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椿脑袋空白了一片。
城里谢钰大肆搜捕,她几次被逮到就不说了,就连出城都是在谢钰的掌控之中,也就是说,就算她没有给谢无忌送那封书信,她也很快会被谢钰扣下,她自以为天 衣无缝的计划,在绝对的权势面前,什么也不是。
也就是说,她很有可能这辈子都无法逃离谢钰的掌控,除非有一天谢钰对自己腻了倦了,否则俩人会这么纠缠到死。
她被谢钰吓得心口乱跳,一时间竟说不出话来。
谢钰静静地看向她:“昭昭,你就没什么想对我说的吗?”
从她醒来到现在,谢钰的声音一直很平静,似乎并没有计较她下药偷跑的意思。
沈椿咬了咬唇,努力逼迫自己镇定下来,还是决定摊开了说:“谢钰...”
她要说的都是心里话,表情颇为诚挚:“你是长安城有名的第一玉郎,出身高门,人人向往,我不过就是个出身乡野的野丫头罢了,咱们之前也不是没在一处过过,但结果你也瞧见了,咱俩怎么都过不好,你不痛快,我也别扭,只要你愿意,随便就能找个才干学识胜我百倍的,咱们老这么耗着也不是个事儿啊...”
谢钰神色未起一丝波澜,轻轻颔首:“这就是你想对我说的?”
不曾为给他下药而歉疚,不曾为抛却他后悔,只是一脸真诚地劝她和离另娶,这样才能方便她去找谢无忌。
沈椿迟疑着点了点头,两只手绞紧:“给你下药是我不对,但是我说过许多遍了,咱们俩真的不合适,你能不能...”她边说边打量谢钰的脸色,鼓足勇气:“放了我啊?”
“不能。”
谢钰终于抬起眼:“你答错了。”
沈椿微微怔了怔,他又另起了个话头:“昭昭,你知道你离开这几日,我都在想什么吗?”
他不等沈椿回答,便异常平静地道:“我在想,这次若是找到了你,我就把你锁在我身边,让你一生一世不得离开。”
屋里的空气忽的凝滞。
他说出这句话之前,在沈椿心里,他一直是冷漠而理智,他之所以拦着不让自己和谢无忌相认,是因为他不想坏了自己和家里的名声,他想让她怀孕,让谢无忌成婚,这一切都是权衡之后的理智考量,能够付出最小的代价得到他想要的结果。
短短几天,他好像换了个人一般,沈椿忽的毛骨悚然起来。
她站起身,惊恐地向后退了几步,语无伦次地道:“你不能这样,你为什么,你凭什么...”
她尚未退出几步,脚踝忽的一紧,她没保持好平衡,踉跄着跌倒在地上。
她这才看清楚,自己的脚踝上不知什么时候套了一根赤金色的锁链,这锁链打造的轻巧灵便,乍一看倒像是装饰用的脚链,轻的几乎毫无分量,难怪她醒来没有第一时间觉察。
而锁链的另一端,拴在了谢钰的另一只脚上。
沈椿惊呆了。
谢钰撑起身子向她走近,脚上锁链哗啦啦作响。
“昭昭,我同你说过,”他语调如此:“我能。”
......
谢无忌即将动身去往突厥,在这之前,他还有一桩很要紧的事儿没做,未免束手束脚,他彻底摆脱了和崔家的婚事,
他本想带沈椿一道走的,令人在长安城里搜查了两日都没发现她的踪迹,谢无忌一拍脑袋,终于反应过来,立马吩咐心腹:“你去盯着谢钰。”
这下没过两个时辰就传来了动静,心腹回报:“参将,昨天夜里,小公爷擦黑去了趟郊外,我们的人没敢跟的太近,只留意到他去了龙灵山上。”
谢无忌拧眉思索片刻,忽的低骂了声,一扬披风便纵马跨出了府门。
第066章
谢钰又抬眼看向窗外, 淡道:“这里是郊外的驿馆,等明早我会带你回长安。”
沈椿简直毛骨悚然,身子不住地向后缩。
对付谢钰,求饶或者发火都是没用的, 当务之急是先想法儿让他把两人之间拴着的锁链解开。
沈椿捂着小腹:“我, 我想小解, 十万火急。”她软声恳求:“我人就在这儿, 也跑不了, 你能不能先把锁链打开?”
她就不信,谢钰这种目下无尘的神仙还能看着她解手?
谢钰垂眸静静地看了她片刻,忽的把她打横抱起, 绕过一侧的屏风。
沈椿还没反应过来他要做什么,他就调整了一下姿势, 两臂把着她的两条腿——就是小孩把尿的姿势。
他手指已经灵巧地挑开了她的腰带,沈椿快吓疯了,不要命地挣扎:“你干嘛!”
她的裤子已经被褪下,底下光溜溜的钻入一股凉风,她觉得羞耻无比。
谢钰将两条腿微微分开:“你不是要小解吗?”
沈椿死死掐着他的手臂, 惊慌失措:“不要不要,我不解了!”
谢钰长睫垂下:“人有三急,总是憋着容易伤身。”
沈椿拼命摇头:“我不急, 我一点都不急。”
谢钰低头仔细帮她整理好衣裤,又抬眸看了她一眼, 眼里淡淡嘲意:“不是十万火急吗?”
他分明是什么都明白了,却顺着她的话故意作弄她, 沈椿险些气了个仰倒。
她气的声音发抖:“夫妻本就是讲究个你情我愿,你这样锁着我又有什么意思!”
她哽咽了下, 竭力镇定下来:“你这么跟我一直锁在一起也不是个事,你又不是没事干的闲汉,你要去衙署办公,去外地办差,去宫里见皇帝的时候怎么办?难道也走哪儿都把我拖着?!”
她越想越觉得有理,心里悄然松了半口气。
谢钰一眼看出她心中所想,轻声道:“等回到长安之后,我会带你去别府另居,到时候你只管在府里安心修养,无事不必外出。”
他安抚似的摸了摸她的后脑:“即便你我百年,也是要葬在一处的。”
沈椿霍得抬起头,愤愤地看着他。
她之前以为,谢钰虽然冷淡迂腐,但总归还算是端方君子,谁知道他如此偏执!
她又是害怕又是愤怒:“你是打算关我一辈子了?”
“本来是不想的...”谢钰缓缓道:“但方才你还是没想明白。”
她又气又怕,禁不住呜咽了声,委顿在地上哭个不住:“我又没做对不起你的事,你为什么要这样待我...”
听她问到这个,谢钰面色终于显出一点冷淡来,他慢慢重复:“从没做对不起我的事...”
他一掀眼皮,眼神锋锐:“自你我成婚,我对你称得上一心一意,谢家夫人应有的尊荣我也未少你半分,你也曾应允过要和我白首偕老,但长兄一来,你说变心就变心,二话不说便扔下了一封和离书要弃我而去,你又置我于何地?!”
这些话谢钰囤在心头许久,只是他素来高傲自持,不愿说出来让自己像个被人抛弃的怨夫一般,但被沈椿这般诘问,他终于忍不住说出了口。
沈椿惊住,下意识地反驳:“谁说我是为了谢无忌才跟你和离的?”
她觉得自己冤屈极了:“那次在行宫里我被人下了药,是谢无忌仗义出手救了我,我那时候才认出他是原来那人,你凭什么说我变心了?!我要同你和离,跟谢无忌一点关系都没有!”
这下轮到谢钰怔住了。
他之前一直以为,夫妻二人纵然有些龃龉,但总归还称得上恩恩爱爱,他自出生起,便是旁人对他细心周全,这还是他头一次对人如此上心,他着实想不通她为何要同自己和离。
到后来,他以为是她认出了谢无忌,所以狠心想要抛弃他,甚至在被她抛弃之后,他屡次想要挽回,她也无动于衷,他原以
为问题都出在谢无忌身上,只要彻底打消她的念想,她就会回到他的身边。
但她现在明明白白地告诉他,她是在和他和离之后才认出的谢无忌——从她的语气和表情,谢钰能判定她没有说谎。
不是谢无忌,那是因为什么?
如果不是因为谢无忌,他就算强行拆散了二人,沈椿又会回头吗?
他以为洞悉一切,没想到从根儿上就判断错了。
他心口开始剧烈地跳动起来,终于不复往日从容,微微生出些慌乱来。
他闭了闭眼,方才问:“那你是为什么要同我和离?”
他从头到尾都没把她当成妻子,怎么好意思问为什么?
沈椿气恼至极:“是,你是没有纳妾娶小,你也给了我很多很多好东西,你以为这对我已经是天大的恩赐了,对不对?”
她眼角发红:“可是咱俩成婚那么久了,我知道你喜欢穿素色简便的衣裳,你喜欢匣子里第二格放的白玉发簪,你喜欢喝冲泡过三遍的绿茶,因为能提神醒脑,你不爱吃大荤大肉,偏好鲜活的鱼虾...你呢?你知道我喜甜还是喜酸?平时爱穿什么样的衣裳爱戴什么样的首饰?你有留心过半点吗?”
她擦了擦眼泪:“每回咱们俩闹别扭,你总是晾着我十天半个月不管,觉得时候到了就派人送些稀罕宝贝来送给我,但你仔细想想,你对待下人不也是这样吗?既然这样,你娶老婆做什么?!”
谢钰舌尖似系了千斤坠,异常艰涩地道:“我...”
沈椿吸了吸鼻子,打断他的话:“是,你给我的那些好东西我这辈子也没见过,但对你来说,这些身外物你既不在意也不稀罕,你根本就不在意我,你心里也从来就没有我,你是世间少有的神仙人物,我高攀不起,但咱们既然过不下去,我为什么不能跟你和离?”
和谢钰在一块自然是荣华富贵受用不尽,但跟他过日子,就好像被关在一处华丽冰冷的笼子里,她进不得退不得,被压的几乎喘不过气儿来——这富贵当真不是常人能消受的。
她抽噎道:“你若是觉得被我提出和离有损颜面,不如出具一封休书,就说我粗鄙浅薄,不配为谢家宗妇,这样你总满意了吧?!”
谢钰仿佛迎面被人重击了一拳,脑中嗡鸣不断。
竟然是他,居然是他。
平生头一次,他思绪混乱,竟是久久不能言语。
直到沈椿一脸疲惫地道:“我说这些,不是为了跟你计较什么,而是想要问你,你到底能不能放了我?。”
谢钰搭在案几上的手指微微收紧。
就在此时,底下有人高喊:“走水了走水了!”
一股滚滚浓烟冲入门窗,才熏得二人回过神来。
他们住的地方在驿馆二楼,浓烟能够飘入,火势必然不轻,谢钰立即扶着她起身:“你...”
他话还没说完,突然有两个黑衣刺客破窗而入,举着刀就向谢钰劈砍过来。
谢钰此时手无寸铁,护着沈椿侧身避过,胳膊上却被划了一道血痕,鲜血很快冒了出来。
他仿佛感觉不到疼痛,旋身拔出墙上佩剑,先是一把斩开沈椿脚踝上的锁链。
他横剑挡住了两个刺客,用力把沈椿往门外一推:“走!”
谢钰肯放她走了?沈椿犹有些不敢置信,忍不住看了他一眼,见他神兵在手,那两个刺客已经彻底被他压在了下风,她才矮着身子匆匆跑了出去,为了躲避刺客,她沿着二楼走廊七拐八拐地绕了一圈。
大堂里闹哄哄一片,刺客和谢钰的部曲奋力搏杀,大堂里许多地方已经起火,火势正以极快地速度向二楼蔓延——驿馆乱成了一锅粥,没人顾得上她!
沈椿在的地方正是二楼的一个死角,这里有一处楼梯直通着一楼的小门,也就是说,她只要趁机偷偷跑了,完全不会有人发现。
她又是慌乱又是激动,压低身子沿着长廊要逃跑,手臂忽然被人一把拽住。
长乐不知道什么时候摸到她身边,一脸恳切地道:“小公爷带着人在清理刺客,底下乱着呢,小公爷特意叮嘱,千万不要放夫人乱跑。”
他姿态虽然谦卑,但是抓住沈椿的那只手却怎么也不肯松开,就跟铁钳似的,大有把她强行拖走的架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