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四章
寒冬腊月, 年关将近,这两日桃花镇的集市颇为热闹,楚涟月闲来无事, 也在集市口支个摊,帮程年卖一卖店里囤积的桌椅床架, 商量好赚来的银钱与程年三七分账。
刚吆喝了一阵,她的心思不由自主落到隔壁的甜汤摊、肉包铺、糖炒栗子……以及街对角那满满几坛醇香醉人的桃花酒酿,上次没能喝到, 她心里一直惦记着, 今日正好趁着柳时絮不在,好好品尝一番。
她买了些吃食, 又抱了坛桃花酒酿, 坐回板凳上,翘起二郎腿,悠哉吃起来, 再喝口小酒,脸上甚是满足,许是太久没过这种轻松惬意的日子, 紧绷的思绪逐渐放松, 原本只打算尝尝味道,不知不觉竟喝了整整一坛酒。
这酒初尝清甜不辣, 后劲儿却十足, 此刻的楚涟月脑袋晕晕, 完全忘记自己在做什么, 抱着空酒坛子傻乐, 脚步轻浮,晃晃悠悠往回走。
这两日里, 柳时絮几乎没怎么踏出过屋子,临摹完最后一张谱图,他几乎将千机匣的所有图谱都背了下来,只要等程年扫墓回来,告诉自己详细的推演口诀,破解机关匣一事便能多几分把握。
另外值得一提的是,千面的面具因为经常使用,有些地方开始破损,再加上与程年相识颇深,故而这几日柳时絮并未戴上面具。
他揉了揉酸涩的眉心,后仰躺在坐榻上闭目养神,思绪依旧纷扰杂乱,不知外界现在的情况如何了,自打来了桃花镇,还未收到沈澈的飞鸽传书,要思考的事情太多,不知不觉间,他反倒累得睡着。
柳时絮的睡眠向来很浅,没过多久被院内传来的翻箱倒柜声吵醒,起初他以为是院中进贼,这里没什么值钱的东西可被偷的,他耐心等了一阵,暗想小贼见不到值钱物件自会离开,却不料外边的动静越来越响,隐约间,他还听到楚涟月说话的声音。
该不会是卫玄的人找来了?柳时絮立刻起身,藏好袖中的暗器,未曾犹豫便推门而出,看清院中只站着一个楚涟月时,他不由得松口气,刚想开口,却发现她的脸色很不对劲。
醉醺醺的楚涟月,脸红扑扑的,神情流露出几分娇憨,那双平日里透着股机灵劲儿的眼眸,此时朦胧迷离,柔波流转,似天边的星辰,闪闪发亮。
她怀里抱着酒坛,歪着脑袋眼神直勾勾迎上他的目光,似是想起了什么,又很快心虚挪走视线,此刻起了点风,额间发丝轻拂过她的脸颊,有点痒,她没忍住腾出手来挠了挠,神态像极了偷拿人类东西被逮到后,欲遮遮掩掩的笨蛋小熊。
柳时絮被眼前的一幕逗乐,不知该说她什么好,明明醉得不省人事,却还知道躲着他,亏得她还认识回来的路。
他走近牵起她的手,往井边去,随后搬来板凳,摁住她的肩,让她安静坐在凳子上等候,他转身进了灶房,添柴打水来烧。
做完这些,柳时絮偏过头扫一眼院中人,发现她仍老老实实坐在原地,居然没有想象中的撒泼打滚,原来这才是她完全喝醉的状态,模样还挺乖的,莫非上一次在客栈耍酒疯是故意的?
也许能趁着这次机会,了解她心里的想法。
不一会儿,水烧好了,柳时絮拧干温热的湿帕,一边细致耐心地给她擦脸,一边循循善诱:“你当真很讨厌我?”
楚涟月乖乖抬脸,任由他摆弄,目不转睛盯着他的脸,露出一抹痴汉神情,毫无防备回道:“你长得真好看,我很喜欢你。”
柳时絮弯腰,与她的脸凑得更近了些,语气轻得像哄小孩:“那以后只许与我在一起,好不好?”
鼻尖萦绕着独属于他的清冽味道,她被他热烈的气息弄得晕头转向,没说好也没说不好,睁着亮亮的眼睛,说着让人难以招架的话:“让我咬一口,我就告诉你。”
“你先答应我,想咬哪里都可以。”
楚涟月脑子晕得迷糊,只听到了后半句,起身踢凳一气呵成,眨眼就攀上他的脖颈,将唇凑过去覆住他的唇,见他没反抗,她逐渐加重力道,开始凶猛啃咬索取。
痛感传来,嘴里又弥漫起一股令人不适的血腥味,柳时絮收紧她的腰肢,反客为主迫使她先停下来,微微喘息道:“不是这样亲的,放松全身,跟着我节奏来。”
楚涟月似懂非懂看着他。
他扶住她的后颈,闭上眼,长睫微颤,轻轻柔柔地吸了下她的唇瓣,浅尝辄止过后,慢慢加点力道往更深处探去,没有报复的捉弄,也没有本能欲望的驱使,像含着件珍宝,不舍得用蛮力胡缠,情意绵绵的深吻,甜蜜而愉快,就像在吃美味的甜汤,软糯细腻,不舍得一口吞下。
这个吻给人的感觉太过舒服,楚涟月不自觉放松身子,软绵绵地趴在他怀里,仰着脸,跟随他的呼吸节奏,享受唇齿间悱恻的缠绵。
夜雪簌簌落下,小院中静谧的氛围,被外间传来的声响打断,许是程年扫墓回来了,柳时絮不得不找回理智,想要结束这个吻,但怀中人不依不饶,不肯松嘴,似乎还没亲够。
他只好学她咬人,趁她松口喊痛之际,顺势将她拦腰抱起,快步进了房间,随手锁上了房门。
听见院里传来的声音,程年狐疑地往里看了一眼,院中黑漆漆的,没有哪个房间亮着灯,连柳大哥也不在吗?
而且程年还发现白天拉出去卖的桌椅都没拉回来,难不成是楚姑娘卖了不少银子,他俩背着他吃独食去了?可恶!居然不等他回来,他得上街逮他俩去。
饥肠辘辘的程年重新穿好斗笠,火急火燎出了家门,丝毫没注意到身后的屋子点起了烛灯。
柳时絮将怀中人放到床榻上,但对方仍紧紧钩住他的后脖颈,酒气喷洒,呼吸紊乱,“不够,我还想亲。”她说着就把嘴凑上来。
柳时絮稍稍偏了偏头,用食指抵住她的唇,故意不让她亲上,他含笑望着她,眼底带有一丝狡黠,“还想亲?是要付出代价的。”
“答应你,我什么都可以答应你。”楚涟月晕晕乎乎的,说话完全不过脑子,也不记得
自己要答应他什么事。
“空口无凭,先与我立封婚书。”
“好麻烦呀,那你快写!”她满脑子都是刚才那个吻,醉意朦胧,腾不出多余的心思去想婚书是什么东西。
柳时絮铺开纸笔,很快写好了一纸婚书,回头望一眼还在眼巴巴等自己的楚涟月,他轻笑道:“签下后,可不许反悔。”
“不反悔,快点跟我亲亲好么!”
柳时絮搬来木几,安置在她旁边,随即取来婚书与纸笔,他先在落款处签上自己的名字,然后握住她的手,教她一笔一画写下她的名字。
见他松手,楚涟月将笔一扔,“可以开始了么?”
“不急,还要再等等。”
楚涟月早就没了耐心,直接将柳时絮扑倒在榻,趴在他身上,捧起他的脸,学他那样轻轻碰了下他的唇,一边亲,还要一边问:“是这样吗?”
“学得很快。”柳时絮搂紧她的腰,“但还差点意思。”
“差点什么?”
他迎上去堵住她的唇。
又一次被亲得晕头转向,许是卧在榻上太过舒适,亲着亲着楚涟月脑袋一沉,脸埋在柳时絮的颈间睡着了。
柳时絮静静拥了她好一阵子,估摸着婚书上的墨迹已干,他才抱着她坐起身子,先咬破自己的拇指,在婚书上按了道血印,紧接着将她的手指与自己的手指贴合,染上血迹后,也摁在了婚书上。
这回她当真抵赖不得了。
听到院里传来程年的声音,柳时絮放下怀中人,替她掩好被褥,径自出了房门。
翌日,楚涟月慢悠悠醒来,发觉自己身上竟然没有那种宿醉过后的疲惫感,相反浑身轻松,心情畅快,还胃口大开,那桃花酒酿果真是好东西,什么时候得了空,她还想再去痛痛快快喝一回!
楚涟月坐起身子,伸了个懒腰后,低着头到处找鞋,余光瞥见靠窗的案桌,突然意识到不对劲,这里不是她住的那间屋子啊!
断断续续的记忆涌进脑海,她恍惚想起昨晚,自己是不是把柳大人摁在井边亲了?
心凉了半截,果然如他所言,自己喝醉了酒,真会对他动手动脚,简直禽兽不如啊!
那后来又发生了什么?该不会更过分吧?她打量了一眼自己,衣裳还好好穿在身上,事情应该没她想得那么糟糕?
她努力回想,记忆里并没有什么不堪入目的旖旎春色,又凑到被褥枕头上闻了闻,也没有汗水交织后的特殊气味,虚惊一场,心重新落回肚子,要是自己真又强迫柳大人做了那种事,日后在他面前怎么抬得起头来?
而且她不想负责啊!
何况他与自己,始终不是一路人,就不该再动别的心思,免得将来伤心难过的还是自己。
想清楚后,楚涟月俯身去拿鞋,手指不经意间触碰到一杆笔,她拿起来细瞅了一眼,墨迹已干,没看出什么名堂来。
不过,借着这支笔,她想起自己昨晚做了个极荒诞的梦,梦里柳时絮握着她的手,教她写字来着。
写得什么字呢?好像是她的名字,笑话,她好歹念过两年学堂,字虽然难看,但写自己的名字不是难题,那果然只是一个梦。
不再多想,楚涟月穿好鞋,麻利整理好自己,打开了房门,迎面撞上正要敲门的程年,二人大眼瞪小眼,一个满脸惊讶,而另一个面上镇静,实际上满脑子在想措辞。
“你怎么会在柳大哥的房间里?”
“昨晚喝多了,走错房间,你找他有什么事吗?”
程年这才想起自己的事情,扫一眼楚涟月身后,没看到柳时絮的身影,“我是来问柳大哥,昨晚教了他口诀后,有没有悟出千机匣的破解之法。”
楚涟月一脸震惊:“这么说,他已经把那些图谱全记住了?”
“对啊!我都替师父惋惜,错过了这么好的苗子。”程年由衷赞道,他的心情已经从一开始的嫉妒,转变成羡慕和崇拜,甚至还激起一丝求胜欲,将来他也想靠着自己的努力,被别人艳羡和认同。
楚涟月倒是乐得当条咸鱼,打着哈欠给程年鼓励,态度上略显得有些敷衍,引得少年有所不满,翻出昨晚的旧账。
“我问你,我的那些桌椅摆件卖了多少钱?”
楚涟月一拍脑袋,自己完全把这件事抛诸脑后,喝酒果然误事啊!
“那、那什么,我现在就去搬回来。”
程年冷哼一声:“不必了,我昨晚自己搬回来了,还好隔壁的大婶是个好人,一直替你看着摊位呢!”
楚涟月有些汗颜,努力找补:“今日我再摆一天,这回入账二八分如何?”
与此同时,隔壁房门自内而开,柳时絮从屋里走出来,他的脸上已经戴好了面具,神色淡淡道:“千机匣的破解之法我已经知道了,今日该启程回去。”
楚涟月对此没什么异议,在这里多待一日,被卫玄发现的可能性就更大。
“这么快!”程年的神情很是失落,他自小没什么玩伴,又常被不良少年们欺负,师父死后,每天都过得很孤独,好不容易来了两个人陪他,没待几日便又要离开。
见气氛沉重,楚涟月打趣笑道:“等你赚够钱开宗立派,别忘了请我们喝酒,到那时自会再相见的。”
程年打起精神,送二人出门,一直送到镇口,他忽然想起一件事,从怀里掏出一把小钥匙递给柳时絮。
“这钥匙是杀手闯进我家那日,师父交到我手中的,没准那些杀手想找的就是这个,你们也许用得上。”
柳时絮收下钥匙:“尽快搬离桃花镇吧,你住在这里并不安全,多多保重。”
程年挥手与二人作别。
赶了一早上山路,临近正午,二人勒停马儿,在路边客栈吃饭歇息。
楚涟月因为昨晚的事,心里虚得很,一路上都没怎么找话聊,而柳时絮向来性子沉静,二人心照不宣,各自喝茶吃点心。
“吃饱了么?”
听到柳时絮的主动问话,楚涟月连忙抬起头,“吃饱了,我想买一点路上吃。”
这时候,楚涟月才注意到柳时絮的手指有道血痕,看起来像是被人咬破的,难不成是她昨晚咬伤的?
更奇怪的是,她的脑子里忽然冒出来一个令人心惊胆颤的词:婚书
柳时絮见她一直盯着他的手指看,神色依旧淡定从容,装作若无其事问道:“怎么了?”
“没、没什么。”楚涟月迅速低头,装作口渴,又给自己添了一杯茶,暗自嘀咕,应该是自己的错觉吧?
第九十五章
吃完午饭, 二人继续赶路,冬天的夜幕降临得较早,尽管后半程路未曾停歇过半刻, 二人紧赶慢赶,抵达长生殿外的藏身之处时, 天色已经完全暗沉,夜里风格外冷,隐约有下雪的趋势。
沈澈这几日一直在长生殿附近盯梢, 见柳四哥与楚姑娘终于回来, 松口气的同时,神色紧张告诉二人, 卫玄已经先他俩一步回到了长生殿。
情况很糟糕, 若二人选择直接回长生殿,极有可能被卫玄的人捉去问话。
时间紧迫,柳时絮不得已冒险一试, 想继续扮成千面的模样,但他的想法很快被楚涟月否决,“不行, 若卫玄有心试探你的功夫, 岂不是当场露馅?还是我独自一人回去吧,大人先从密道走, 就算我暴露了, 也不会连累你们。”
柳时絮不同意, “你独自回去, 卫玄势必会调查千面的事情, 肯定会对你起疑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