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深的眼眶也逐渐湿润,别过脸去,不忍再听。
墨新则一声不吭走上前,帮着楚涟月一起刨废墟。
晏瞳扫视了一圈四周,发现谢黎不在,不知他是否也被压在废墟之下,她想过去帮忙,但自己一松手,师兄便会站不稳摔倒在地。
沈澈并未陷在悲痛的情绪中太久,他仍记得柳四哥临走前说过的话,办好柳四哥所托付之事,才不会枉费那么多人的牺牲。
“卫玄尚未擒获,大家都振作起来,一定要捉住卫玄,给亲人报仇!”
大营的援军还未赶来,沈澈此次带来的人手有限,而且大部分士兵正在别的地方与长生殿的杀手搏斗厮杀,他便只派了一支五十人的小队,留在此处挖废墟,无论如何也要将柳四哥带回玉京。
安排完这些事,沈澈须得回到阵前遣兵调将,想彻底清扫长生殿,而林深与墨新各自带人继续搜寻卫玄的藏身之处。
晏瞳不会武功,为了不拖累大家,也打算扶着师兄前往军医营帐,力所能及救死扶伤,离开前本想跟楚姐姐说说话,但话语到了嘴边,她又咽了回去,最终沉默着离开。
适才还站满人的场地,再次变得空荡荡,大雪簌簌落下,很快遮住人们来时的脚印。
不过,还有二十个暗卫没有离去,领头的暗卫走上前来,朝楚涟月道:“楚姑娘,接下来有什么吩咐?”
楚涟月魂不守舍抬头,望着眼前有些熟悉的面孔,回忆了好一阵子,才想起眼前人是曾踹过她的暗卫卓云,上一次见面还是在北周。
“什么意思?”
卓云道:“柳大人命我等随行保护姑娘,有什么事,姑娘尽管吩咐,此后,我们只管保护姑娘的安危,柳大人已经付清了雇佣我们终生的月例银子。”
楚涟月鼻子发酸,一直强忍着的泪堤在此时崩溃,她现在才知道,柳大人早就做了赴死的打算,提前安排好一切,他人都没了,还惦记着她的安危吗?
谁喜欢上他,这辈子真是要倒大霉了。
她擦擦眼角的泪,径自起身,走到雪堆旁,捡起遗落的月下剑,手指缓缓握紧剑柄,眼神瞬间变得凌厉而坚定,“走吧,找卫玄那厮讨债去。”
她扭头看向凌祈:“阿祈,你受了不少伤,回营地休养吧。”
凌祈拍拍自己的胸脯,表示自己没有问题,“我也有血债找卫玄算账。”
到了后半夜,局势才逐渐稳定,大营的士兵陆续赶来,前前后后大约四万多人,在沈澈的带领下,几乎将整个长生殿围个水泄不通,不少杀手虽然武功出众,但终究难以一敌百,不得不缴械投降。
就这样,沈澈带来的人马,彻底攻占了长生殿,然而众人翻遍几个山头宫殿,皆未找到卫玄的踪影,再加上长生殿的机密信件通通被毁,众人怀疑,卫玄没被废墟掩埋,极有可能从密道逃脱,至于具体从哪条路逃走的,还得等埋伏的前锋军回禀。
趁此工夫,众人稍作整顿,楚涟月也替凌祈涂了伤药,然后静静等待战报传来。
临近破晓时分,沈澈派出去的侦察兵终于传回消息,说埋伏在九峰山附近密道的先锋营全军覆没,故而没人回来传信,从当场遗留的痕迹看来,卫玄带着一众属下,应该逃进了九峰山。
九峰山脉连绵起伏,虽是隆冬时节,却仍有青柏老藤,深山幽谷,百兽穿行不息,是极好的藏身狩猎之地,卫玄拖得起,但二十万大军等不起,多留一天,就多要一天的口粮。
沈澈与林深商量过后,决定派几位副将守住九峰山的各个险要路口,堵死卫玄能够撤退的路线,再除去驻守长生殿和禹城士兵以及伤员,剩下不到两万士兵,还要进行轮换,种种细分下来,大约每个小队四十来人,分批次朝九峰山进发,满山搜寻卫玄踪迹。
楚涟月和凌祈加入了林深所带的小队,墨新也在,再加上二十来个暗卫,是头一批进山的小队,这时候的痕迹尚未被风雪全部覆盖,也是最容易追上卫玄的小队,因而队员都是经过沈澈挑选的优兵良将。
一百来号人,带足口粮与伤药,循着路面的痕迹,朝九峰山挺进。
天光渐亮,废墟之上,那五十来个士兵仍在不停地挥动铁铲,背石的背石,刨坑的刨坑,尽管风雪很大,大家依旧挖得很卖力。
“啊!校尉大人,属下挖到了柳大人!”年轻的小兵擦擦额间汗水,指着坑里那具被砸断双臂的尸首喊道。
校尉赶忙爬上来,小心翼翼进入坑里,扯着袖子替那尸首擦干净脸,随后板起脸,朝那小兵道:“睁大你的狗眼,这位不是柳大人,算了算了,也把此人抬出去,找个地方埋了。”
小兵憋了满肚子怨言,因知道校尉大人是个软心肠,一边扛起尸首,一边没遮拦道:“要属下说,这座山咱们十年都挖不完,与其留在这里背尸首,倒不如去战场厮杀痛快,属下还没与敌军真枪真刀打过咧!”
校尉大人轻踹了小兵一脚,“就数你小子话多,要是被将军听到,还不军法伺候?”
小兵刚想继续回嘴,不料脚下踩了个空,背着尸首叽里咕噜滚进废墟间的一条裂缝,幸而底下有厚厚的雪垫着,没摔成坡脚,但胳膊肘磕在某处坚硬的位置,蹭破了一点皮。
缝隙上方传来校尉大人着急的声音:“小晟,没摔着吧?”
“属下还活着呢!”小兵揉着酸麻的胳膊,扭头望去,被眼前的一幕惊呆,十尺高的机甲圆球仍好端端地撑在石缝中间,看起来坚固无比。
从未见过如此新奇玩意的小兵没忍住多看几眼,还附耳去听这怪东西,却被里面传来的声音吓了一跳。
起初小兵没听清,壮起胆子再次贴耳过去,这次听清楚了,好像有个人在里面说话:
“我在这里。”
第一百零二章
长生殿的主殿暂时被沈澈征用, 他正低头研究九峰山的地形图,外间有士兵匆步而来。
“启禀将军,柳大人已经挖出来了!”
沈澈双肩微颤, 搁下地形图,深吸一口气, 缓缓起身,步子略显沉重,再次来到废墟堆前, 远远地, 他便瞧见地上蒙了白布的尸首,眼泪夺眶而出, 扑过去抱住尸首, 哭得泣不成声。
“柳四哥,我来带你回玉京,呜呜呜, 你的双臂怎么都没了。”
身后有人不轻不重拍了下沈澈的肩,他头也不回,沙哑着嗓音道:“别管我, 你们继续挖, 掘地三尺也要将我柳四哥的双臂找出来。”
“不用找了,没丢。”
听到身后传来熟悉的声音, 沈澈先是一怔, 错愕回头, 见柳四哥仍好端端站在眼前, 一时间以为自己见到了鬼。
总觉得有种不真实感, 他揉揉眼问道:“柳四哥你……还有什么放不下的?只管告诉弟弟,我会尽力去办, 哪怕你要我一辈子照顾嫂子……”
柳时絮轻咳一声,俯身将沈澈扶起,“我自己会照顾的,你再仔细瞧瞧,我到底是人还是鬼。”
沈澈激动得语无伦次,“太好了,柳四哥你还活着!你是怎么逃出来的?”
柳时絮:“我不过是运气好,赌赢了。”
实际上,柳时絮一开始就在思量,蜀山客并非自愿替卫玄修建千机阵法,还留下两把钥匙,摆明了是希望日后有人破解千机阵,也许还会留下
供破阵者逃生的手段。
他快速破阵后,触发了机关,火药的引线瞬间被点燃,与此同时在他脚底出现了一个坑洞,他掉进黑漆漆的圆球里,巨大的气浪将他震晕,再次醒来,他发现自己还活着,但很不凑巧,机甲圆球的出口刚好被堵住,他没法办爬出来,只能一直等待有人来此。
沈澈喜不自胜,立刻传令,拿出自己三年的俸禄,打赏给在场的士兵们。
去往主殿的路上,柳时絮问起现在的局势,沈澈将目前的情形都告诉了他,“林叔和楚姑娘他们,今一早就进了九峰山,一整天了还没消息传来,我们约定的时间是三日,三日后无论是否找到卫玄,都会有人回来送信。”
柳时絮欣慰道:“阿澈近来稳重了不少,这次做得不错,除了爱哭鼻子的毛病,你已经能够做到独当一面了,事情交给你我很放心。”
被打趣的沈澈并没有觉得开心,他听出了柳时絮的言外之意,一脸不安道:“柳四哥你的意思是……接下来也完全交给我吗?”
柳时絮沉声道:“嗯,我也要进山,我想去帮她,卫玄身边各个都是绝顶高手,我担心他们应付不过来。”
沈澈很能理解柳四哥的心情,只不过失而复得的喜悦并没有维持多久,眼下又要分别,他实在不放心,但又知道凡是柳四哥决定的事,没人能改变其心意。
“我会再挑选一支精良的小队,不过柳四哥你得答应我一件事,至少今晚好好休息,明一早我送你进山。”沈澈一脸认真道。
见沈澈坚持,柳时絮只好点头同意,一夜无眠,天蒙蒙亮时,他坐起身子,收拾包袱,刚出门便瞧见站在檐下等候的沈澈。
沈澈也彻夜未合眼,连夜去各营挑了好些个身手矫健的士兵,此刻士兵们已经集结在殿外,交代完相关事宜,他便亲自送柳四哥下山,一直送到九峰山前。
柳时絮看着熟悉的山景,不由得怔住,眼前这条官道,正是年幼时的他,亲眼目睹双亲遇害的地方,尽管已经过了十多年,官道的岔路口也多了好几条,但他永远无法忘记那时遭遇山匪的恐惧,以及眼睁睁望着双亲死在刀下,却什么也做不了的无力感。
“柳四哥,你怎么了?”沈澈察觉到柳时絮的异常,“是不是身体哪里不舒服?”
柳时絮回过神来,忽然问道:“阿澈,那幅牧羊图还在不在你这里?”
沈澈仔细回忆了一下,“应该还在我的行囊中,我这就派人去取,不过柳四哥要那幅牧羊图做什么?”
柳时絮解释道:“三年前,团练使吴成绘制了牧羊图,给卫玄传递霍家军行踪,然而吴成的家人还在卫玄手里,他便在牧羊图中留下保命筹码,这筹码正是画上的风景。”
沈澈一脸恍然:“我想起来了,当时我们抓住的那个细作叫刘安,刘安招供说,牧羊图上所画风景,正是长生殿的北侧,现在看来,北侧不就是九峰山吗?”
柳时絮道:“但有一点颇为奇怪,九峰山地势错综复杂,牧羊图所画的地方并不显眼,甚至比长生殿还难找,与其说是找到画中之地,就能找到长生殿,倒不如反过来,先找长生殿,再精确画上的位置。”
沈澈愣住:“意思是我们最初误会了吴成作画的本意?那吴成真正的意图是……”他扫了一眼九峰山连绵不绝的山脉,心里忽然有了答案。
柳时絮:“没错,卫玄是个极谨慎的人,也许已经预料到会有这么一天,只要还在贺朝境内,他就必须万分小心,九峰山里有他提前布下的藏身点,而这个藏身点,正是吴成画下牧羊图的意图。”
二人说话的工夫,沈澈的属下取来了牧羊图,刺绣图上的血渍早已干透,密语底下的绣线走向模糊不清,柳时絮捧起一抔雪,将牧羊图上的血迹清洗干净,牧羊图原本的样貌逐渐浮现。
画上之地是一处空旷的草地,牧羊人悠闲地靠在石头上,望向远处吃草的羊群,草地的四周是幽深的树林,视线顺着树林延伸,视野尽头是高耸的山峰与白云。
柳时絮收好牧羊图,准备动身前往九峰山。
“万事小心。”沈澈没再说什么,只能目送着柳四哥离开。
雪一连下了好几日,直至黎明时分才将将停歇,林中积雪堆了厚厚一层,刺骨寒风穿林而过,直往人骨缝里钻,冻醒了睡在树枝间的楚涟月,打了个冷颤后,她缓缓睁开眼,发现除了守夜的士兵,其余人都还在睡觉。
进入九峰山一天一夜了,刚开始搜山时,还能偶尔找到一些卫玄逃窜留下的踪迹,随着雪愈堆愈厚,踪迹几乎被完全掩盖,众人只能绕着山林打转,时不时会遇上别队的士兵,彼此交换线索后,又分头行动。
然而,就目前的情况而言,除了他们这一队,别支队伍尚未发现任何有关卫玄行踪的线索,但反过来想,也许他们追踪的方向是对的,卫玄说不定就躲在这附近,于是林深下令,让大家整顿休息,天亮后再继续搜山。
此刻距离天亮还有一会儿,楚涟月睡不着,从怀里掏出木雕小狗,手指轻轻摩挲着小狗脑袋,想起从前,她百般戏弄柳大人,想哄他喝醉当小狗玩弄,没想到他一直记得她的话。
“小月儿昨晚没睡着吗?”一旁的凌祈侧头望过来。
楚涟月收起木雕小狗,轻声应了一句:“我睡醒了。”
待天亮后,一行人继续搜山,行至晌午时分,有士兵在林子里发现一个鬼鬼祟祟的男子,当场将其捉住,众人纷纷围过来,林深一眼认出该男子是卫玄的影卫,而且还受了伤。
一番审问过后,据那影卫交代,卫玄嫌他受伤累赘,欲派人杀了他灭口,再毁尸灭迹,但幸好所派之人是他同乡,同乡愿意暗中放他一马,故而他才活了下来,可惜脚不能动,没办法走出雪林。
林深继续问道:“你可知卫玄的藏身之处?”
那影卫脸上闪过一丝迟疑,没说知道,也没说不知道,似乎很纠结的样子。
凌祈弯腰蹲下,与那影卫对视,诱迫道:“若你肯说出卫玄的下落,我们不仅送你出去,还能找人救治你。”
影卫抬了抬受伤的腿,面露痛色,很快下定决心,“好,我答应你,我知道卫玄的藏身之处,可以带你们过去。”
几人听罢,脸上并无欣喜之意。
这时候,楚涟月也俯身,看向那影卫,好奇道:“冒昧问一句,你是何时被扔在这里的?”
影卫微微错愕了一瞬,答道:“昨天夜里就被扔下了,姑娘莫非怀疑我?你们若是怀疑我,大可不必救我,若不是我与卫玄有仇,绝不愿冒死替你们带路。”
凌祈笑得并不诚心,“兄台别介意,事关重大,容我们商量一下。”说罢,他给几人使了使眼色。
林深先开口问道:“你们怎么看?”
“他的话不能信。”楚涟月毫不犹豫道:“他自称昨夜就在这里,虽然地面确实没有他行过的脚印,但他的伤口还未结痂,这样的冬夜,正常人血流一夜早就死了,说明他是几个时辰前才受的伤,而且他附近的雪面还溅了不少血滴,我想他至少是在雪停后,才来到这里,等着我们出现。”
林深点点头:“分析得不错,如此看来,卫玄早就发现了我们的踪迹,但我们却始终没找到他,他一定就在这附近,还藏得很深,恐怕此人也是卫玄派来的,想引诱我们走进他设好的陷阱。”
凌祈有些想不明白:“所以这算是卫玄的挑衅么?明知道我们在找他,还敢主动放钩,很奇怪,他应该不是这般狂妄自满之人,换做是我,肯定藏得好好的。”
墨新难得发表自己的见解:“也许他想早点逃出去,又或者他有足够的信心能将我们一网打尽。”
楚涟月:“也就是说,倘若我们跟上去,必定代价惨重,甚至可能全军覆灭,但若不去,错过这次机会,卫玄定然不会再主动露面。”
一旁的卓云不解道:“既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