衙门的人肯定会把整间春倚楼搜个遍,你有没有什么东西要交给我?”
青衣女子明显一怔,随即从袖口拿出样东西,“这个还没来得及处理。”
“给我吧。”她接过来塞进袖口,又嘱咐道:“快回去,待会儿审问时记得别说认识我。”
“我明白了。”青衣女子快步离开。
楚涟月继续弯腰洗脸。
砰的一声,有人往她的盆里扔了块小石头,溅起不少的水花,她四处张望,周围没人啊。
她假装低头,实则虚晃一枪,猛然抬起头,将树上正要朝她扔石子的年轻男子抓个正着。
糟糕!她刚才没注意到树上藏人,她们的对话不会被他听见了吧?一瞬间,她忽然就体会到赵知府想要灭她口的心情。
凌祈被她的眼神盯得发毛,“喂喂!我可什么都没听见呢。”
瞧!此地无银三百两,她继续盯。
“好好好,我确实是听见了。”凌祈从树上跳下,主动走到她身边,“但我可以向你发誓,绝不泄露给别人。”
“死人的话才作数。”她幽幽道。
凌祈愕然:“你可是捕快哦!哪有捕快像你这个样子?”
“捕快也有好有坏,我是属于恶吏的那种。”楚涟月作出抹脖子的动作。
凌祈拆穿她,“得了吧,我没见过哪个恶吏冒着风险帮助别人。”话锋一转,他又道:“其实我很欣赏你不拘一格的行事作风,要不要辞掉捕快的差事跟我走?保证日后你吃喝不愁。”
楚涟月打量他一眼,严词拒绝:“你看起来也不是什么好人,非奸即盗的买卖我做不来。”
凌祈:“......”似乎被某人戳到了心口。
“我要走了,你请自便。”楚涟月收拾完准备走。
“喂!你真打算不管我了?就这么信任我?不怕我给你抖落出去?”凌祈不死心跟上。
经过
此番谈论,楚涟月大致确认,此人不会去告密,不然他也不会主动现身,并且在挑明后也没有勒索她,至于他的目的到底是什么,尚且还不清楚。
她捂着耳朵绕开他,倏忽间扫见长廊上的人影,柳时絮站在那儿,距离不远不近,足可以听清他二人的对话。
今天是走了什么霉运?怎么人人都在偷听她说话?
“大人,您怎么也来了?”
也?她用了也?柳时絮的目光在二人之间来回扫量,沉声问:“抖落什么?”
楚涟月顿感不妙,“大人,别听他瞎说,他脑子被驴踢过。”
凌祈随手揽过她的肩,装作很亲热的样子,一脸无辜道:“说说看嘛,咱们的事就别瞒着大人了。”
楚涟月用力踩他一脚,他不松手反倒拥得更紧,她恨不得往他嘴里塞泥巴,一时拿不准他是不是成心在捉弄她。
凌祈:“你不说我说,大人我想带她走,捕快的差事她就不干啦,麻烦把工钱结一下。”
柳时絮:“不行。”
楚涟月:“你做梦!”
两人同时出声拒绝,凌祈觉得事情更有意思了,凑在楚涟月耳边悄声问:“当真不跟我走?别忘了你身上还藏着罪证,只有我能带你出去。”
楚涟月也扒拉着凌祈的耳朵,“那拜托你帮我把罪证扔出去?”
凌祈:“不,我只想要你。”
楚涟月无情推开他,“那我还是靠自己吧。”
柳时絮望着二人亲密无间地说着悄悄话,似乎觉得自己有点多余,莫名有种不爽的危机感,他选择转身离开,给二位腾个地。
“大人,验尸结束了么?”楚涟月跟上来。
“嗯。”他望她一眼,心不在焉问:“你当真想走?若真要走,等案子结束,我会命账房多给你补半年的俸禄,在此之前先好好破案吧。”
楚涟月眼眶一热,她不想走啊,但是又真的很想拿那半年的俸禄,那可是她期待已久的涨薪耶!还真是进退两难。
见二人走远,凌祈收起脸上玩世不恭的笑,眼神恢复幽冷,回屋找到雪娘,说出自己的猜测。
“我想,她十有八九是云姨的女儿小月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