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月!”貌美的年轻妇人抱着软糯糯的幼儿,自廊下款款而来,一眼认出了楚涟月。
楚涟月循声瞧去,许久未见的丁稚鸢,性子变得温和沉静了许多,脸也更圆润了些,尤其是唇畔的那抹笑意,充斥着初为人母的柔情,看得出来,丁姑娘在柳府过得不错。
楚涟月起身迎过去,与丁稚鸢寒暄了几句,又逗了逗小家伙,送出自己准备的贺礼。
丁稚鸢对楚涟月的到来感到十分意外,原本想多与她说几句话,奈何宾客们通通围了上来,一时腾不出空闲,只好让珠儿替自己招待楚涟月。
楚涟月连忙罢罢手,示意珠儿去帮她家小姐就好,旧日好友不必拘于礼节。
丁稚鸢笑着赔罪,说等明日有空,定邀楚涟月来叙旧,紧接着便去忙了。
天色渐暗,席面尚未开始,楚涟月一个人坐着吃了会儿茶点,肚中已有七八分饱了,困意袭来,她打算从侧门人少的地方离开柳府。
与灯火通明的前院相比,通往后巷的路显得有些冷清,还未走近侧门,便听得前方隐约传来男子的交谈声,楚涟月顿住脚步,犹豫着要不要走过去,万一被人误会她在偷听,有嘴难辩。
刚要转身,那道熟悉的清润嗓音传进了她的耳里,令她不由得心头一紧,猛然怔住。
“今日就不必了,衙门还有案子要办,改日再登门道贺,这件贺礼希望令媛会喜欢。”
是柳大人的声音,他办案回来了吗?
她加快脚步追过去,险些撞上往回走的柳庭山,柳庭山愕然睁大眼,仔细辨认:“你是……楚姑娘?”
楚涟月堪堪停住脚步,先往门边扫了一眼,却不见柳大人身影,想来已经离开,她顾不得与故友叙旧,抬头忙问:“方才说话之人是柳大人么?”
柳庭山和煦一笑,给她指路:“瑾言尚未走远,应该追得上。”
“多谢柳三公子。”楚涟月匆匆告辞,往门外追去。
巷道里灯光十分幽暗,朦胧月华,映照在青石小路上,前方那道挺拔清隽的身影,挑了盏灯,在月泽下徐徐而行,夜风拂皱路边低洼的积水面,涟漪里倒映着一张清俊如玉的脸。
“大人!”楚涟月冲那道身影幽幽喊了一句,这声音里夹杂着复杂的情绪,有分别后的心酸与无奈,也有重逢的喜悦,还有不加掩饰的喜欢和想念。
柳时絮蓦然回首,眸底掠过一丝迟疑,看清眼前人是真实存在的,眼神瞬间变得明亮起来,一眨不眨盯紧她,大踏步走到她面前,心绪热烈翻腾,久久未语。
见柳大人表现得很冷淡,没什么反应,楚涟月伸出手,在他眼前晃来晃去,不满道:“大人见到我,难道不开心吗?”
砰的一声轻响,灯笼掉落在地,烛火霎时熄灭,柳时絮俯身将她拥进怀中,这次抱得很紧,生怕再松手,她又会从自己面前消失。
他深深吸了口气,闻着独属于她身上的味道,不自觉搂得更紧了些,好一会儿才呢喃道:“没有比遇见你更开心的事了。”
尽管被抱得有些喘不过气,但能听到他胸膛扑通跳动的心,楚涟月浑身松软,这月来的舟车劳顿,好似在这刻释放出来,她整个人完全倚靠在他怀里,鼻间满满是他的清香,令人沉醉,但很奇怪,明明疲惫至极,思绪却愈发清醒,很想在这个美妙的夜晚做点什么。
上次离别前没亲到,她还懊悔了好久,稍稍推开他,她仰头望着他,踮起脚尖凑过去,不料远处传来吵吵闹闹的醉酒声,似乎有宾客喝多了,找不到回家的路。
好事再一次被打断,楚涟月更加心痒难耐,转念想了想,不急于这一时,来日方长,总有别的机会亲个够。
她心不甘情不愿松开他,想弯腰去捡灯笼,腰间忽地环上一股力量,脚底一空,整个人被柳时絮拦腰抱起,她慌忙扶稳他的肩,羞赧地扫一眼四周,生怕被人瞧见。
害羞归害羞,她仰头望向他的侧脸,越看越喜欢,趁四下无人,没忍住凑近亲了一下。
他唇边扬起一抹笑,意味深长道:“再等等,马上就到。”
正当楚涟月疑惑“马上就到”是什么意思,柳时絮已经抱着她走出了巷道,来到停靠在街边的马车旁。
他吩咐车夫继续赶车,然后将楚涟月抱上马车,自己也随之登上马车,然后不紧不慢合上车帘,又放下窗纱,狭窄的马车内顿时昏暗下来,只有窗帘的缝隙,时不时透进几缕光线。
感受着他欺身压过来的重量,楚涟月现在懂了,什么叫再等等,她迫不及待攀上他的后颈,闭眼吻了上去,是久违的柔软触感,迷得她晕头转向,连衣扣何时被人解开都不曾察觉。
直至肌肤相贴,滚烫的汗珠滴落在她眼睫,茫然睁眼,对上那双温柔缱绻的眼眸,她才反应过来,眼前人想做什么。
倒不是她不愿意,这可是在马车上啊,外边是熙熙攘攘的街道,她再怎么没脸没皮,这种时候也会害羞,但又招架不住他温柔的攻势,可见柳下惠不是人人都能当的。
半推半就之时,她的双手忽然被他抵过头顶,他侧头贴近她的耳朵,用极低的嗓音道:“那晚,他问你可不可以时,我在门外都听到了。”
楚涟月很是心虚,“这么久的事,我都不记得了。”
他略带报复性地咬了下她的耳垂,醋意十足道:“可我却记得很清楚,那现在换我问你,可以继续接下来的事么?”
“不……呜呜呜。”她的唇也被他堵住,拒绝的话说不出口。
烟花骤然绽放,街上来来往往的人都在欣赏烟火盛宴,路过的马车,窗帘轻轻晃动,室内的旖旎缠绵无人察觉。
“喵呜~”车帘外有只三花色小猫在不停地挠爪子,见今晚主人没放自己进去,它只好趴在外面,眯眼舒舒服服睡了起来。
喘息的空隙,她找回几分意识,“想我说可以也行,但你得先说,是什么时候开始对我动心的?”
他低头吻向她的侧颈,低沉的嗓音带着几分迷离与燥热。
“也许是见你的第一面,你穿红衣的样子很好看,我很喜欢。”
第106章 番外
成婚第三年, 楚涟月如愿当上了衙门总捕头,身边还跟着个刚入行的小徒弟,不管走到哪里, 鄞州城里的百姓都会恭恭敬敬唤她一声“楚捕头”,这日子别提有多畅快。
然而人多的地方是非也多, 这日午后,阴雨连绵,街上人少, 没什么可巡的, 她便带着小跟班溜进茶馆听书,刚在隐蔽的雅间落座, 却听得楼下大堂关于她的传闻, 惹得众人议论纷纷。
有人夸她巾帼不让须眉,是女中豪杰,自然也有人站出来反驳, 直言她只是凭借着柳知府的关系,才当上了总捕头,那些人的话说得很难听, 还扬言道, 不知她在床第间使了什么下贱手段,方才教端方正直的柳知府, 拜倒在她石榴裙下。
“这群狗东西欺人太甚!头儿, 我下去拿他们问罪!”小跟班拍桌而起, 想要替自家头儿, 出口恶气。
楚涟月却不慌不忙喝口茶, “算了,悠悠众口是堵不住的, 别多惹事端,继续打听张姑娘的下落。”
近来鄞州多发怪事,好些个去过城外姻缘树下祈愿的姑娘,都莫名失踪了,更诡异的是,这些姑娘失踪后,家中竟无人报案,每次询问起来,这些人遮遮掩掩,一口咬定什么都不知道,她只能另辟蹊径调查此案。
前几日,有位张姑娘慌慌张张找到楚涟月,说先前与自己一同去祈愿的女伴不见了,张姑娘预感自己也即将失踪,万望楚涟月能救她一命。
楚涟月给张姑娘找了个绝密的藏身之处,衙门的牢房,却不想第二日,张姑娘竟然在她眼皮底下消失了。
这次的犯人虽然很棘手,但楚涟月心中已经有了怀疑对象,对方就是衙门的人,奈何伪装得太好,没有证据拆穿其真面目,并且犯人怕打草惊蛇,已经好几日不曾犯案。
得想个办法引蛇出洞,她闷下一口茶,带着小徒出了茶馆。
傍晚下了值,楚涟月回到家中,远远便闻到了饭菜香,桌上已摆满她喜欢吃的菜肴,柳时絮换了舒适的常服,似绸缎般柔滑的乌发挽在一侧,他安静坐在饭桌前,手里捧着一卷书,正读得认真,而他的身后是天井,雨水顺着屋檐汇聚在天井处的莲花池子里,荷叶被雨水拍得叮咚作响,池子边的芭蕉叶随着风婆娑摇曳。
她不自觉放缓脚步,良辰美景,美味佳肴,还有俊美夫君作伴,人生幸事不过如此,今日的不愉快一扫而光。胖猫咪率先迎了过来,贴着她的腿蹭了蹭,咕噜了两声,随后又跑开,去逗弄花丛里的小虫子。
净过手后,她楚涟月坐到了桌前,端起碗扒拉一口米饭,心满意足边嚼边道:
“好吃好吃,饿死我了!”
柳时絮放下书卷,视线在她花猫一样的脸上来回寻梭,“怎的今天回来得这般晚?”
“跟大石他们交代了一些事。”
柳时絮探究道:“但我下值前,你已然离开了衙门。”
楚涟月眨眨眼,现在的她虽然心虚,但已经能在他面前隐藏自己,装糊涂道:“有吗?许是大人没瞧见我吧。”
柳时絮替她布菜:“你方才唤我什么?”
“唤你夫君呀!”
柳时絮这才满意地笑了笑,开始品尝饭食。
楚涟月暗自在心底感叹,这称呼真是一点也对付不得,二人在衙门抬头不见低头见,同僚众多不好开口喊夫君,所以她也照往常那样唤他一声大人,方才一时喊顺嘴了,他连这都不放过。
她仍记得刚成亲那会儿,她不太习惯这样称呼他,经常喊错,夜里被他折磨得睡不着觉,不听她喊一百声夫君,他便不肯罢休。
入夜后,楚涟月先从净室洗澡出来,美滋滋躺在宽大的床榻上,感受着身下柔软的被褥,没忍住打了个滚,困意袭来,她趴在枕头上,不自觉睡了过去。
迷迷糊糊间,她听到了净室传来水流声,烛光晃眼,她翻了个身继续睡觉,没睡多久,便被人弄醒,果然因为喊错称呼的事情,柳时絮今晚似乎不想放她这么早入睡。
这几日奔波劳累,楚涟月实在没心思做那档子事,伸手抵住他的唇,可怜兮兮求道:“夫君,今晚放我一回好不好,真的太累啦。”
柳时絮叹息一声,吻了吻她的脸,给她盖上被褥,然后独自坐在床边发愣,暗自琢磨到底是哪一步错了?他翻阅先前看的书卷,只见上边赫然写着几个大字:闺房之乐
明明她以前很是受用这些招式,为何最近一直屡屡拒绝他的亲近?难不成是腻了?
他不禁陷进沉思,莫非和她今晚在饭桌上想要隐瞒的事情有关?
隔日,柳时絮一早来到衙门,派人寻来大石,详细询问这几日自家娘子刻意隐瞒之事。
大石作为楚涟月的小徒弟,自然想帮着她,但实在扛不住知府大人的审问,只好通通招了。
“知府大人,您千万别跟头儿说是我告诉你的,那天茶楼里,有人说她的捕头身份,来得名不正言不顺,所以头儿这次想独自破案,头儿分析说李家姑娘也许是下一个目标,李家姑娘今日成亲,头儿想冒充李姑娘替嫁,引蛇出洞。”
楚涟月还不知道,自己信赖的小徒弟,已经把她那些秘密计划全抖落给了柳时絮,夜晚来临,她照常去李家赴约,换上新娘的吉服,按时上了花轿。
李府外人多热闹,在吹吹打打的乐声中,楚涟月弯腰出了花轿,忽然瞥见喜帕下伸来白净修长的手掌,她登时愣了一瞬,这双手怎么越看越像她夫君的手?
该不会那么凑巧吧?为以防万一,她没牵那人的手,而是在喜婆的搀扶下,进李府拜堂,期间她多次察觉到有人暗中盯着自己,想来是犯人打算动手了。
拜堂过后,她坐在喜房等待,袖中已经藏好了月下剑,只要犯人动手,就将其缉拿归案。
喜房的门被人打开,媒婆等人涌现进屋,嘴里唱着祝词,仪式过后,很快只留下新郎一人在屋内。
新郎缓缓踱步过来,想要掀开她头顶的喜帕。
糟糕,大事不妙,这新郎怎的没被大石他们拉去喝酒?现在该如何是好?她暗自盘算着,要不动手先将人打晕藏在床底吧。
想到此她果断出手,屋子里的烛光霎时全灭,正待起身敲晕新郎,忽听得那新郎幽怨说了一句:“瞒着我跟别人成亲,现在还想打晕我灭口?”
听到这熟悉的声音,楚涟月忙扯下喜帕,陌生的面孔映入眼帘,她试探性唤了一声:“大人是你吗?”
柳时絮摘下人皮面具,窗外的灯火映照在他紧绷着的俊脸上,“娘子还希望是谁?”
他朝她步步走来,欺身靠近,声音有点闷:“娘子瞒得我好苦,是想撇下我一个人么?”
楚涟月被逮个正着,心虚地说不出话来,犹记得上次她去春风楼破案,“不得已”点了个男伶陪酒,回家后,三天下不了软榻,当天立了毒誓,若她再瞒着他跟别的男子吃吃喝喝,得加罚三天。
她双腿一软,绞尽脑汁想为自己辩解,正当此时,门外有鬼鬼祟祟的脚步声传来。
楚涟月将柳时絮扑倒在床,如同第一次见面那天,盖上被褥,但较之不同的是,被她压在身下之人,这次紧紧将她护在怀里,二人同时敛住声息,等来人靠近。
待来人靠近的一瞬,利剑出鞘,楚涟月与犯人扭打在一起,很快在外边蹲守的捕快们也都冲进屋子,配合楚涟月捉住了犯人,在她的审问下,犯人如实交代了失踪女子的去向。
一波差役们将犯人押走,另一波则去解救失踪的姑娘,案子暂且告一段落,楚涟月回头,发现自家夫君已经不见了踪影,周围传来人们夸赞声,她很不好意思地挤出人群,四处寻找夫君的身影。
李府外,柳时絮不知何时换了衣裳,在梧桐树下站着,身姿挺立,脸上装得若无其事,好像只是来接自家娘子回去的。
“大人!”楚涟月一瘸一拐从门里走出来,刚才与犯人打斗时不小心崴了脚。
柳时絮眸光微沉,上前扶住她,蹙紧眉头问道:“脚怎么了?”
“没事,好像是崴了,回去涂点药就好了。”
柳时絮俯身蹲下,“路还长,我背你回去。”
“好啊!”楚涟月趴在柳时絮肩头,凑近道:“夫君不生气了吧?”
柳时絮无奈道:“生气又能怎么样,下次你还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