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哪成呀?”楚涟月抛掉心头不快,笑盈盈奉上双手,伸去柳时絮面前,等着拿嘉赏。
还是自己幸苦赚来的钱花得踏实。
她眼巴巴望着,却见他缓缓递来一个小瓷瓶。
嘉奖竟不是白花花的银子?这是什么用剩的药膏?打发要饭呢?
“这药涂在手上,伤好得快。”柳时絮看出她眼底的疑惑,“怎么?不想要?”
楚涟月强颜欢笑:“要的,我要的,大人真是明察秋毫,您要是再说慢点,我手上这点伤兴许就好了。”
柳时絮:“……”好心当作驴肝肺?
谢黎打岔:“姐姐,公子给你的可是御赐的金疮药,黑市卖五百两银子呢,还得是有门路的人,一般的有钱人还买不到。”
楚涟月捧着手里的宝贝,目露精光,“当真?五百两?”
得到谢黎肯定的答复,她随即和声软气,“大人,是我眼拙不识好歹,您千万别生气!卑职日后愿意为您赴汤蹈火,在所不辞!”
胡乱拍了一通马屁,楚涟月匆匆告辞,脚下步子飞快。
谢黎有种预感,“公子,姐姐好像要把金疮药拿去卖钱。”
“随她吧。”柳时絮并不担心,“该去春倚楼赴宴了。”
天色完全暗沉下来,楚涟月跑遍鄞
州城所有当铺,以及地下黑市,没人愿意出钱买她的金疮药,毕竟正经人都不会相信,一个小捕快竟会有御赐金疮药,便随口打发她走了。
她沮丧地倚着栏杆发呆,爹爹的药钱,军营里哥哥夏冬两季的衣裳钱,租赁老宅的钱,再加上平日里的柴米油盐酱醋茶,这点微薄的俸禄实在不够呀,前两日从丁稚鸢那赚来的三十两,她还想留着给爹爹请名医呢。
要不要动用方以秋临走前给她的银子呢?
她数了数,钱袋里足足有一百五十两银子,原来写话本这么赚钱,她干脆也写得了?
可她也只念过两年学堂,略微认得几个字,肚子里那点墨水,还不够写验尸状呢。
明日她就托人把金疮药寄给兄长,他在战场上肯定用得到。
街边食肆传来浓烈的饭菜香,她拍拍饿瘪的肚子,垂头丧气朝家的方向走去。
就在这时,街角屋檐处掠过一道可疑的黑影,随后响起中年男子急促的喊声:“抓贼!快来人抓贼啊!”
她循声望去,只见万吉当铺的老板从门里跌出来,神色颇为着急。
楚涟月暗自欣喜,衙门捉贼有补贴,少是少了点,好歹也是亮闪闪的银子呀!
足尖轻点,她纵身跃上房檐,追了过去。
黑影察觉到身后有追兵,跳下屋脊,转身钻入闹哄哄的春倚楼,径直上了二楼,不见了踪影。
楚涟月停在楼梯处,观察四周,春倚楼的二楼是一排排隔间,约莫有二十几个屋子,这里专用来招待鄞州城内有头有脸的人物,随便闯进去搜人,意味着她很有可能吃不了兜着走。
转个念头,她想到了一件事,那小贼不也是悄无声息地藏进某间屋子么?说明有的屋子里肯定没人。
她眼前一亮,踮起脚尖挨个去听屋子里的动静,直至走到末尾的隔间,里边静悄悄的,一定就是这儿!
她一脚踹开门,动静不小,惹得屋子里的目光齐刷刷地望过来,顿时让她僵在原地。
屋子里有一个两个三个四个……楚涟月不敢再数下去,因为那儿坐着她的老熟人——柳时絮。
第七章
粗略扫了一眼,知府大人也在,还有几个人她不认识,但身份贵重惹不起的样子。
她该怎么办呢?
装晕?装醉酒?那样会直接被扔出去吧?运气不好还得挨顿揍。
她急中生智,双膝下跪,“柳大人,您家中走火,火势蔓延极快,老夫人请您速速回去坐镇。”
安静了几秒,知府赵正明皱眉看向柳时絮,语气里有几分冷淡,“柳通判,她是你的人么?若不是我帮你处置了,难保她没有偷听我们的谈话。”
居然要处置她?难道他们在密谋什么见不得人的事情?
心提到嗓子眼,楚涟月战战兢兢,绞尽脑汁给自己想求饶的措辞。
隔了会儿,柳时絮那温润清朗的嗓音响起,“她是我的属下,还请大人高抬贵手,留她一命。”
心跳漏掉一拍,她没想到柳大人会替她求情,联想此前,他三番五次派谢黎给自己送饭,又给她价格不菲的金疮药,今日还为她求饶,难不成他对她有所图谋?
会是什么图谋呢?
赵正明若有所思,视线在楚涟月身上游走,似笑非笑:“难怪我送你的美人不肯收,原来是喜欢这般性情的小娘子,我方才提议之事,不着急要答案,柳通判再好好想想吧。”
说罢,知府与其幕僚出门离去。
楚涟月自觉站起身,揉了揉跪麻的双腿,好奇问:“大人您是怎么得罪赵知府的?白天还亲切地唤瑾言,这会又直呼柳通判,看样子气得不轻。”
柳时絮靠坐在榻上,有些不胜酒力,好整以暇地望着她,清亮的眸子里带着几分迷离,不似平日那般不近人情。
谢黎在一旁补充:“因为我家公子拒绝了赵知府的收买。”
“拿什么收买?”
“二十几个不同风情的美人,外加黄金五百两噢。”
楚涟月:“!!!”
这是什么泼天富贵?换了她早就被美人和金子迷得乐不思蜀,没想到柳大人为人还挺正派。
她后知后觉,这么说柳时絮是刚拒绝收买,又不得已为了她的事,跟赵知府求情?
难道真如赵知府所言,他喜欢她?
楚涟月盯着柳时絮,壮起胆子问:“大人,您真的喜欢我么?”
“喜欢。”
楚涟月瞪圆眼,不敢呼吸,怀疑是自己听错了。
谢黎嗑瓜子看戏。
墨新依旧面无表情。
柳时絮又道:“你和来福一样有趣。”
“来福是谁?”
“公子养的狗。”
楚涟月:“……”她就知道准没好事。
虽然很生气,但看在他救她一命的份上,便不计较了。
不过,她发觉柳时絮今晚状态很不对劲,醉眼微醺,流露出与平日不同的懒散,看起来好乖的样子,很想要欺负他一下。
她走近轻轻推他一下,他完全不生气,顺势倒下,随即又爬起来,眸光闪烁地望着她,意思是还想再玩一次。
到底谁是狗?
“柳大人这是怎么了?”她问。
谢黎解释:“我家公子沾不得酒,喝一点心智退化六岁小孩,若非推辞不掉,绝不会饮酒。”
楚涟月打起坏心思,把手伸到柳时絮面前,“大人,来握握手?”
他乖巧照做。
这么容易拿捏?如果完全喝醉又会是什么样子?
她斟满酒,不怀好意递过去,半哄半诱:“大人,喝酒?”
柳时絮毫无戒心,乖乖伸手来拿,却被墨新拦下。
谢黎也劝道:“姐姐,你最好不要这么做,等公子清醒过来,他什么都记得。”
楚涟月只得收起玩心,想起自己还有贼要捉,告辞出门。
刚出来,外间走廊乱成一锅粥,好些个美人施着厚厚的粉,却如霜打的茄子那般挤在隔间门前,脸上神情惊惧,似乎受到不小惊吓。
春倚楼与一般青楼不同,里面的清倌向来只卖艺不卖身,凭借自己吹啦弹唱的本事挣钱过活,不少达官贵人风流才子慕名而来,有中意的便会替其赎身,当然要是对方不愿意,春倚楼也会出面解决。
听说春倚楼的幕后老板颇有些势力与手段,几乎没人敢在这里惹是生非。
眼前这番状况,在春倚楼从未有过。楚涟月缓步上前,透过晃动的珠帘,窥探到里间凌乱的场面,地面躺着个不穿衣裳的男子,像是死了那般一动不动。
屋子里香气弥漫,四周的光绚烂刺眼,她捂着鼻子进去,一眼认出地上七窍流血的男子,是鄞州节度使董康年之子,董千峰。
她弯腰探他鼻息,果然已经死了,尸首还尚有余热,死亡时辰不到一盏茶。
门外传来急促的脚步声,满头珠翠的华服女子出现在门口,是春倚楼的老板雪娘。
雪娘看见屋内有旁人,埋怨看守的小厮,“怎的什么人都放进来?”
小厮回禀,说来人自称是衙门的捕快。
雪娘当即醒着神,纤纤玉指揽起珠帘入内,“听说姑娘是衙门捕快?身上可有令牌自证?”
楚涟月回头,解下腰间的捕快铜牌,利落地递过来。
雪娘看清她的长相,手微微一颤,惊愣了好一会,回过神歉然道:“姑娘长得像极了我的一位故人。”
楚涟月并不在意,只当老板娘在套近乎,毕竟酒楼出了命案,得罪衙门的人没什么好果子吃。
她眼下在意的,是董千峰的死。
董千峰这个人,依仗自己的父亲是鄞州节度使,强抢民女,侵占民田,为非作歹无人能管,好几次闹出人命,董家就给赵知府送银子通路子,便都遮掩了过去。
楚涟月好几次都查到了线索,但捕头拦着她不让报。衙门里有董家的人,知道她在查案,便将此事报给董千峰,董千峰找来高手把她打了一顿,幸而得一贵公子出手相救,否则她只怕已经见了阎王。
自那时起,她藏起锋芒,努力练功,尤其是逃跑的轻功,练得炉火纯青,只待有一日寻个机会把董千峰也揍一顿。
现在董千峰被毒死了,她只想拍手称快,但董家肯定不会善罢甘休,她必须赶在董家人来之前抹掉痕迹,替凶手遮掩。
私心是小,为民除害才是真。
她装作手忙
脚乱没经验,“老板娘,得赶紧叫人把董公子挪到外面,这屋子里香味重,染到尸首上会影响仵作查验死因。”
雪娘对衙门办案茫无所知,并未怀疑,叫来四个小厮预备着挪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