宁王面白无须,原本眉目也算是英挺,但近年被酒色掏空了身子,双目浑浊,脚步虚浮,看着便让人作呕。
万氏听他叫女儿闺名,胃里不免翻滚起来,抢在承恩伯之前婉拒道:“信芳年纪还小,尚不懂事,更不敢高攀王府,王爷实在抬爱了。”
承恩伯对沈信芳也是寄予厚望的,当然不甘心让她给一个老迈的亲王做侧妃,便附和道:“是啊是啊。”
谁料宁王直接拉下脸:“若本王偏要让她高攀呢?”
宁王酒色财气俱全,在长安的名声实在不怎么好,可谁让他辈分高呢?就是皇帝见了也得喊一声皇叔,承恩伯府这种毫无实权的伯府实在开罪不起,更不好明着拒绝。
这宁王有自己的封地,只是位置不大好,按照规矩,各地亲王只得过年的时候来长安面圣一回,元宵之后便得动身回藩地,承恩伯和万氏本想熬到他回藩地,没想到这还没出年,宁王就已经按捺不住了。
承恩伯左右为难,万氏却灵机一动,微笑着道:“并非我和伯爷推拒,只是信芳实在年幼,我们不忍她太早离家,倒是我们的长女阿椿年岁正值碧玉年华,王爷今日当也目睹了她的风姿。”
宁王心里一动,很快冷笑了声:“承恩伯和夫人莫非欺我是外地藩王便出言诓我?令爱早就嫁与谢家三郎为妻,夫人和我提她做什么?”
那沈椿生的的确貌美,且有一股与长安淑女迥异的蓬勃生机,十分明媚耀眼,但他再好色,也没胆大到敢动谢钰之妻的地步。
万氏神色无奈:“王爷有所不知,椿娘任性,在谢家过得也不大如意,前几日谢钰便提出了和离,如今和离书还是热乎的呢,我和她爹也正为这事儿发愁呢。”
她边瞧宁王反应,边微笑道:“女子和离本就是羞人事,如今她正为今后发愁呢,若王爷肯在这时为拉她一把,她定然会感激不尽,日后尽心侍奉王爷的。”
第048章
每年十五之后, 皇上都会去一趟都城的行宫,先观看龙武军的一场军演,然后在行宫住下,举办一场长达七日的春耕大典。
这日看完军演, 皇上龙心大悦, 等入了夜, 他索性在行宫的重华阁办了场规模不大的家宴, 除了还在长安的几位皇子王爷之外, 就连沈家也因着沈贵妃和五皇子的缘故,得了参加家宴的殊荣。
五皇子擅武,今天军演的时候, 五皇子表现得颇为出众,这让皇上的心情着实不错, 还特地赏了沈家一壶三羊酒,沈家人齐齐起了身,一边向皇上道谢,一边把杯中酒一饮而尽。
沈椿酒量一向不大好,刚喝了两盏, 她脑袋就晕晕乎乎的。
她也没多想,对着承恩伯道:“阿翁,夫人, 我好像醉了,能不能先回去?”
承恩伯捋了捋须, 正要开口,万氏轻轻扯了扯她的袖子, 微笑道:“也好,你回去歇着吧。”
她说完就请来一个侍女, 让她扶着面色酡红的沈椿出去。
侍女扶着沈椿走进了一处暖阁,她头脑越发昏沉,几乎要睡死过去,忽然听见暖阁的门‘吱呀’响了一声,一道沉重的脚步声重重向她袭了过来。
宁王看着醉倒在榻上的小美人儿,心下喜不自胜。
他这人称得上好色如命,那日在蹴鞠场上看到沈椿的明艳风采,而他后院竟无一姬妾可与之比拟,他自然意动,只是碍于她是谢钰妻子,他才不敢打她的主意,后来又听承恩伯夫妇说,她和谢钰已经和离,两边儿再无牵扯,宁王自不想放过此等绝色。
不过沈椿毕竟曾为谢家妇,承恩伯府和宁王都不想开罪谢家,便干脆设下了一个局,在方才家宴之上,他们给沈椿的酒里下了一种能让人意识昏沉,情潮暗涌的药粉,再让侍女扶着她到了一处早就布置好的暖阁。
这样一来,即便宁王和沈椿发生了什么,他也大可以说是沈椿醉后失德,勾引了他,错在沈椿,谢家即便不满,也不好多说。而且皇亲贵眷都在宴会上,这事儿一旦传开,他也可以顺水推舟让皇帝把沈椿赐给他,她就是想跑也跑不掉了。
至于沈信芳,他又没答应他沈家要了沈椿便不打沈信芳的主意,如今姐姐已经是跑不了了,等过上几日,他再向皇上开口求娶妹妹为侧妃,不过顺手的事儿。
他是宗室里一等一的不要面皮之人,想着今后姐妹共侍一夫的场面,已经在心里乐开了花,搓了搓手,上前要剥沈椿衣领。
他也顾不上沈椿听不听得见,眯起浑浊的三角眼,连连笑道:“这样花容月貌的美人儿他谢三郎也舍得和离,真是不解风情,正好,让本王来好好疼疼你…”
要是寻常贵族女子,这会儿只怕已经昏死过去,沈椿的体力要比一般女孩好上不少,这会儿勉强留了一线清明,昏昏沉沉间,她听到有男子的脚步声靠近,立马警觉起来。
尤其是这人言辞放肆,语调下流,她胃里如同翻江倒海一般,强压着颤抖,手指不着痕迹地四下摸索,摸到了床头摆放的玉如意。
等人靠近,她勉强借着一线月光,终于看清了来人是谁——好像是方才宴会上的什么什么王爷。
她根本就不认识他,他为什么要这样害她!
不过沈椿也来不及多想,等那笑的一脸猥琐的宁王靠近,她勉强攒起一丝力气,抄起手边的如意就冲着他脑袋来了一下狠的。
宁王没想到她人还醒着,一时不察,脑袋嗡了声,就见血花迸溅了出来,他额头剧痛,眼前一黑,踉跄着向后退了几步。
沈椿这会儿身上隐隐发着热,趁机重重推了他一把,跌跌撞撞地从后窗逃了出去。
宁王捂着脑袋呻 吟了一时,等慢慢缓过这阵剧痛,他心里发着狠,高声
叫道:“来人啊,抓刺客!”
随着他几声厉喝,宴席结束原本已经睡下的皇帝皇后都被惊动了,带着内侍匆匆赶到,宁王捂着额头,一脸慌张地道:“陛下,您可一定要为我做主,我喝多了酒,本想在暖阁小憩,谁料看见一道鬼鬼祟祟的黑影,我正要质问,谁料那黑影袭击了我之后跳窗便走了!”
他存心要把事情闹大,只要她今晚上被找到,一定吃不了兜着走,到时候有的是她跪着向他摇尾乞怜的时候!
皇帝先好言安抚了宁王几句,见到他一脑袋血,也信了有刺客的事儿,立马封锁宫门,派羽林卫四下搜宫——这下沈椿真是想跑都跑不了了。
......
谢无忌自从被封为参将之后,皇帝也没有派他去边关领军,反而是把他留在了长安,明着让他操练长安狼卫,还把他留在了身边当差,显得对他器重无比,实际上却没给他任何实权,还是让他去做一些上不得台面的,清扫细作的工作。
龙武卫明面儿上是拱卫行宫的兵马,实际上暗暗护着的却是潼关这条重要关卡,里面的精兵强将数不胜数,白天军演之后,谢无忌便随着皇帝来到了行宫,等到入夜皇帝举办宴席的时候,他便借着参将的身份潜入龙武卫,暗中打探神极弩的下落。
等入了夜,谢无忌还得神不知鬼不觉地返回行宫,以确保此事不被人发现。
心腹一直跟在他身后,他才问了句:“您...是打定主意要投突厥了吗?”他迟疑了下,又道:“您想好要放弃谢家子的身份了吗?”
谢无忌脚步未停,忽的问了个全无干系的问题:“你觉得谢钰待我如何?”
心腹瞧不见他的神色,只能如实回答:“凭心而论,小公爷待您极好。”
旁的不说,如果没有谢钰向祖父求情,准许谢无忌入宗祠,他现在只会是谢家豢养的一条狗,是谢家排行十七的奴才。
“嗯,是挺好的,小时候其他人都拿我当贱奴,只有他拿我当兄长,处处以兄弟之礼相待。”谢无忌闷闷地笑了声:“但我真是恨他入骨。”
“也许其他人说得对,谢钰是白璧无瑕的君子,我就是个两面三刀的贱人。”他忍不住大笑出声,仿佛极是畅快:“我真想瞧见谢钰知道这一切之后,会是什么样的表情。”
心腹不知道说什么好了,只能劝慰:“人往高处走,哥舒苍说的没错,小公爷待您再好,您终归也越不过他去,在晋朝,您永远是个异类,道不同...”
他话才刚说完,就见整个行宫忽的灯火通明,脚步声和马蹄声连绵起伏不绝。
心腹愕然片刻,忽的道:“不好,宫里戒严了!”他看向谢无忌:“难道咱们的事情败露...”
谢无忌也难得肃了面色,沉声道:“从后面那条小道过去。”
行宫后面有一处冷月阁,原是关押一些犯错宫妃的地方,后面渐渐荒废了,谢无忌之前修了条简陋的密道在此,可以直通宫里,他脚步一拐,就和心腹拐去了冷月阁,不过片刻,就从一处荒草丛生的枯井里钻了出来。
两人一边拍着身上的土,一边压低身子往宫里走,突的就见荒草从中一片晃动,一道纤细玲珑的身影跌跌撞撞地从草丛里钻了出来。
她每一步都走的勉强极了,几乎是手脚并用才能艰难挪动。
谢无忌手指一翻,指尖夹着一枚寒光闪闪的刀片,他正要出手,就见那人影闷哼了声,踉跄着跌倒在了地上。
心腹定睛一瞧,压低声道:“参将,好像是沈娘子!”
沈椿现在的状态明显不正常,脸颊泛着潮红,呼吸急促,就连眼神都是涣散的。
她这个样子躺在这儿,显然是极危险的。
不用心腹出声,谢无忌也瞧见她神色不对了,他微微皱眉:“不必管她。”
他毫不犹豫地转身就走。
还没走出五步,他低骂了声,转过身来,一把将人打横抱起。
第049章
其实这场宫宴之前, 沈椿已经托青山书在咸阳买好了住处和田地,她还特地打听过,晋朝的风俗是出嫁从夫,再嫁从己, 也就是说, 她和谢钰和离之后, 是完全可以搬出去的, 沈家和她本来就不亲, 他们又觉得和离这事儿丢人,想来也不会介意她住到陪都。
万万没想到,在她已经开始憧憬起自己过自己小日子的时候, 居然遭遇到了这样的事儿。
她跳后窗逃跑的时候,不留神磕伤了腿, 她只能一瘸一拐地往外跑,没跑出几步,就见整个行宫忽的大亮,一队队内侍鱼贯而出。
她如同一只落入陷阱的小兽,逃到了一处地形复杂的园子里, 一路躲躲藏藏,等到力气耗尽,头脑越来越昏沉, 她踉跄着跌倒在了地上。
昏昏沉沉间,她听到有两个男人说话的声音, 本来他已经抬步离开,但不知道为何, 他忽然又折返回来将她打横抱起。
沈椿本能地想要挣扎,被谢无忌轻轻松松压制住了, 他不耐烦地道:“你想死啊?别乱动!”
她听这声音耳熟,居然真的安静了点。
就是这么一耽误的功夫,一队内侍举着火把靠近了园子,宁王手底下的一个中侯道:“明净园地形复杂,草木繁多,最易藏人,给我好好搜,一寸一寸搜仔细了!”
心腹面色焦急,压低声音对谢无忌道:“参将,来不及了!”
如果不带上沈椿,凭两人的本事自然能安然脱身,但是带着这么个拖油瓶,只怕三人都得折在这里!
他急匆匆道:“咱们不能带她!”
谢无忌又低头扫了沈椿一眼,就见她面色潮红,喘息急促,分明是吃了算计的样子,看来今夜宫里戒严跟她也脱不了干系。
他转头看了眼逐渐开始逼近的侍卫,用力拧了下眉:“我自有分寸!”
他仗着对行宫地形熟悉,向着南边一路七拐八绕,找到了一处专供小太监居住的耳房,他随手把沈椿丢了进去。
做完这些,谢无忌后背出了一层汗,他下意识地拽了拽衣领,一枚陈旧的荷包从怀里落了出来,流苏细密地拂在了沈椿的脸颊上。
意识朦胧间,沈椿费力地睁了下眼,她目光停了半晌才有了点反应,迟钝地开口:“谢...钰?”
她慢腾腾地问:“你是...谢钰?”
她原本因为药力而迟缓的思维这会儿更是乱成了一锅粥,眼前这个人,才像是她七年前遇到的小郎君‘谢钰’,她有他亲手绣的荷包,他的一言一行都让她如此熟悉。
但...‘谢钰’不是她的前夫吗?怎么会有两个人呢?
谢无忌还以为她喊的是自己三弟,没忍住嘲讽了句:“你还挺惦记他的。”
他翻出一套青色圆领窄袍的太监服,胡乱往沈椿身上一套,又给她脑袋上扣了顶帽子,如果不仔细看,她现在活脱脱就是一个宫里的普通太监。
他冷哼了声:“我只能帮你到这儿,接下来是死是活,就看你自己的了。”
门外的脚步声越来越近,他取出腰间的解毒丸,也不管有用没用,掰开她的嘴就塞了一粒进去,做完这些,他不再犹豫,身子一撑,就带着心腹翻身逃了出去。
这药实在是苦的厉害,沈椿被苦的舌尖发麻,甚至反倒恢复了几分清明,她来不及多想,伸手整理了一下衣服,又把帽子往下拉了拉,含胸缩颈,压低脑袋先逃了出去。
皇上下令彻底搜宫,耳房里住着的小太监半夜也被挨个拎了出去,中侯要求所有人站成一排,大家你推我挨挨挤挤了好半天,沈椿猫着腰,趁乱挤了进去。
中侯连着呵斥了几声众人才勉强站好,一个老太监手里捧着花名册,眯缝着眼点人:“黄三,赵四,王宁...”
他每报出一个名字,就有对应的人答到,转眼就已经把人头核对了七八。
再这样下去,沈椿早晚要被暴露出来,她慌得心跳都快停了。
老太监忽又叫了个名字:“张麻子,张麻子在吗?!”
他叫了好几遍都无人回应,正要跳过,沈椿举手喊了个:“到——”
老太监和中侯的目光齐刷刷落在她身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