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钰把珠链递到她眼前,平静道:“下回做坏事的时候,记得手脚干净些。”
被他发现了,他果然什么都知道,还这么揭穿了她!!
沈椿脸上一下子涨得通红。
这事儿被旁人发现也就罢了,偏偏还是谢钰,她感觉丢脸无比,身子都木住了,一时间说不出话来。
谢钰重新把璎珞扔给她:“自己收好。”
他眼眸低垂:“你就没什么想说的吗?”
不对,不能这样,两人都已经和离了,她为什么还要怕他,他有什么可怕的!
沈椿在心里给自己鼓了鼓劲儿,抬头问他:“既然你都发现是我故意撞的她,刚才在赛场的时候,你为什么不直接说出来?”
这下换谢钰沉默了。
这显然不是他平时的行事原则。
他其实也未曾多想,只是想着,不能让她当众出丑丢脸,哪怕她故意伤人,哪怕她当着自己的面大喇喇撒谎,他还是下意识地选择了袒护她。
也许只是因为,
他不想因为这种小事儿跟她再起争端。
但换个角度想想,若是今天被人伤到的是沈椿,他不但不会像方才一样尽快平息此事,反而一定会追究到底,让对方数倍偿还。
所以为什么沈椿伤了别人,他就可以闲坐高台轻轻放下,而别人若是伤沈椿,他就绝不会善罢甘休?
这种想法,显然不符合他平时崇尚的大公之道。
他回话的方式比沈椿要高明得多了,反问:“你很希望我当众说出来吗?”
沈椿张了张嘴巴。
她当然不想了。
好像哪里不对,她又说不出来哪里不对。
谢钰见她蹙着秀眉不言语,他尽量缓了缓神,不那么强硬地给出建议:“我不会当众揭穿你,但你最好私下尽快了结此事,免得招人议论。”
沈椿还以为他要让她私下去找沈四娘道歉,一下子跟踩了尾巴似的,大声道:“我才不要找她道歉呢,你永远都看不见别人是怎么欺负我的!”
之前昭华欺负她,谢钰罚她,拓跋珠欺负她,受罚得还是她,现在沈四娘来招惹他,谢钰还是这个样子!
反正他是谁都能向着,就是不向着她。
她被点着了似的,重重把那串璎珞往谢钰身上一砸,一把推开他就跑了。
谢钰怔在了原地。
第047章
谢钰站在树下, 良久无语。
他自小便奉行规矩礼法,自接掌谢家以来,更是处事清正,有口皆碑, 莫要说是旁人了, 就是他亲爹谢国公, 都被他顶着非议惩处过, 事后他再亲自去祠堂领罚, 从此家里家外莫不敬服。
在他看来,他对沈椿已经称得上极为宽宥,就连父母, 他都没有这般包庇过,但听她方才控诉, 好像在他身边受了许多委屈似的。
他也万万没想到,他会在她那里落得一个如此负面的评价。
她在谢家过得不开心吗?
谢钰慢慢地拧起眉。
直到内侍来唤道:“小公爷,宴会已经开始,皇上唤您过去了。”
等到了设宴的春华阁,方才蹴鞠的两个女队均都落了座, 只是不见沈椿的身影,五皇子乐呵呵地跟谢钰打趣:“表姐应该是被那些痴迷蹴鞠的郎君绊住脚了,我瞧今日来观赛的小郎君不乏相貌俊俏的, 表姐夫难道就不怕她被人拐走?还是去球场那边接她回来吧。”五皇子是沈贵妃所出,和沈椿算是表亲, 俩人和离的消息尚未传开,在五皇子眼里, 俩人仍是夫妻。
蹴鞠一向是长安城里达官贵人最狂热的运动,只要球踢得好, 哪怕是个平头百姓,也会有无数贵人愿意砸钱将他捧为上宾,方才的蹴鞠赛上沈椿可谓是大出风头,这会儿怕是有不少人围着她送花献果的。
听了五皇子这句无心之言,谢钰有些心神不定,对这位五殿下说的绊住脚,俊俏小郎君,拐走之类的言辞听得颇不顺耳,说的他似乱吃干醋的妒夫一般。
不过他面上还是淡淡的:“殿下多虑了。”
五皇子有意和他亲近才随口玩笑一句,见他端严,讪讪一笑不说话了。
又过了会儿,沈椿还未回来,谢钰忽的起身,自顾自地道:“不过宴会将要开始,我也确实该去接她回来。”
五皇子:“?”
在春华殿内,谢钰还是步履从容,一副云淡风轻的样儿,等走到殿外,他脚步渐渐加快。
他才到马场门口,就见里三层外三层堵了一圈人,这群人还在议论纷纷。
“方才沈娘子那一脚踢得实在是精彩,女子蹴鞠都多少年了,还是第一个这么快进球的!”
有人一脸如痴如醉地附和:“非但球踢得好,人长得也是貌美惊人,要是我能娶她...”
“快闭嘴吧,沈娘子早就嫁人了,人家嫁的还是谢钰。”
人群一声失望的‘嘘’。
宫里便不该办什么蹴鞠比赛,劳民伤财,大肆铺张!
谢钰眉头聚成山川,掩唇咳了声,方才还聊得兴冲冲的几个闲散郎君见到他来,立马噤若寒蝉,不敢吭声,还主动让出一条道儿来。
他走进去一瞧,就见球场也被围得水泄不通,这帮人吵吵嚷嚷地挤着献花掷果,沈椿怀里抱了一大把鲜花,被挤在中间动弹不得,这儿的人实在太多,幸好谢无忌带领女卫在旁边尽职尽责地护着,不然这会儿怕要出乱子了。
看着这一幕,谢钰脚步停顿了下,很快走了过去。
大概是天生气场使然,他所过之处,周围人都自动让出一条道来,他径直走了过去,冲谢无忌颔首:“劳烦长兄了。”
他向沈椿伸手:“我接你去春华殿。”
谢无忌是知道俩人在闹和离的事儿,故意扬了扬眉,看热闹不嫌事大:“你倒是不必谢我,就看弟妹肯不肯跟你走了。”
谢钰看向沈椿:“昭华她们在等你。”
沈椿犹豫了下,这才点头:“好吧,先去春华殿。”
她又转向谢无忌,客气地道谢:“方才多谢你了。”
这说的不光是现在,更是谢无忌方才送她的那一球。
谢无忌并未说话,懒洋洋地冲她挥了挥手。
回到春华殿之后,沈椿就主动跟昭华她们坐在了一起,离谢钰远远儿的。
等宴会散了,谢钰本想送她回沈府,没想到沈椿早就坐上马车走了,生怕跟他扯上什么关系似的,他难得气闷,好像有什么东西梗在胸口上不来下不去。
回谢府的时候,长乐看着他欲言又止,半晌才道:“小公爷...”
谢钰目光转向他,他犹犹豫豫地道:“您有没有觉得,谢参将对夫人有些关心太过了?”
谢钰眸光微动:“怎么说?”
长乐举例道:“蹴鞠赛那第一球,分明是谢参将故意喂给夫人的,就是方才,谢参加也对夫人多有维护。”他越说表情越古怪:“自谢参将年纪渐长,就和家里少有走动,跟国公和您都不大亲近的,他总不会是看在谢家的面子上才照拂夫人吧?”
他边说边瞠目:“他,他不会是对夫人有意...”
对于情爱之事,谢钰一向迟钝,但方才看见谢无忌和沈椿站在一块,他第一时间就感觉到了不对劲,长乐不过是道出他的心思。
谢钰双唇微抿,须臾,他才道:“长兄自小便喜欢用这般手段作弄人,我读书练字,他即便不喜,也总要上来抢我纸笔,他对她,并非出自真心。”
说着,他神色松了松,垂眸道:“何况他们的名分既定,他有什么逾越之举便是冒天下之大不韪,莫说我和她并未和离,就算我们真的和离了,他也断无可能。”
长乐一想也是,大伯哥和弟妹在一起,除非谢无忌敢不要前程了!
......
那头哥舒苍也在和谢无忌闲聊此事,他若有所思:“你似乎对你那个弟妹颇为关照?”
谢无忌在突厥做过多年细作,皇上索性派他来明着照料暗里监管哥舒苍,这倒方便了两人来往。
谢无忌指尖无意识地摩挲了一下胸口,扬眉反问:“是又如何?”
他对沈椿,要说多有好感也谈不上,只是第一眼见她,就想起了一位故人。
七八年前他在山林里走失,无意中救下一个干干瘦瘦的小丫头,小丫头长得不漂亮,全身上下脏兮兮的,命也哭,一看就没人管,十来岁就被卖成了童养媳。
谢无忌并不是个富有同情心的人,物竞天择,对于这种不能自保的弱者,意外死去未尝不是一件坏事,但再次路过那处坑洞的时候,听到她还在奋力地折腾呼救,鬼使神差的,他把她拉了上来。
他不光帮她治了伤,背她走出林子,还顺道儿帮她解决了那个买下她的泼皮。
到分别的时候,小丫头死活拽着不让他走,非要问他姓名。
谢无忌倒不是不想回答,只是他也不知道自己叫什么名字——那个时候,人人都唤他‘十七奴’。
他被问的沉默了会儿,不知道出于什么心思,他一本正经地告诉她:“我叫谢钰。”
他手指在沙地上写下‘钰’字:“明金旁的玉。”
忆起往事,谢无忌的眼神有刹那浮动,不过很快神色如常。
他当然知道,沈椿和那个小丫头不是一个人,单说长相,沈椿可比她漂亮多了。
哥舒苍好奇道:“你是为了惹谢钰不快?”
谢无忌岔开话题:“特地叫我来,你有什么事?”
“我想让你帮我打听一军户的下落,”哥舒苍展开图纸,上面画着一精巧弩机,甚至标注了各处的名字和尺寸,只是细看之下,有小半的地方未曾注明。
他脸色慢慢转冷:“汉人擅技巧,研制出了这等神机弩,专克我部重骑,若非此物,我们这次岂会败得这般惨烈。”
他看向谢无忌,压低声音:“等年后,汉人的皇帝会率领宫嫔和众臣去行宫举行春耕,顺便看一看军演,你到时帮我打听一位军户的下落...”
他细细说完,又问谢无忌:“能办到吗?”
谢无忌唔了声。
哥舒苍知道他这是应了,也不多言,他低头咳嗽了几声,又抬眼,温声道:“等这事儿结束,你便随我回突厥,王父仅有姑母这一个女儿,对你也是记挂得很。”
他知道谢无忌心里在想什么,微微笑道:“在这里,只要谢钰在一天,你便永无出头之日,瞧着他荣光加身,肩挑全族的荣耀,你心里就不膈应吗?他对你再好,也不可能把手头权势分你一半。”
谢无忌出神片刻,挪开眼,撇嘴一笑:“再说。”
......
等宫宴结束,承恩伯和万氏却在宫门外被宁王叫住了,他笑吟吟地道:“趁着承恩伯和夫人都在,咱们不如把信芳的事儿定下了。”
他道:“信芳也到了该出阁的年纪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