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事儿实在吊诡,如今战马神不知鬼不觉地失踪,许多人便以为是山鬼捉去吃掉了。
谢钰摊了摊手,又冲她笑:“我是不信这些无稽之谈的,此事还得继续详查。”
自见到她来,谢钰脸上的笑就没断过,沈椿刚听了鬼故事,见他还这般笑,瞬间起了一身鸡皮疙瘩,她胡乱回答:“行行行,那你就好好查吧。”她边说边慌里慌张地跳上了牛车。
谢钰脸上笑意渐渐凝固,在原处站了会儿,有些不解地拧起眉头。
沈椿只觉得浑身不对劲,赶牛车原路返回的时候,才意识到哪里不对劲儿。
——今天一天,谢钰的表情出奇的丰富,肢体动作出奇的多,她甚至觉得他今天的种种表现称得上‘做作’了。
要知道这位可是泰山崩于前而色不改的人物,眼下简直跟换了个人似的。
说到换了个人...沈椿打了个激灵,联想到他今天说的山鬼的事儿。
谢钰不会是中邪了吧?
她越想越觉得极有可能,魂不守舍地回了村里,她心里害怕,从村头的土地庙里搞了点香灰和马尿拌好,又找来一根驱邪的桃木棍,这才能安心睡下。
等第二天早起,她特地烧了一盘肥猪肉,又挑了一块最肥的腊肉用蒜苗炒了,然后小心翼翼地招呼谢钰吃饭:“正好我做了早饭,要不要一块来吃点儿?”
谢家不食猪肉,谢钰也从不用肥腻之物,不过他昨日忙碌许久,腹中还真有些饥饿。
最重要的是,他不会辜负她的一番美意,便冲她笑笑,道了声‘多谢’,提筷便吃了起来。
完了完了,谢钰真的被附身了!啊,好嚣张的老鬼,青天白日也敢作怪!
沈椿逐渐瞪大眼睛。
她忍着头皮发麻和谢钰周旋了几句,又趁着他不注意,端起桌底的香灰就冲他劈头盖脸地泼了过去。
谢钰:“...”
饶他智计百出,也不可能猜到沈椿突然对自己动手,一时竟僵在了原地。
沈椿见他不动,又抽出早就藏好的桃木棍儿,冲着他心口重重捣了三四下,高声喝道:“我不管你是谁,赶紧给我从谢钰身上下来!”
谢钰胸口一痛,他又躲闪不及,只能出手钳住她的手,无奈道:“你这是在做什么?”
沈椿听说用脏话厉斥鬼怪,鬼怪便会受惊褪去,她转头骂道:“你少装模作样的了,谢钰才没有你那么风骚呢!”
谢钰:“...”
他终于听出不对劲儿了,顶着一脑袋香灰,试探着问:“你是觉得...我被邪物附身了?”
沈椿梗着脖子:“难道不是?”
谢钰:“...”
他简直搞不懂她的小脑袋瓜子里都在想什么:“你应该听说过,妖鬼是没有体温的,你现在试试呢?”
他说着用温热的手指轻轻蹭了蹭她的脸颊,沈椿低头一瞧,地上也有他的影子。
她愣了会神儿,才抬手抹了把脸:“真不是啊?”她心虚起来,咕哝道:“我,我不是故意的。”
乡下人没事干的时候就爱念叨这些神神鬼鬼的,沈椿耳濡目染,不可能不信。
“要是故意的那还得了?”谢钰抬手按了按心口,难得没好声气,轻瞥了她一眼:“我真不知道你在想什么。”
他这会儿身上的味道可不怎么好闻,沈椿忍不住捏住鼻子,往后退了几步:“你先去洗澡,回来再说。”
谢钰现在对她是一点脾气也没有,他又瞥了她一眼,这才回到自己屋子洗漱了。
等他出来,一撩衣摆在她面前坐下,一副审犯人的架势:“说吧,你究竟为什么以为我中邪了?”
沈椿自我感觉冤枉得很,叫屈道:“谁让你昨天一直冲我笑笑笑个没完,一会儿摊手一会儿耸肩的,跟唱大戏似的,吓得我一晚上没睡好。”
谢钰:“...”
他万万没想到根源竟在此处,抬手捏了捏眉心:“你不是总觉得我为人冷漠不近人情吗?”
他斟酌了下词句,方才道:“我少时受祖父教导,习惯了喜怒不形于色,以至于你总不知道我在想什么,这也是导致你我夫妻离心的根由之一,如今我在你面前分明了喜怒,你觉得不好吗?”
沈椿也没想到,他竟是为了这个。
之前她总觉得,像谢钰这样清醒冷漠高高在上的人,注定不会为她花费太多心思和时间,就算他亲口说了想要了解她,她也压根没信,觉得他纠缠几天等腻了烦了自己就会离开。
但现在,她见到他为了她从这些微小的地方改变,她不得不信了他的诚心。
她相信了谢钰现在是真心的,但真心瞬息万变,就算再在一起过日子,麻烦肯定也少不了。
他这样的诚心只让她压力倍增,她不但不动容,反而有种撒腿就跑的冲动。
看出她的畏缩
和逃避,谢钰手指轻轻覆上她的手背,动作轻柔,却不容置疑。
他缓声道:“祖父还教过我一件事。”
沈椿下意识地问:“什么?”
他语气笃定::“持之以恒。”
第091章
沈椿猛地抽回手, 有些不自在地挪开眼:“那你也不用老冲着我笑啊,怪渗人的,你还是正常点吧!”
既然知道了事情原委,她就不想和谢钰多待:“行了, 既然你没事儿就赶紧去干活吧, 我等会儿也得去马场交粮呢!”
谢钰抬手按了按胸口, 轻瞥了她一眼:“我胸骨怕是都被你拄断了。”
沈椿哪肯信他这话, 直接站起身撵人:“少来这套, 胸骨要真断了你还能坐在这儿说话?赶紧走赶紧走。”
谢钰无奈地摇头,竟真的起身去了。
今天马场上来了几位锦衣华服的青年小将,似乎是来挑选战马的, 沈椿本也没在意,正要招呼人卸粮草, 就见这几人在不远处的树下对着谢钰指指点点,眉眼间尽是幸灾乐祸,态度极为轻慢。
“...你们瞧,那真是谢钰,他真成了养马的?!”
“听说他先被贬到了蓟州, 又因为得罪了蓟州刺史,被发配到了马场,坐了一路冷板凳。”
“哎呦, 别这么说人家,人家好歹还是正六品同知呢!”
“去他娘的同知, 六品小官儿也好意思拿出来说?我看他现在就是个浑身马粪味儿的马夫哈哈哈哈哈。”
“啧啧啧,谁能想到昔年的长安第一玉郎会变成如今这幅模样?真想让大家伙儿都来瞧一瞧。”
沈椿还以为这几个是谢钰之前惹的仇家, 仔细听了几耳朵才知道,这几个人要么是世家庶子, 要么是家族旁支,因为不得看重才被打发到边关当了武将,他们和谢钰也无甚仇怨,只是眼见着天之骄子坠落凡尘,境遇还不如他们,心下难免得意。
见谢钰跌落泥尘被人嘲讽议论,她心里居然有点不舒服。
不过这几人到底只是碎嘴几句,也没做什么出格的,最重要的是,谢钰被挤兑,跟她有什么关系?
她咕哝了一声‘关我啥事’,又撇了撇嘴巴,转头继续去忙活了。
不料这帮纨绔子中那个衣着最华丽的忽然提议:“光在这儿嚼舌根有什么意思?走,咱们去戏耍他一番!”
其他人畏惧谢钰的厉害,有些犹豫,那人却不耐道:“谢钰现在不过是个芝麻大的小官儿,没准儿一辈子都翻不了身了,能把咱们怎么着啊?你们怕他,我可不怕他。”
他边说边向着谢钰拍马而去,嘴里还十分浮夸地道:“哎呀,居然真的是谢府尹啊,您怎么跑到这边关苦寒之地了?是来任将军还是元帅啊?”
见有人挑头,其他几个立马带兵跟上,骑马围在谢钰周遭起哄嬉笑。
谢钰语气如常:“都不是,我目前是蓟州同知。”
这几个纨绔便哄笑起来,谢钰淡漠看着几人,仍旧是一贯的淡泊沉静。
这帮子人跑来阴阳怪气一通,无非就是想看谢钰气急败坏含羞忍辱,见他这般冷淡,他们心里反倒冒出几分火气,渐渐止了笑声,为首的那个眼珠子转了转,又道:“说来咱们也好些年未见了,来喝一场怎么样?”
他边说边解下马鞍上的酒囊,扔在谢钰脚边,旁人跟着嬉笑起哄:“来来来,喝!”
谢钰若有似无地往沈椿躲藏的树后瞟了眼,一脸冷漠地拒绝:“我不善饮酒。”
为首的那个一扬下巴:“怎么着?不给我面子是不是?!”
他话音刚落,几个纨绔便带着小兵把谢钰团团围住,大有灌他酒的架势——以往在长安,他们连谢钰的边儿都挨不着,如今能这样羞辱一位纤尘不染的神仙人物,他们心里不由生出一股快意。
沈椿瞧的心里很不是滋味,按照她和谢钰的赌约,她应该巴不得谢钰多吃点苦头赶紧知难而退才好,没想到真瞧见谢钰被人围着折辱,她又没由来的火冒三丈。
她头脑一时发热,从地上捡了根结实的树杈子,用牛皮筋缠在杈子中间做了个简易弹弓,捡起一枚石子就打在了为首那人的马屁股上。
马儿受惊,长嘶一声人立而起,直接把马背上的人掀翻到了地上,其他人躲闪不急,被撞得人仰马翻,身上都挂了彩,用了好半天才平复下来。
为首的费力地拽住马缰,一把拔出腰间长剑,厉声道:“是何人暗算本官?给我出来!”
这人倒也不算草包到底,居然察觉出了沈椿方才打出来的一枚石子,他本想戏弄谢钰,没想到反出了一回丑,心下恼恨务必,咆哮道:“这儿有刺客,给我搜,把马场翻遍了,我也要把那人找出来活劈了!”
沈椿这才发现自己头脑发热闯了大祸,双腿一软,猫着腰就想溜进粮库里先藏着。
谢钰忽的开口:“崔副官,此地并无外人,是你瞧错了,马场并不是你说搜就能搜的地方,回去吧。”
那人啐了一口:“你算什么东西,还真以为自己是当初那个权倾朝野的谢钰?!我告诉你,今日你敢拦我搜马场,我便将你一并绑了!”
他高喝道:“来人啊,把他给我捆了!”
他底下几个小兵面面相觑,却无一人敢动手。
谢钰当年曾在边关军中任职,极有威名,军中上下无不敬服,这几人一时净不敢冒犯。
那人恼恨之意更甚,剑尖一转,竟直接对准了谢钰的脸。
谢钰脸色一沉,两道冷冷的目光投了过去,他手腕一抖,剑尖居然偏了几寸。
“军中铁律,马场乃军中重地,违令擅闯者,格杀勿论。”
谢钰抬起手,两指夹住了剑尖,用力一折,只听‘当啷’一声,一把精铁打造的好剑居然被生生折断。
“你再上前半步,我必取你首级。”
为首这人再不复方才威风,脸上青一阵白一阵,咬牙半晌,到底不敢拿命试他真假,恨声道:“走!”
说完便带着人拍马离去了。
......
“如果那人执意要搜马场,你真要会砍他脑袋啊?”
沈椿等一行人走了才敢冒头,颇为震惊地看向谢钰。
“自然,军令如山。”
谢钰停了下,又看向她:“说到这儿,我倒是有件事想请教你。”他一本正经地问:“你方才为何要用石子砸那几人?”